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時分,天剛矇矇亮。
李府外,滿是裝載了物資的車馬。
蜀地離關中不算遠,且路上還有許多城市可以補充物資,故而李由需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多。
以廷尉和他左庶長的爵位職權,自是一夜之間就搞定了。
他只需帶着詔令和太尉府領取的符節,便可前往蜀郡,接手郡尉之職。
“你此番入蜀地,當好好努力,爭取立一個大功回來。到時候我就向皇帝請求,讓你尚公主,了你心願。”
府邸外,李斯爲長子送行,同時開口鼓勵着。
尚公主?
李由怔了怔,眼中閃過一抹苦澀。
父親以爲他拒絕王氏、馮氏、辛氏等大族的女子,只是因爲被趙佗搶走了公主,而心中不平嗎?
長公主不行,那就再求尚其他公主,然後就能了卻他李由的心病了?
就像李斯說的,始皇帝還有好些女兒,差不多也快到加笄之年了。
只要李由能在蜀地立功回來,到時候李斯豁出老臉求一求,或許還真能讓他李由尚皇帝的其他公主。
只是公主和公主之間,能一樣嗎?
李由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的李斯,見到老父頭上的白髮在晨曦下顯現,臉上的肌膚也堆滿了褶皺。
他三十好幾的人,不僅沒有成家,還要讓老父操心自己的事,像個什麼樣子。
分別在即,李由有些心酸和自責。
“父親,我這幾年讓你憂心了。這一次我入蜀,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請父親保重身體,待到兒得勝歸來,定當侍奉在父親身側。”
李由向李斯跪下叩拜,感謝父恩。
李斯沉默的點點頭。
哪怕他是個隱忍心性的人,此刻眼見自己最器重的兒子將要遠征蠻夷,心中還是有些不捨和憂慮。
李由起身後,又轉頭看了眼送行的幾個弟弟和妹妹。
諸多兄弟姊妹中,以李於年長。
“我不在的這些時間,吾弟還當代我侍奉父親纔是。”
李於應道:“兄長放心離去便是。”
李由又和其他幾個弟妹囑咐了一番,這才告別上車。
車轔轔,馬蕭蕭。
當南下的車隊,行出咸陽城時,李由還是沒有忍住。
他止住車隊,從車上走下來,眺望不遠處的宏偉城市。
初升的朝陽自東邊升起,將陽光灑滿了咸陽。
在那霞光燦燦中,李由彷彿看到了一張精緻的臉容,正在對他微笑。
那是他在宮中任職時,看着長大的人兒。
“公主。”
“我會在蜀地努力立功的!”
李由喃喃着,轉身上車。
馬車越行越遠,車上的人將要前往南方蜀地,去與更南邊的蠻夷作伴。
……
朝陽升起,天光正好。
趙佗上車前往李府拜訪。
相比昨晚被公主質問時的狼狽,今天的趙佗又充滿了自信。
因爲他成功化解了一場危機。
昨夜面對公主兇巴巴的質問,趙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場懵了。
好在他久經戰事,面對六國驍將都不怕,又怎麼會栽在這種小事上,就只見趙佗心思一轉,便想出了破解之法。
“此乃公輸御女之術也,乃是我昔日從公輸子殘卷上所見,記在心頭。”
“公輸御女之術?那公輸子不是個匠人嗎?”
嬴陰嫚當時就愣住了。
趙佗一臉正經的說道:“匠人怎麼了?匠人也要娶妻,匠人也要有男女之樂啊!”
“公主有所不知,公輸子可是此道高手。當初我看到的公輸子殘卷,不僅有文字記錄,其實還有配套的帛畫呢,上面畫的那些人物動作姿勢惟妙惟肖,我當時好奇,便記在心頭。”
“唉,只可惜因爲家遇橫禍,導致那些公輸子殘卷遺失,要不然就可以拿來和公主分享,真是太可惜。”
面對趙佗一本正經的說辭,嬴陰嫚半信半疑。
最終還是讓趙佗矇混過了關,順便又連夜演練了一番“公輸秘術”。
公輸般!
趙佗心中感激那位自己胡亂認下的祖師爺,決定日後不管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全都推到公輸般頭上。
偉大的公輸般!
無所不能的公輸般!
等到抵達李府,下車的時候,趙佗臉上還帶着笑。
只是當他被李斯迎進府中,一番寒暄後,問起李由時,卻驚訝的發現對方竟然已經連夜走了。
“昨天才下的詔令,再盤桓幾日也無妨,李兄怎的如此着急?莫非是因爲我來拜訪的緣故?”
趙佗心中嘀咕,不過面上卻和李斯相談甚歡。
甚至這一次做客,李斯還將中子李於叫出來與趙佗相見。
“久仰大庶長威名,只恨李於之前未入軍伍,否則定當跟隨大庶長橫掃天下,立功拜爵纔是!”
