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以北,一條沿着涇水斜向西北行的道路上,數千人的隊伍排成長龍,向着北地郡的方向緩緩行去。
“我還以爲大庶長征闢吾等,這次能夠去咸陽看看呢,也好見識見識皇帝的威風。哪知道連咸陽的邊都看不到,咱們就得去蠻夷之地。”
一輛載人的馬車上,身高八尺的粗獷大漢看着車外,嘴裡嘀咕着,隨口往車外吐着唾沫。
他叫樊噲,來自沛縣,是個屠狗之人。
同車上,另一個黃臉男子笑道:“樊兄知足吧,咱們好歹承大庶長征闢,爲賓客幕僚,一路上被郡尉以禮相待,趕路的時候還能夠坐車。要是沒了大庶長,這次徵兵把咱們一起算上,得徒步走上千裡呢,上了戰場還得去和蠻夷廝殺,哪有這般爽快。”
“曹兄說的也是,也不知道大庶長是怎麼知道我樊噲的名字,我尋思以前也沒見過他啊,真是一路想來也沒想明白。曹兄、蕭兄,你們兩個想到爲何會被大庶長征闢嗎?”
樊噲睜着銅鈴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兩人。
曹參搖頭道:“我也沒見過大庶長,並不知其中緣由。反倒是蕭兄,大庶長之前從你們豐邑經過的時候,還派人送了禮物去你家,定然是早聽過蕭兄的名頭纔對。”
靜靜坐在車輿角落,捧着一卷簡牘的蕭何擡起頭,淡淡道:“等見了大庶長,一切就都知道了,沒有必要多想。”
“呵呵,蕭兄還是這麼淡然,不愧是學黃老的。”
曹參笑着搖了搖頭。
蕭何微微一笑,又低下腦袋看着簡牘。
他心裡猜測大庶長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可能是盧綰所推薦。
大家都是豐邑人,見過好幾面。
只是蕭何想不通,爲什麼盧綰會向大庶長推薦他蕭何,而且大庶長表現出來的態度還非常隆重,近乎以國士之禮相待。
除此外,跟着他一起被徵辟的還有曹參和樊噲兩人。
經過這一路的觀察,蕭何發現這曹參讀過書,懂法律,還不知從哪裡學來一些兵法,能隨口說上幾句,遇到事情有自己的見解,是個人才。
至於那樊噲,雖是個殺狗的屠夫,沒有多大的文化,但有一身的好力氣,而且性格直率敢於力戰,是個少見的勇武壯士,並非庸人。
“大庶長莫非能遠隔千里而識人乎?”
蕭何壓下心中的疑惑,擡頭望着北邊尚有積雪的道路,眼中有些期待。
……
北地郡義渠城外,趙佗走出營帳,看着帳外積雪融化後的黃土塬,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尚帶着冰寒的空氣。
現在已經是秦始皇二十七年的二月份了,在落雪的寒冬裡,騎兵訓練是無法進行的,大家都只能呆在營帳裡抱團取暖。
這其實是訓練的一部分。
戰場上,袍澤之間的相互配合,戰友情誼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同什伍的士卒在一個營帳裡呆上一個冬天,再怎麼也能相互熟悉,培養出一些感情,開春之後的訓練,相互之間會更有默契度。等到上了戰場,對付敵人的時候,也會因爲戰友情誼相互支援。
這幾個月的相處,正是讓他們相互熟悉的過程。
除了這批被趙佗視爲精銳的騎兵外,從一月到現在,陸陸續續已經有三川郡、潁川郡等許多郡縣的徵兵到來。
義渠城附近已經囤積了近十萬大軍,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片營帳和人頭攢動。不過這還遠遠沒有達到極限,在後續的時間裡,還將會有近十萬的部隊抵達這裡。
“陳生,今日泗水郡尉趙廣會帶兵抵達,到時候你去迎一迎,將我徵辟的人請過來。”
趙佗吩咐了一聲。
到了下午時分。
坐在軍帳裡查看塞外情報的趙佗,聽到帳外親信稟報,說是陳平已帶着三人抵達。
這時候,趙佗才起身,大步出帳。
“上將軍,這三位便是上將軍所徵辟的蕭何、曹參、樊噲。”
陳平伸手介紹起來。
見到一位身披甲冑的將軍走出來,陳平身側的三人連忙行禮。
“蕭何,拜見上將軍。”
……
“三位起來吧。”
趙佗微微頷首,打量着眼前三位他渴望已久的人才。
蕭何三十多歲,身材修長,短鬚長臉,看上去頗爲幹練。
旁邊的曹參,要比蕭何年輕一些,圓臉長鬚,不過個子略矮了一截,和蕭何站在一起,一高一矮倒是顯得突出。
趙佗心中嘀咕道。
“曹操到底是不是曹參的後代呢?如果是的話,莫非他的矮個子就是從祖輩遺傳下來的?”
