在雲顏館裡擔心卻無可奈何的三位, 無非是爲了葉程這位的命運。
流蘇曾在一羣女孩子中,瞻仰過葉路遠的朗朗風神;李久曾因癡迷愛慕,險些調戲了葉郎的美嬌妻;九皇子, 沒有直接和葉路遠接觸, 卻明裡暗裡, 命運和這位交織一起, 是以遠離了都城的是非。
葉程從前的故事, 尋常百姓口耳相傳神乎其神,這幾位卻是知道一些真實情況的。少年因遭禍事連累,失了大好前程, 在臨川城學醫救人,恰巧救了今上性命, 回都城的路途卻是磨難重重, 家人更是屢屢遭難, 先後失去愛妻和小女。
坊間傳聞頗多,這位正是華年卻命運多舛的葉大人, 卻巍然不動,十多年內兢兢業業,守住督查司,成爲了皇帝的左右臂膀。如今,這人, 卻神秘在臨川城內失蹤了。
被擔心着的葉程此刻卻是在川河石的引領下, 來到了一處竹屋之前。和之前自己客居的屋子並無大的區別。
葉程站在類似的小院子中, 有了一絲猶豫。
要進去嗎?要去看看嗎?裡面會是什麼人呢?萬一不是阿白呢?要怎麼解釋?
夜色中, 那竹屋隱約的輪廓氤氳着濃重的墨色。葉程猶豫着的時間裡, 竹屋裡的亮起了光。
小小的一苗光芒,很快茁壯起來, 葉程看到眼前的屋子似乎已經被光芒映照滿屋。
夜風撫着葉程依舊俊朗的面龐,那雙如漆似墨的眼睛裡閃爍着激動卻無措的光,像是壓抑許久的,急切尋求答案的慾望。
是和不是,就讓我得到答案吧。
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沒有答案,不是“是”,也不是“不是”,在“是”和“不是”之間糾纏,不肯清白。小孩子會傻氣地尋求答案,但是長大之後,大家都不會這樣做了。
因爲很多事情,根本沒有答案。至少,你問不出答案,或者,你沒有理由去問一個答案。事實就是眼前這樣的,對於葉程,很多年前,她就已經失去了白姬,不是嗎?可是,他不明白原因,要如何問呢?問了就會有一個答案嗎?有了答案之後呢,一切都會變好嗎?
也許吧。
天定的事情,需要人知道答案嗎?從前爲什麼會遭遇那樣的命運,千萬人裡會什麼會遇到那一人,那一人爲什麼會和自己相愛後又分開?以及,爲什麼自己沒有阻止呢?爲什麼不留下她呢?如果這十五年的日日夜夜都是在痛苦中度過,每一個清晨醒來的時候,都會一瞬的錯覺,彷彿那紫衣的女子就在身旁,就在等你睜開眼睛,溫柔地看她一眼,那麼,爲什麼呢?如果情感真的真摯熱烈,爲什麼兩個人最後還是會離散呢?命運歷經波折,現在的一切是否也真的就是終點了?
人,能問天嗎?
葉程想着。
不管怎樣,川石佩帶着自己走到了這裡,自己一心默唸的也只是那一個人,那麼,至少,不管怎麼樣,也要去敲門,看看吧?
四周更加安靜了,葉程屏息,這才聽到了阿寶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這才發覺自己方纔的確是走得很快了。
葉程看着手中川河石佩,藉着竹屋裡溢出的光,更加確信這一塊石佩曾經和自己的糾葛。再沒有一塊川河石能是這樣的了。
穩穩步子,葉程走上前去。竹屋的階梯節節都是綠竹,葉程白日理看過的,此刻踩着階梯,吱呀吱呀作響,葉程聞到了沁人心脾的竹子清香裡,混着一絲清苦的甜。
葉程一片白衣在夜色中閃着暗光,一級一級走上竹屋的主屋,在一扇厚重的花簾之前停步。
精巧的鉤織花簾,材質是常用的棉線,花紋是臨川城內常用的紋飾交纏,葉程在光的幫助下,一一分辨其中的花樣。並不十分整齊的整齊,笨拙地勾勒出了花草葉果的形態,分散在偌大的花簾上。棉線鉤織之後,是一層輕柔的紗,隔着光顯得朦朧又夢幻。
葉程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正在顫抖。站在門口的花簾外,葉程好像看到了阿白大着肚子,手裡忙碌着的刺繡和鉤織,還有幸兒,幸兒小小的靈巧的衣物,小小的身體曾經穿上的一件鉤織花紋的衣衫,還有一頂小小的防風的帽子,不同於大多常見的式樣,白嫩的幸兒戴上卻顯得非常漂亮奪目。
那些輕飄飄的織物,在葉程到來後都會隨手收整,但是幸兒的衣帽上,那些花紋,不就是眼前這些嗎?
趕上來的阿寶看着師傅頹然站着,失神落魄。
“師父,您這……”阿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程一隻手壓住了。
夜晚要離開了,天邊有白光慢慢流淌進了這夜晚,晨間的風也吹散了遮蔽眼眸的夜色。葉程在半明半暗之間,俊朗的面孔散發着屬於晨間的肅穆和優雅。
“進來吧,葉大人。”一聲清脆的,纖柔的,像泉水一樣澄澈,毫無情緒的女人的聲音響起,阿寶楞住:這聲音……
十五年前,阿寶曾經在葉家宅子某個暗處的角落裡,最後一次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隨後那人就被老爺和一隊人帶走,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十五年間,阿寶再沒有聽到過有人能用這樣溫柔安靜的嗓子說話。坊間傳聞葉少夫人的美貌傾城,對於阿寶來說,這一點實在不假,但是更讓親近的人爲止傾倒的,卻是白姐姐永遠處變不驚,恬然柔弱又得體的聲音。
這一次這聲音響在了阿寶的耳邊,是從眼前的花簾後傳來的,是從這世外桃源般的村莊的竹屋裡傳出的。
阿寶留在了屋外,淚珠像是溢出來一樣,幾乎連成線。
葉程掀開花簾,走進了方纔忽然亮起光的房間裡。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親切熟悉和陌生,假如遠在都城的葉夫人在這裡,看到這裡的房間,怕是要懷疑有人將自己臨川老家的房屋整間挪到了這裡吧。
從外面看,是竹屋。內間卻是常見的石頭坯塊建築的房間,加以木板裝飾和隔離,像極了自己曾經和阿白度過美好如漿蜜的春宵夜的房間。
葉程環視一週,看向了屋子裡唯一的人,那對鏡正梳妝的女人。
古銅鏡面沒有讓葉程看到女人的面容,但是葉程在天光和室內未滅的燈光下,看到了那紫色的衣裙包裹下的身體,和多年前,洞房花燭夜之後的清晨,看到的那個背影重合起來。
“阿白,是你嗎?”
回到了起點,我真的遇到了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