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風,刮過睢水以北的大片土地,寒霜籠罩,萬物俱寂。
如今已經是趙佗率領秦軍南下,與項渠所率領的楚軍在睢水對峙的第二個月。
秦軍的大營主要紮在竹邑附近。
但在睢水下游,符離塞正對的東岸上,秦軍也紮了一個五千人的營寨,用以監視着對面的楚軍軍營,謹防對面楚人渡河過來。
如果楚軍敢在此處渡河,這五千人便可半渡而擊,足以防守到駐紮在竹邑的大軍前來支援。同時這處營地也常派遣斥候巡視附近的睢水河段,謹防楚軍在他處偷渡過河,擔當着極其重要的警戒作用。
只是自從那一日睢水罵戰以來,秦楚兩軍都進入偃旗息鼓的狀態,在之後的日子裡,沒有再起更大的衝突。
但在這詭異的平靜下,卻隱隱有暗潮涌動。
這一日,數匹快馬自北方奔馳而來。
戰馬上的騎士神色十分急切,坐下戰馬也是大口喘着氣,四蹄邁動間已出現疲憊之態。
「報……緊急軍情!」
「彭城東南,楚地下相方向,已發現楚軍數千人,打着項氏旗幟,正在向我彭城進軍!」
楚軍竟然有援兵,自東南下相方向出現,直撲彭城要地!
當傳信騎兵帶來的情報在秦軍營帳中宣佈時,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好在趙將軍行事謹慎,早就將斥候哨兵派往了各個方向進行監視巡查。
彭城東北的魯地,東南的下相,西邊的蕭縣等方向都一直有哨兵駐紮,斥候來往偵查,故而在下相方向的楚軍出現的第一時刻,秦軍就得到了警報。
「我軍在彭城守卒約四千人,除了守城防禦外,這些兵卒還要負責押運民夫來往睢水大營運輸糧秣,兵力堪堪夠用。」
「如今下相方向出現數千楚軍向着彭城進發,就算彭城守軍在得到警告後能夠據城而守,不至於被其奪下城池,但我軍糧道也會被那支楚軍截斷!」
校尉趙廣神情嚴肅,將當前形勢說出來,帳中諸將臉色皆是一變。
彭城!
趙佗所部秦軍糧秣供應之所,一旦有失,便是全軍斷糧的下場,兩萬餘秦軍將不戰自潰。且楚軍哪怕打不下彭城,只要將道路一堵,他們也是萬事皆休。
更何況這支楚軍也不一定打不下彭城。
秦軍佔領彭城的時間不過一兩個月,在彼處的統治主要還是依靠城中的楚人勳貴豪富來幫助維持,城中居民也盡數都是楚人。
如果這些楚人在下相楚軍攻城的時候,與他們裡應外合,共同襲擊守城的秦軍,還真有可能將彭城打下了。
對秦軍來說,一旦彭城失守,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以楚軍派出的這支奇兵,還真是攻敵所必救,逼迫秦軍不得不回援。
「怕什麼,既然已經發現楚軍蹤跡,我軍立刻派人回去便是。」
黑臀站起來,昂首道:「將軍,我黑臀願率麾下五千人北上支援彭城,定然將那支楚軍擊破,斬其將領首級獻給將軍。如此,我軍後路無憂矣。」
諸將頷首,黑臀說的沒錯。彭城要地雖然關係重大,但秦軍只要派一支偏師回軍便可。
