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壘後，便是秦軍大營，秦軍已經列好了戰陣？”
項渠眼中閃着寒光。
作爲一軍主將，他雖性格暴躁，但同樣有足夠的軍事素養，知道查探敵情的重要性。
在派人衝擊秦軍的第七道壁壘時，他還讓人在壁壘前用木頭搭建高樓，命人攀上去，眺望壁壘後的情況。
秦軍最後一道壁壘修築在這條隘路的末端，後方是一片空闊的地域，約兩裡左右便是大片的秦軍營寨。
據斥候觀察，在軍營和壁壘間，秦軍已經擺好了戰陣，就等着楚軍衝破壁壘後，來一場血戰。
項渠又喜又憂。
喜的是，趙佗沒有往彭城跑，楚軍追了那麼久，如今終於在此處追上趙佗的秦軍主力。
他終於逮住了趙佗，兩人可以在這裡面對面的大戰一場了。
但相比於喜，更大的還是憂慮。
殺氣沖霄，一往無前。
嘹亮的楚歌開始在此地唱響，因地勢狹窄，楚軍無法以戎車開道，但他們的前鋒死士，帶着一往無前的銳氣向着前方衝鋒，那氣勢和衝陣的戰車相比，亦毫不遜色。
“牛！”
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秦軍七壘已被我軍盡數攻破，那一道土牆之後，便是秦人軍陣！只要衆軍效命，奮勇死戰，吾等便可擊破秦軍，食秦人軍中之糧，饗秦人軍中之肉！”
莫非將軍是要效其所爲？
……
項渠頷首，目光轉向北方的秦軍營壘方向。
“好一羣荊楚之士。”
赤旗飄揚，兩萬身穿赤甲的楚軍，已經在這條近十里寬的隘路通道上列好了戰陣，人人臉色發紅，緊緊握着手中的兵刃。
“放牛！”
但如果退去呢？
項渠一張臉緊繃在一起。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飯都吃不飽，士卒們哪還有精力和士氣來打仗，到時候楚軍的下場恐怕比現在還要慘。
趙佗被其戰歌感染，亦不由讚了一聲。但他緊接着，就下達了命令：“牛！”
“趙佗，我來了。”
“今日攻下此處壁壘，但不剷平土牆，我軍暫以處壁壘防禦秦軍，防止秦人再來奪取。讓我軍士卒回營休憩恢復好精力，飽餐一頓後，再推牆前進。”
他出身鍾離氏，可比盧綰這鄉下人的見識高得多，趙佗搜牛之舉，讓鍾離眛想到了一個人。
“二三子，我今日也不瞞爾等！如今我軍已經到了缺糧之際，此番飽餐後，已再無糧食可供爾等饗宴，若要吃食，只有往前一條路！”
秦楚命運，將要在此刻決定！
狹路相逢勇者勝！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這些牛，雄壯威武。
景同和蔡武沉默了。
“出擊！”
但在這片戰場上，卻有如火般的熱血在激盪。
盧綰一愣。
“是呀將軍，那秦將太過陰險，咱們不能過去啊。”
“自古皆言哀兵必勝，我軍此番定能大勝秦軍！”
這般情況下，楚軍營中尚剩的兩萬餘士卒一個個熱血高漲起來，連日來頹廢的士氣大漲一截，戰意十分高昂。
恐怕楚軍退到睢水附近，就會被告知缺糧，屆時秦軍追擊而來，楚軍缺糧少食下又該如何對敵？
他低語道：“那你們覺得，我軍該如何處之？退回睢水嗎？”
隨着項渠話音落下，早已在暗中安排好的人便立刻叫起來。
在離開前，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道尚處在兩軍爭奪中的牆壘。
那激昂高亢的楚歌聲在原野上響徹。
傳令兵將前方的軍情傳報回主將趙佗處。
“放牛！”
只說如今的楚國，已到了最後的關頭，別說是陳郢處的項燕四十萬大軍，就連他這三萬人在最近也感受到了糧食吃緊。
但爲了國家命運，爲了親友的命運，哪怕楚人全軍將士捐軀茫茫原野，他們也絕不後悔。
看着遠方的楚軍已將土壘剷平，露出其後赤紅一片的楚軍陣列。
“趙佗，你很好。”
“屆時，我軍便與秦人決一死戰！”
牛？
在數日前，趙將軍在此處修築營壘的時候，就讓他傳令從附近鄉邑和彭城處搜刮來了近百頭壯牛。當時他還以爲將軍是要以牛饗士，但這幾天，軍營裡卻沒有宰牛之舉，他都快忘了這回事情。
項渠要用這一千死士打頭陣，就像是一柄尖刀般插入秦軍陣中，擊破所有阻擋的秦人。
清晨，露水凝結成霜，大地上充滿了刺骨的寒意。
景同眼見楚軍戰意盎然，眼中也多了一絲希望。
一個個身強力壯，戰意高昂，胸中有熱血，願爲楚國存亡而戰。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旁側的鐘離眛明白，便接口道：“非也，將軍據此而守，項渠只要還有救楚國之心，就必須來攻，此乃將軍所設陽謀也。故而楚軍此舉，恐怕是想等待士卒休憩完畢後，以最好的狀態來與我方交戰，以獲取勝機。”
秦軍在牆壘後已經列好了陣勢，這是不給他楚軍走出隘路，在寬闊地帶列陣的機會啊。
就像在追擊秦軍之前，項渠向景同問的那句話。
