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豔陽高照,雪後的咸陽更加寒氣逼人,風吹凍雪,地上的白雪踩上去,滋滋作響。
咸陽城以東三十里,近驪山腳下,數百名村民正在冒着風雪鏟土挖坑。村民們有的唉聲嘆氣,有的氣憤填膺,數百位士兵揚鞭監工,不斷抽打。
一位高高大大的壯年忽然丟下鐵鏟向岸上跑去,衆監兵迅速將那壯年圍住。那壯年道:“老子不幹了,工錢也不要了!”
那壯漢話未說完,一監兵已揚鞭抽去:“你媽的,敢充誰的老子,你竟然已應徵而來,豈是你說走就走的!”
那羣村民見那壯年,從左邊額頭直到頸部被抽了一道深深地於痕,有得替他不平,有的反而在罵他傻:“大毛,你這是傻呀,忙了一整天,都快完工了,怎麼不要工錢就跑,活該還挨頓鞭子!”
大毛不顧臉上疼痛,怒道:“我大毛就是餓死也不要這種黑心的錢,我要是早知道挖這大坑,是用來活埋那三千孩童的,給再多的錢我也不幹!”
這時又有許多村民丟下鏟頭紛紛道:“這錢我們也不要了!”
監兵們一起拔劍喝道:“誰要是違抗聖旨,擅自離去,殺無赦!”
村民們無奈又下坑繼續鏟挖,忽然外圍又發生推搡,有的人坐地大哭:“天哪,這是什麼世道啊,爲什麼要坑殺我的孩子!”有的人衝向大坑,一邊攔阻一邊哭喊道:“不要再挖了,不要再挖了!”
那羣不約而來的百姓,都是來自六國的富商,他們本因爲貪慕咸陽的繁榮而移居到此,他們雖然在咸陽賺的金鉢滿盆,卻再也買不回他們孩子的性命,他們唯有擂胸頓足悔不當初。那三千孩童的長者親人,當然也有白髮蒼蒼的老奶奶,也有與兒相依爲命的窮人孀婦。
他們有的是世代單傳,只有一根獨苗,就算是兒女成羣的,只要是六到十歲的孩童,都要被活埋處死,有的甚至單一家就有五六個孩童將要被處死。城民們哭天喊地,開始一起涌向那羣監工的秦兵,秦兵唯有百般阻攔。
忽然一秦兵把劍高高舉起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請聽我一言,孩童流言,本是童言無忌,但孩童們,傳播惡謠中傷大秦,實在是罪無可恕,皇上估念你們的孩童年幼,才禍不家人,又賜與全屍,爾等若不思謝恩,只怕連同爾等都將會判處斬刑,此番活葬還可以保個全屍。”
“如此說來,我等倒要感恩皇上的大恩大德,是不是?”
那秦兵向那說話人看去,見那人雖然只是身着普通百姓衣履,但卻長得劍眉星目,氣宇不凡。心道:“此人可不是尋常人物,就算眼前窮困潦倒,也定非久居池中之物。”
那秦兵道:“小人黃可中,我見先生相貌不凡,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你道我黃可中是鐵石心腸,我們當兵的就不想拯救那些孩童嗎?我們也是有心無力呀!先生若是能拯救這三千孩童,在下便代替大家向你磕頭拜謝了。”
那人罵道:“秦皇昏庸霸道,連稚子孩童都不放過,我等貧民百姓連見皇上都見不着,又怎麼能救?”
黃可中怒道:“大膽狂徒,我道你是聰慧之人,卻不料你信口胡言,辱及聖上,你要知道那可是死罪。”
那人拜道:“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我等國破家亡,早已看淡個人生死,可是秦皇害怕六國復燃,就隨便找個理由將六國後裔斬草除根,我侄兒張韓才八歲呀,他有什麼罪?”
黃可中道:“你在此胡言亂語,除了惹來殺生之禍又有什麼用,如今能拯救三千孩童的只有一人,不知你可得法能見着此人?”
那人這才俯身拜謝:“在下韓地張良,只因一時心神慌亂,適才言語多有冒犯,將軍海量汪涵,不但不加以責怪,反而出手相救,在下在此拜謝黃將軍了。”
黃可中道:“原來先生就是張子房,看來這次這羣孩童這回真有得救了。”
張良道:“此番童謠事關重大,這世上真有人能拯救的了他們,不知他是何人,子房可有緣得見?”