只要五千人,就足夠對敵那支從下相來的軍隊,所以對方有威脅,但並不嚴重。
「此乃楚人誘我分兵之計。」
黑臀話音落下後,涉間接着開口,一語直指要害。
涉間雖然年紀輕,又出身低微,但跟着趙佗打了兩年仗,認真研習兵法,並和實際作戰相結合後,如今已經能指點戰略形勢,就算與趙氏宗族出身的趙廣相比也毫不遜色。
他解釋道:「以之前楚
將項渠的表現來看,楚人意圖與我軍速戰,好破我軍消耗之策,以打通睢水以東的糧道,從魯地彭城等處進行取食。然而將軍固守於睢水,阻隔東西,不與楚人戰,所以這項渠沒有辦法,就只能另尋他策。」
「依末將來看,楚軍此番以奇兵攻我彭城,逼迫將軍分兵回援,就是要削減我軍兵力,好讓他項渠能夠以衆擊寡,來戰我軍。恐怕等到將軍派兵回援彭城後,他就會尋機渡過睢水,與我軍交戰。」
涉間的話在下午的時候,被新的軍情所左證。
竹邑西北的睢水上游城市,相邑。
因爲地處邊境,與秦國的睢陽、芒碭等地相鄰,爲了防範秦人從睢陽方向出兵南下,搗入楚國腹地,相邑長期屯聚着一支萬人左右的二線部隊。
哪怕是之前李信伐楚和如今項燕與王翦在陳郢相持,楚人都沒有調動這支部隊離開。
但現在,這支相邑的楚***隊出現了動作,有約五千楚軍啓程,沿着睢水南下,目標直指睢水中游的竹邑。
在相邑楚軍開拔的時候,一直在附近監視探查的秦軍斥候,立刻快馬將消息送到位於竹邑的秦軍大營。
「彭城被下相楚軍攻擊,我至少要調五千人回去守衛方纔能保證糧道不失。如此一來,這裡就只剩兩萬人。而他項渠在睢水西岸屯有三萬楚軍,如今又調相邑的五千人南下支援,加起來就是三萬五千人。」
「呵呵,削減我軍兵力,然後增加他楚軍的兵力,最終形成三萬五千人對我兩萬人的優勢局面,這項渠還真是會用兵法。」
「想要以衆擊寡,一戰建功麼。」
趙佗神色凝重。
項渠的一系列調度,確實展現出了一個優秀將領的素質,讓他無法輕視。
更何況,楚軍不僅人多,在此處戰場更兼有天時和地利。
睢水沿線乃是楚國故地,項渠麾下一部分楚軍就生長於睢水兩岸,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於此處的地理絕對比外來的秦軍熟悉,此乃地利也。
如今正值寒冬,雖未有大雪落下,但也是寒霜罩地,冬風呼嘯,對於來自遙遠關中的秦人來說,這個身處異國他鄉的冬天非常難熬。
項渠麾下的楚軍卻對這裡的氣候早已適應。對楚人來說,從小到大的冬天都是這樣,故而適應性比秦軍高的多,在冬日打仗如魚得水,此乃天時也。
……
夜色下,項渠站在睢水岸邊,眺望對岸的秦軍營寨,那裡屯聚着五千人的秦軍。
「秦軍在昨日便調了一部人馬北去彭城,斥候雖未探出人數,但應有五千人以上。如此在這睢水東岸的秦軍就只剩下兩萬人左右。」
「相邑援軍會在明日抵達,將軍在明日渡河,就可以和相邑的援軍對秦人進行夾擊,一戰建功。」
景同眼神發亮,聲音中隱帶興奮。
他雖然對那趙佗很忌憚,但如今楚軍在項渠的操作下佔據了極大的優勢,相比趙佗的秦軍,他們可是足足多了一萬五千人啊!