心裡這樣想着,趙佗的目光落到了最旁邊樊噲身上。
只見此人身高接近八尺,滿臉絡腮鬍,生的是虎背熊腰,雙臂十分粗壯,一看就是個勇猛壯士。
趙佗看的眼睛放光,強壯威猛的男人誰又能不愛呢?
歷史上的鴻門宴,樊噲怒闖軍帳,對着項羽嗔目喝問,項羽不僅不怒,反而賜酒與彘肩,並呼爲“壯士”,足可見此人的威猛儀表。
就在趙佗打量三人的時候,蕭何等人也在心中暗暗稱奇。
他們早已聽過這位上將軍一系列近乎傳奇的事蹟,戰場之上百戰百勝,戰場之外又弄出了各種神奇造物,如今一見,果真是個儀態不凡的俊朗將軍。
有地位和名聲加持,蕭何三人舉止十分恭敬,哪怕是素來粗魯的樊噲此刻也收斂了脾性,拘謹的站在趙佗面前。
“我等三位,可真是望眼欲穿,如今三位終於來了,我這心中可真是暢快啊,快快隨我入帳。陳生,讓人備宴,我要爲三位接風。”
趙佗態度格外友好熱情,讓陳平都有些驚訝,連忙轉頭吩咐人去弄。
蕭何、曹參、樊噲等人亦是滿臉訝然,萬萬沒想到上將軍會這樣對他們。
要知道他們三人中除了蕭何在縣中任吏外,曹參、樊噲兩人尚是黔首身份,連爵位都沒有,幾乎處於秦國社會的底層。
如今卻被高高在上的上將軍派人徵辟來此,上將軍本人又熱情相迎,讓他們心中的情緒非常複雜,堪稱是心潮涌動。
自宗周以來的價值觀,講究的正是一個“士爲知己者死”。
春秋時,有豫讓漆身吞碳,多次刺殺趙無恤以報智伯之恩。
戰國以來,又有嚴仲子獻巨金爲聶政之母慶壽,聶政感其恩情,以白虹貫日之勢,刺殺韓相俠累於府中,又以劍自毀其面,挖眼、剖腹自殺。
就在數年前,還有荊軻報燕太子丹之德,不惜性命,刺殺秦王。
這是整個時代的價值觀,特別是像樊噲這種生活於楚地的屠狗壯士,最好的就是這一口。
此刻眼見上將軍趙佗的姿態,樊噲眼睛都紅了。
蕭何、曹參兩人要比樊噲理智,但也很是感動。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上位者,都能做到上將軍這樣的姿態。
同時,他們的心中那個疑問也越發強烈起來。
爲什麼上將軍,會爲了他們這三個名不見經傳,在沛地默默無聞的小角色大費周章,還做出這般求賢姿態?
被上將軍引入帳中後,樊噲最是心直口快,徑直問道:“我樊噲不過沛邑一屠狗之人,不識文法,只有一些力氣,最大的名聲也就在我屠狗的那幾個里閭,被稱作屠狗郎。而上將軍是天下名將,高高在上,不知道爲什麼要對我一屠狗之人這樣好?”
蕭何、曹參兩人見樊噲問出心中問題,連忙看向趙佗。
他們也很想知道。
趙佗淡淡一笑。
他有符合這個時代的完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