黃可中道:“他就是齊地人士徐福,徐福行醫救世,宅心仁厚,又深得皇上信任,他如今是宮中御醫,若是先生能得遇徐御醫,和他一起出謀劃策,興許這些孩童倒有一線生機。”
張良又拜謝道:“徐御醫深居宮中,我等又怎樣纔可以見到徐御醫?”
黃可中道:“徐御醫雖然深居宮中,但其妻女卻住在故國家園,每逢五逢十之日,他都要回故國家園一趟,算來今天剛好是冬月十五,只是故國家園已被士兵重重包圍,不知先生如何得見?”
張良不假思索道:“只要徐御醫此刻身在故國家園,要見他並不難!”說着轉身對着大家道:“大家何不隨我一起去故國家園,去求見徐福徐御醫。”
大家都一起跪拜道:“有勞張先生,叩謝黃將軍!”
徐福也不示意大家起身,便急匆匆向故國家園的方向走去,百姓們緊隨其後。
至故國家園,牆外早已圍滿了各國的百姓,他們都被秦兵擋在了離護牆三丈以外的地方。孩童們爲見他們的親人,都爬上了一處名爲望鄉樓的高樓,他們通過高樓的窗臺在向他們的父母親人招手。望鄉樓的孩童互相擠兌,早已哇哇哭成一片,牆外的親人也是泣不成聲。有些性格急躁的想衝出防護線翻牆進去,都已被護兵拉下去就地處死。
那些隨張良來的百姓,一到故國家園便大聲喊徐御醫,有人直接喊徐福,張良把手一舉,場內立即安靜下來,張良教導大家說道:“徐御醫可能距離大門口較遠,大家七嘴八舌的呼叫,徐御醫反而聽不清大家的呼喚。”
大家一起問道:“那怎麼辦?”
張良繼續說道:“這很簡單,大家一起喊就是了。”於是大家都一起大喊:“徐御醫...!”
大衆三千人,一起高喊徐御醫,聲音綿綿不絕。徐福早已聽見了百姓的呼喊,他也知道百姓在向他求救,只是孩子們此次所犯事大,他心中何嘗不是日夜在思量如何拯救這羣孩童。至日落黃昏,百姓非但沒有離去,反而又聚集了更多的百姓,有些無有孩童的百姓出於憐憫之心,也過來一起呼救。
故國家園的大門終於開了,徐福濃眉緊鎖,一出來就是向大家躬身致歉。張良一見徐福出來,便率領大家一起向徐福跪拜。徐福驚的忙招呼大家起身,又道:“我徐福行醫救世,又何嘗不想拯救這羣孩童,只是此事事關重大,若沒有萬全之策,徐福丟了命是小,只是便再也沒有機會向皇上進言了。”
這時張良起身說道:“在下張良,徐御醫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福一聽驚喜道:“原來閣下就是五代韓相的後人張子房兄,如此請進我的寒舍相商。”張良剛跨入故國家園,回首之餘見百姓又在向自己跪拜,張良自知責任重大,只有轉身回拜。
進入故國家園又有衆多六國貴族和一大羣孩童跪地叩拜,大家都跪着把額頭扎進雪地裡,一言不發。張良徐福熱淚盈眶,說道:“大家都回去吧,徐福救人活命,責無旁貸,又怎麼忍心看着這羣稚子孩童無辜喪命,徐福近日都在冥思苦想,苦無良策,幸得今日有張子房前來相助,衆等敬請寬心,過了今日定會給與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衆人聽了,又再次三叩九拜,等徐福張良走遠後才起身。
圓月初升,卻似血樣殷紅,侍琴早已備好清茶至涼亭。張良不禁舉茶望月哀嘆,徐福道:“我與先生今日初見,本欲與先生把酒言歡,只是如今世風日下,道德淪喪,你我今日解救蒼生,更需平心定氣,先生望月哀嘆,莫非在怨徐福不能與先生痛飲幾杯。”
張良笑道:“先生如今還能泰然自若,還有閒情取笑在下,莫不是先生心中早已有良謀?”
徐福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先生又何必望月哀嘆?”
張良道:“先生怎不看今日是冬月十五,又逢雪後初晴,本當明月當照,如今卻圓月泣血,豈不正是意味着這三千孩童的血光之災。”
徐福道:“先生多慮了,圓月泣血只是一種天文自然現象,應該是空中塵埃所籠而成。”
張良道:“今晚雪後初晴,空氣清晰,圓月本當皎潔如玉。”
徐福笑道:“看來是天助我也!”