雖說趙佗曾在齊地大破十萬齊軍。
但他們楚地兒郎,豈是那些蠢笨如豬狗的齊人能夠相比的。
一萬五千人的優勢,在加上有項渠這般勐將帶領,以衆擊寡,勝算還是很大的。
項渠同樣意氣風發,他伸手指向對岸籠罩在夜色中,燃起營火的秦軍營寨,傲然道:「明日此營,當爲我兵鋒所踏!」
他轉頭對景同道:「明日一早便按計劃進行,派一部人馬在此羊裝渡河,吸引此處營寨的秦軍,我則親率大軍從下游十里渡過睢水,然後迅速擊破此寨,再乘破營之威,直取竹邑秦軍,與相邑來的五千兵馬進行夾擊,共破趙佗於此地!」
景同已對項渠策略服氣,如今又被項渠的豪言壯語聽得熱血沸騰,立刻昂首朗聲道:「將軍此番必定大破秦軍,救我楚國於危難之際!將軍豪氣,真乃世之大丈夫!」
到了第二日凌晨,天還未亮。
項渠按照原定的作戰計劃,帶着麾下兩萬精銳來到符離塞下游十里處,利用這段時間悄悄聚集在此地的船隻,在夜色的掩護下開始搶渡睢水。
在符離塞附近,則有景同帶着剩下的一萬人在那邊做羊攻動作,以吸引睢水秦營的秦軍注意,對真正的渡河部隊進行掩護。
「睢水綿長,處處皆是我軍渡河之所,秦人根本攔不住。且秦軍畏寒,夜間只能縮在營中,正是我軍渡過睢水的好時機啊。」
項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眼見睢水對岸並無秦軍哨兵巡視,他麾下的楚卒已經開始乘舟渡河,一切看起來十分順利。
【鑑於大環境如此,
時間流逝,到了天明,太陽初升的時候,溫暖的冬日光芒灑落在大地上,讓凍了半夜的楚軍士卒們緩了口氣。
哪怕他們生於楚地,早已適應了本地氣候,但大半夜的跑出來渡河,還是冷的人瑟瑟發抖。
好在經過半夜搶渡,這兩萬人也都渡過了睢水。
「焚燒舟船。」
項渠開口,下達命令。
麾下將吏驚呆了,燒了船,他們若是打了敗仗,那還怎麼過河?
項渠卻將衆士卒聚在一起,在這冬日暖陽下,用他項家人特有的大嗓門叫起來。
「二三子,如今秦人侵我楚地,佔我城池,奪我積蓄,我楚國已到了危急存亡之際。」
「此戰若是不勝,則我楚國就將亡於秦人之手,二三子和家中親人亦當淪爲秦人囚虜,或被砍下首級充作軍功,或淪爲秦人隸臣,世代爲奴。」
「今日二三子唯有隨我擊破秦軍,大敗趙佗,方能救我楚國於危難中,二三子方能保住我楚人的故土家鄉,二三子之親人後嗣纔有活命的機會。」
「故此戰,不僅關係着我楚國的命運,也關係着二三子與各親屬之命運。此戰勝,楚國存,楚人在。此戰敗,楚國亡,楚人亦歿。」
「所以此戰,唯有戰勝二字,吾等當有進無退,有勝無敗!「
「焚舟破釜,一往無前!」
在這寒冬中,項渠的聲音就像是烈火在燃燒。
立刻有熱血的楚人迴應:「此戰必勝,救我楚國,護我故土!」
「此戰必勝,乃公和秦人拼了!」
「我不想被秦人砍了腦袋,我不想自己的孩子被秦人抓做隸臣,我也要和秦人拼了!」
……
兩萬楚軍明白瞭如今楚國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若是戰敗便是亡國命運,而他們這些楚軍士卒和他們的親人也將落到或是砍頭或是成爲奴隸的下場。
這般關係到國家命運,關係到個人命運的宣言,將所有楚人盡數打動。
故而這兩萬楚軍全都熱血高漲,振臂大呼,戰意盎然,殺氣沖天。
兩萬人的呼喊聲在原野中傳蕩不已,如同雷聲陣陣。
「軍心可用,如此甚好!」
項渠微微頷首,他麾下這兩萬人士氣已經達到頂點,一個個的爲了保家衛國足以發揮出所有力量,再加上舟船已焚,他們沒有退路,只能死戰往前。
如此兵卒,秦軍怎麼抵擋?
項渠策馬轉向,望向西邊秦營方向。
「寒冬之月,楚人故土,軍心澎湃。」
「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此戰如何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