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五年,十一月。
原本的西甌王城外,黑色的秦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兩支數量龐大的軍隊兵臨此處,在此進行了會師。
因爲要分兵在沿途的重要據點留守,並維護交通要道,到達王城附近的西路軍大約是兩萬五千多人。東路的主力部隊則在六萬五千人左右。
九萬秦軍聚集在這裡,從高空望下來,簡直就是一片黑色的海洋,殊爲震撼。
“末將任囂,見過上將軍。”
趙佗剛一下馬,便有西路軍主將任囂前來拜見。
兩人之間有兄弟朋友之誼,略微敘舊後,趙佗徑直進入主題。
“任將軍,這甌人王城附近真的連一個越人都沒有抓到嗎?”
任囂搖頭道:“我軍剛南下時倒是擊破了幾個越人部族,但隨着深入西甌,往後見到的越人村寨都是空的,一直到他們的王城這裡都是這樣。”
趙佗眼睛眯了起來,任囂部所見的情況,和他們主力部隊遇到的一樣。
這些甌人,跑的倒是挺快。
任囂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不過上將軍,王城中雖無活人,有一處地方卻堆了許多越人屍體。我見其有些詭異,就沒有亂動,等待上將軍處置。”
“詭異的屍體?”
趙佗眉頭一挑,說道:“去看看。”
西路軍早就將王城裡裡外外的搜了好幾遍,各種路口也有士卒把守,裡面沒有什麼危險。
趙佗在諸將和短兵的簇擁下,大步走了進去,邊看邊搖頭。
這西甌王城的外圍是一層又小又薄的夯土牆垣,裡面的民居則是幹欄式木樓。
整體規模還沒有之前的南越番禺城大,說它是王城,其實不如中原的一座鄉邑。
不過想想這些甌人的生產力水平也就釋然了,就這還是因爲王城纔會有夯土牆垣,要是在普通的甌人據點,那周圍乾脆就是一圈木欄了。
任囂說的屍體,是在一處造型奇特的大木屋裡。
趙佗還未接近,就聞到了空氣中瀰漫的一股惡臭。
他嘴角抽了抽,這樣進去該不會感染什麼病毒細菌吧?
作爲一名軍事統帥,趙佗又必須要掌握所有可疑的情報,一些蛛絲馬跡或許就能幫助統帥更好的進行判斷和決策。
略一猶豫,趙佗讓夏侯嬰取來乾淨的絹布,捂住口鼻。同時對樊噲、酈食其、梅𫓶等陪同者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便屏着氣大步走了進去。
昏黃的木屋中,是橫七豎八的越人屍體。
趙佗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任囂爲什麼不敢輕易處置了。
因爲這些屍體九成九都是趴在地上的,他們的四肢張開,扭曲成怪異的形狀,一看就很詭異。
“蛙泳姿態?”
趙佗腦袋裡冒出一個詞語,因爲這些屍體的樣子,還真像極了一個個趴在地上的大青蛙。
不過最吸引人目光的,還是屋子正中的那具屍體。
此人身上穿着羽制的衣服,腦袋上戴着一個綠色的帽子。
相比其他屍體趴在地上,他是正面仰躺的,能看到這是一個面色發黑的老人。
此人五官扭曲,彷彿是經受了無窮的痛苦和折磨而死。
這樣的場面也就罷了,能進此屋的大都是戰場上見過屍山血海的人物,秦軍每次戰後更會砍頭堆成山,他們不會怕什麼屍體堆。
真正讓他們感到驚悚的,是在這寂靜可怕,充滿了惡臭的房間中,竟然有微弱聲音的響起。
呱!
似乎是蛙叫,屋中卻看不到青蛙的身影,若仔細尋找,就會鎖定在那些屍體的肚子裡。
早已死去的屍體裡,傳來陣陣蛙叫聲。
趙佗算是明白了任囂口中所說的“詭異”二字。他感覺到口裡憋着的氣要用完了,轉身大步出去。
衆人也連忙跟了上去,號稱最爲勇猛的樊噲緊跟上將軍的步伐,似乎一刻也不想留在屋中。
一到屋外,趙佗便扔掉遮住口鼻的布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那些屍體肚子裡怎麼會有蛙叫?”