張良疑問:“在下愚鈍,先生何不明言,圓月泣血本爲不詳之兆,先生可有另解?”
徐福道:“今晚雪後初晴,本應霽月當空,今晚不僅出現圓月泣血,等會還會出現天狗食月。”
張良道:“不論是圓月泣血還是天狗食月都不是好兆頭,先生如何還如獲至寶,喜出望外?”
徐福道:“不論是圓月泣血,還是天狗食月其實只是一種自然現象,若是連先生也以爲是一種不祥之兆,那舉國上下更是不可置否,我等若是在其上面大張旗鼓,鬧得咸陽沸沸揚揚,在下再趁機鼓動聖上,大赦三千孩童,你看如何?”
張良心中甚喜,忙以茶代酒致敬徐福:“先生大智大慧,實在令人佩服,既然我等都以爲圓月泣血,天狗食月,是不祥之兆,秦皇當然也會有同感,再加上我等在從中渲染一番,便可以引導秦皇赦放六國孩童。”
二人正說間,空中明月已被吞噬大半。徐福道:“有此良機,先生此時何不先去鼓舞大家,敲鑼打鼓驅趕天狗,直攪得滿城風雨。”
張良道:“看來事不宜遲,在下這就告辭了。”
徐福忙叫停問道:“若是六國人士問起你我對策如何,該作何解答?”
張良不解:“先生何來有此一問?”
徐福道:“爲了釋秦皇之疑,你當面露怨色,只道徐福不相爲謀六個字。”
張良驚道:“如此太委屈先生了。”說着轉身離去,徐福一捋鬍鬚,含笑相送。
張良才下亭臺,出院門,便有故國家園的婦女孩童爭相探問,張良故作又氣又恨:“徐福,不相爲謀!”說着擺袖而去。衆人無不指責大罵徐福的不是。張良又出大門口,門口百姓又爭相問道。張良又是氣狠狠的道:“徐福,不相爲謀!”
大家有的在罵徐福的不是,有的卻將信將疑,說道:“徐御醫,救死扶傷,素有好生之德,起先只道他是孤軍奮戰,束手無策纔是,如今有張先生相助於他,他又怎麼不會相救我們的孩子?”
暗夜中,一人哼道:“他徐福若是仁義之士,怎麼先前隨了燕太子,又投降秦王,他口稱行醫救世,挽救蒼生,卻還要投靠秦國助…”
這人心無城府,只圖口舌之快,話未說完已經大禍臨頭,三五個士兵持刀過來,已將其就地正法,衆百姓一片慌亂。張良號召大家趕快離去。
大家如何捨得離去,有的甚至和那些士兵衝突起來,又有不少人落得身首異處。張良大喝道:“衆等再不隨我離去,你們是不想救你們的孩子了嗎?”張良說着快速離去,衆人雖然不明白所以,也只得緊身相隨。
直到離開故國家園數百丈,張良忙道,衆等快去備好鑼鼓,鉢盆,一起驅逐天狗,張良自有妙計。衆人仍然不解,又來不及問其原因,只是依計行事。
月已被食,只剩一線光環,繁星卻更加燦爛奪目,百姓們高舉火把,敲鑼打鼓,一起大聲驅趕天狗,不過多久,整個咸陽城的百姓都如法炮製,連咸陽宮的宮女太監也都在驅趕天狗。
秦皇政深居宮中,本不知其事,忽聽宮裡許多人在驅趕天狗。秦皇政這纔出宮門仰望長空,見月已吐出半邊。秦皇不以爲然,怒道:“天狗食月,時有發生,何其大驚小怪。”
一宮女答道:“據宮外傳言,此番天狗食月實在與過往不同。”
秦皇政道:“有何區別?”
那宮女道:“只因天狗食月之前便有圓月泣血,視爲不祥之兆,咸陽百姓爲保的國泰民安,才一起敲鑼打鼓驅趕凶神惡犬。”
秦皇政又傳來宮外幾名護衛大將問道:“今晚圓月果真泣血?”
那些護衛大將都一起道:“圓月泣血雖爲凶兆,有微臣守護聖上,又何懼四方凶神惡怪。”
秦皇政心下大驚,心道:“我嬴政掃六合,平百越,不怕山野虎狼猛獸,不懼六國百萬雄師,可是我又怎麼敢與天鬥?”想到此便道:“天意難違,若真是天降大禍豈是爾等可以改變得了,只待明日早朝,再作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