李於神態熱情,一出來就對着趙佗滿口恭維。
“李君客氣了。”
趙佗微微頷首,算是應了。
他感覺李斯這個二兒子說話有些假,反倒不如李由那樣實在,有什麼想法全表現出來。
不過趙佗也沒有多想,如今自己身居高位,威名赫赫,對方想要巴結自己,表現的格外熱情一些,倒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一番寒暄客氣後,賓主落座。
李斯拍掌讓侍女端上食物酒水。
在水果和酒水之間,還有一個精緻的漆盤,裡面裝着兩個烤的金黃的麥餅。
“大庶長弄出來的這個麪食可真是好東西啊,特別是其中的麥餅,老夫最爲喜歡,大庶長可嚐嚐老夫這麥餅的滋味。”
李斯坐在主位,滿臉笑呵呵,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旁邊陪坐的李於也笑道:“是啊,父親最愛吃這麥餅了,爲此還想出了不少麥餅的吃法,大庶長嘗一嘗,或許會有驚喜哦。”
“既然如此,那我自當嚐嚐。”
趙佗回以笑意,伸手從盤中拿起一個麥餅。
只見這麥餅大概巴掌大小,被庖人烤的金黃,噴噴香氣撲面而來,讓人食指大動。
趙佗沒有猶豫,一口咬下去,感受着嘴裡的滋味,頓時臉露訝然之色。
他拿着被咬了一個缺口的麥餅一看,只見這餅中間赫然包着混合了醬汁的豬肉。
“這是肉餡鍋盔啊!”
“這李斯還挺會吃的。”
趙佗心中暗讚一聲,放下手中的麥餅,對李斯拱手道:“這麥餅面中夾肉,果然風味不同,真是好物,李公好吃法啊。”
眼見麥餅的發明人都稱讚自己的吃法了,李斯得意一笑。
他撫着頜下長鬚道:“大庶長過譽了。可惜時節過了,要不然前兩個月,正有新鮮的淮南柑橘運來,用那柑橘沾醬,就着這麥餅品嚐,纔是人間美食呢,日後當請大庶長嚐嚐纔是。”
柑橘蘸醬吃鍋盔?
什麼奇怪吃法。
趙佗嘴角微微抽搐,不過嘴裡還是附和着稱讚李斯品味高雅。
又是一番閒聊後,李斯對着趙佗敬酒道:“上一次多虧大庶長贈言勿入山林,方讓吾兒在南郡得立功勳,老夫在這裡要感謝大庶長。”
趙佗端酒回禮,說道:“李公說笑了。李兄能在南郡立功,都是他自己的本事,我哪有什麼功勞。反倒是我要感謝李公之前在殿上仗義執言纔是。”
趙佗和李斯一番互相感謝,互敬酒水,倒是讓旁邊的李於驚了一下。
父親在說什麼?
兄長上次在南郡大破夷人,竟然是趙佗的功勞?
就在李於胡思亂想的時候。
李斯面色卻變得嚴肅起來,對着趙佗拱手道:“此番吾兒要入蜀地,爲今上通西南夷,攻打滇國。大庶長乃是沙場名將,經驗豐富。老夫斗膽,還請大庶長爲吾兒出些主意,以立功勳纔是。”
趙佗眉頭一挑,這李斯倒是會找機會啊。
不過李斯之前在大殿上解決了那羣儒家博士的刁難,雖然是爲了他們法家的利益,但也確實幫了趙佗大忙。
這個人情,趙佗自然要承。
趙佗略微思索,便道:“我沒有去過蜀地,具體的戰術不好多說。不過據我所知,西南夷是我秦人對蜀地附近的夷人統稱,他們並不是一國或是一族,乃是無數的部落種羣,他們相互之間也有仇殺和私恨,並非一體。”
“所以李兄想要儘快平定西南夷,直達滇國所在,最好的辦法還是採用分化之計。”
“可以收買一部分部落種羣,然後利用他們之間的仇恨,以夷制夷,拉攏大部分夷人,消滅少數反抗的夷人。”
“這樣一來,就只需要花上一些財物,就能達到平夷之功,打通前往滇國的道路。甚至還能拉攏那些夷人,一起進攻滇國,完成皇帝的命令。”
趙佗侃侃而談。
始皇帝想要滅掉滇國,但中間卻有西南夷擋路,想要滅滇國,必須打通道路才行。
相比於南郡那些勾結楚人公開反叛秦國的夷人,西南夷的那些部族和秦國並沒有深仇大恨。
與其花費大量兵力和他們交戰征服,一條條道路的殺過去,自然還是花錢收買的效果最好。
秦人的一些器皿布帛在那些夷人眼中可都是好東西,不需要花費多少錢,就能拉攏到一大批打手,再消滅那些頑固分子,就能順利保障道路安全,讓秦軍抵達滇地,消滅被始皇帝視爲眼中釘的滇王。
這就是趙佗能想到的,對付西南夷的辦法。
“分化拉攏,這正是我秦國之所以能擊破六國的原因所在啊。以夷制夷,大庶長所言甚妙,真不愧是我秦國名將,老夫佩服。”
李斯細細琢磨後,覺得趙佗所言甚是,臉上露出笑來,對着趙佗拱手相謝。
“趙佗雖然和由兒有些嫌隙,不過他這法子確實好,我當寫信告知由兒纔是。”
“不過得等一段時間再寄出去,由兒知道今日趙佗會來拜訪,若是現在寄出去,他恐怕會猜到一二。等過上一段時間,我再託言是向一位老將所詢問,由兒定然無疑。”
“只要他按照趙佗這法子來,此番通西南夷,滅滇國之事,定然無虞。”
李斯嘴角露出笑容。
他這個老父親,爲了兒子也算是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