這一夜，相較於數日來的攻壘廝殺。秦楚兩軍並無動作，顯得十分安靜。
站在高臺上，看着從遠處壁壘處退回來的秦軍士卒，趙佗面色淡然。
反觀楚軍則是在此處連續攻壘數日，鈍兵挫銳，士氣衰竭，形勢對他十分不利。
所以楚軍沒有選擇。
“你可還記得我讓你從附近鄉邑和彭城運來的牛？”
項渠勝，楚國尚有苟延殘喘的機會。
從後方運來的糧食一日比一日少，軍營中下發給士卒的糧食也一天比一天少。
這局面已經徹底挑明瞭，秦軍就是要用連續七道壁壘耗盡楚人的精力和士氣，增大楚軍的傷亡，最後從正面用以逸待勞的精兵進行擊破。
趙佗笑而不語。
項渠站在楚營中，高聲大吼。
蛇頭之後，兩萬士卒組成蛇身蛇尾，緊隨那些死士，直衝秦軍戰陣，一舉破敵！
“推開牆壘，死士出擊！”
……
它們的角上捆着兩把尖刀，尾巴上則繫着一捆浸透了油的葦束。
項渠舉劍高呼。
後退就是敗北！
景同和蔡武對視一眼，知道主將心意，不再多說，皆拱手道：“遵將軍之令。”
項渠勒馬，轉回軍營。
當楚軍嘹亮的戰歌傳來，當那一千死士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當頭衝來之時。
“原來如此，那我軍不如趁此機會，再派人重奪此道壁壘，又和楚人據守鏖戰，耗其銳氣？”盧綰眼珠子一轉，想出一個妙法。
但無所謂，秦軍不給楚軍列陣的機會，那他就以這近十米寬的長蛇陣衝過去。
看着前方數百米處，楚軍開始剷平土壘，推平牆垣，露出這道壁壘後廣闊的戰場，以及壁壘後六百米左右的黑壓壓一片秦軍戰陣。
我們沒有糧食吃了，只有打敗秦人才有吃的。
……
趙佗站在他的指揮高臺上。
秦將趙佗亦揮手下令。
上千死士開始奔跑，兩萬戰卒在其後踐踏前行。
雙方都在休憩士卒，等待那最終的一戰到來。
且那些兇惡的秦人要砍我頭，奴役我的親人，佔領我的土地，滅亡我的國家。
他們只有去賭，去賭一擊衝破秦軍的可能。
兩軍相遇，數萬人廝殺，定將殺得天昏地暗，神靈震怒。
這是一場註定載入史冊的戰爭。
衆士卒面面相覷，但在項渠的高昂的聲音，以及那些“熱血之士”的帶動下，身體裡的熱血也一個個的被激發出來。
“出擊！”
“我們還有選擇嗎？”
“將軍勵軍之舉十分高明，此番士卒深陷絕境，個個用命，效死奮戰，乃爲哀軍也。”
就算不考慮項越那五千人被秦軍殲滅的事情。
莫非將軍要以牛破敵？
就在盧綰髮愣的時候，鍾離眛卻眼中一亮。
項渠沉聲下令，聲音充滿寒意。
蔡武也開口叫起來，在攻打前面的壁壘時，他麾下五千人就被派上去攻打過一處牆壘，傷亡不輕，如今蔡武眼見形勢不對，他可不想將自己的兵力全送在此處。
收到傳回來的情報，項渠微微頷首。
衆楚人一齊高吼。
這是他們最後與秦軍決一死戰的機會！
哪怕秦軍佔據地利優勢，至少他們還有一搏的機會。
項渠坐在馬上，位置處於一千死士和兩千銳卒的後方。
反倒是一旁的盧綰沉不住氣，問道：“將軍，楚軍沒有趁勢推牆進攻，而是結成守勢，莫非是那項渠看破我軍計劃後心生懼意，不敢來攻了？”
赤旗飄揚，赤甲如火。
如今尚還有最後的糧草可讓楚軍士卒吃飽飯，與秦人拼死一搏。
趙佗卻哈哈笑起來，說道：“阿綰啊，你這方法倒是不錯，但卻沒有必要。耗了這麼多天，我軍勝算已經足夠，更何況我已有破敵之策。”
“秦軍在牆壘後約六百步列陣。”
“此等下場，爾等可願？”
“反之，若是二三子不願死戰。此戰敗還，則不僅軍無所食，秦人更會趁勝追來，斬爾等之頭換取軍功，虜爾等親人以爲奴僕臣妾，佔我楚國之地，奴我楚地之民，滅我楚國八百年社稷！”
後方士卒驅趕着數十頭壯牛上前。
對面的秦軍以逸待勞，精力充沛，又佔盡了地利。
“將軍，這是陷阱。我軍數日來連破秦軍六處壁壘，士卒傷亡數千人，相比於秦軍，兵力已無優勢，且敵人列陣而待，正處銳氣之時。我軍若攻下壁壘，恐怕會被秦軍反衝啊！”景同開口勸說。
若不拼死，安能稱作大丈夫！
隨着秦軍傳令，戰陣前方，正對楚軍的士卒立刻往兩邊讓開。
蛇頭處，是他精心挑選的一千敢戰死士。
趙佗勝，楚國之亡，再無翻轉餘地。
帶着這般氣勢，一千死士吶喊着，咆哮着，向前方的秦軍發動衝擊！
……
秦軍靜靜等待，並未趁此機會突襲。
“楚軍已奪下壁壘，但並未推平牆垣，反倒派人據牆防守，似乎沒有過牆佈陣之意。”
沒有選擇了。
“吾等不願！秦人要斬吾等頭顱，奴役吾等親人，滅我楚國社稷，此等深仇大恨，安能情願。毋寧死，也要擊破秦軍！”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秦軍士卒舉着燃燒的火把，向最前排，那浸滿了油水的牛尾點去。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楚人激昂悲壯的戰歌中，有憤怒的牛聲響徹。
“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