直性子的樊噲迫不及待的問出聲。
趙佗沒有回答,而是讓衆人跟他退到百米外,直到空氣中不再有飄揚的屍臭味道,這纔看向梅𫓶。
這個十多歲的梅氏少年在屋中時表情驚恐,似乎知道些什麼。
果不其然,梅𫓶立刻回道:“這是詛咒!那個中間的屍體應該是西甌的大巫,他和那些甌人是在用性命向蛙神獻祭,對我們進行詛咒啊!他們要讓我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裡!”
同爲越人,雖然信仰和部族不同,但對於一些基本的祭祀、詛咒、占卜等儀式還是有所瞭解的。
衆人臉色驟變。
就連任囂、酈食其、樊噲等見過大場面的人物也是眼皮直跳。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當年戰國後期,秦楚爭霸激烈。秦王就曾分別向大神巫咸、亞駝和大沈厥湫進行祭祀祈禱,刻詛楚文三篇於石上,詛咒楚國敗亡。
連威震天下的秦王,都要用刻文祈禱來詛咒敵人,最重要的是楚國現在還真的敗亡了,應證了秦王的詛咒成功。
秦王都這樣做,你說普通人信不信?
趙佗倒是神色淡定。
詛咒?
這些甌人武力打不過,居然都開始搞起了神秘學。
相比於這個,那些屍體腐爛產生的病菌應該會更恐怖吧,處理不當還會引起瘟疫。
“夏侯,讓人去把整棟屋子一起燒了。”
趙佗輕描淡寫的下了命令,並對衆人說道:“甌人知道我秦國大軍壓境,頑抗不是敵手,不敢與我軍對敵,只能想出這些辦法,真是荒謬啊。若是詛咒有用的話,我大秦恐怕早就被六國君王咒殺了百遍,千遍!”
酈食其一聽,哈哈大笑道:“然也,我聽說上將軍昔日率兵征伐楚都壽春,那楚王負芻就在城頭上讓巫祝請求神靈降臨,好消滅我軍,結果被上將軍用巨砲當頭砸了過去。什麼神靈、巫祝,面對上將軍,都得退避三舍!楚王都不行,就這區區甌人小邦,又能翻得起什麼風浪。”
任囂、樊噲等人也聽過趙佗伐楚的事蹟,臉上露出釋然之色。
唯有梅𫓶這個越人還有些畏懼,但見衆人神色鎮定,也不好多說。
趙佗讚賞的看了一眼酈食其,這嘴皮子利索的人就是不錯,幾句話就給他穩住了軍心。
詛咒這種事情,你越在乎,底下的人就越害怕越心慌。還不如直接無視,胸懷自信,下面的人自然就穩住了。
“甌人除了用詛咒外,應該有兩條路。第一條是召集所有族人跟着駱王南下駱越,兩族聚在一起頑抗我軍。”
趙佗道:“第二條就是遁入山中,依靠茫茫大山作爲掩護,如果我軍進山圍剿,不僅在山中難以搜尋,更容易中他們的埋伏和陷阱。若是和屠將軍一樣,不管他們直接南下進攻駱越,那吾等的後方就可能會被其襲擊。”
聽到屠睢的名字,任囂皺起了眉頭,說道:“若如此,我軍該如何應付?”
趙佗淡淡道:“屯田。”
“派兵扼守各路交通要道和甌人村寨,屯田種糧,以充軍需。同時修建道路,以保證各部兵馬能夠快速進行支援。”
趙佗話音落下。
酈食其拊掌笑起來:“妙哉!甌人若是南下投靠駱越,咱們就先不管他們,依照之前治理閩越和南越的方法,用一年時間來將西甌各處要道徹底掌控,同時屯田種糧,最後在準備好的情況下一舉攻取駱越。”
“如果甌人是躲入羣山中,那就更妙了。他們那麼大的部族人口,老弱婦孺衆多,每日所需糧秣甚大,山林中的野獸蔬果不足以滿足他們的消耗。在農田和水澤湖泊被我軍佔據的情況下,甌人的存糧撐不了多久,到時候不用我軍攻擊,恐怕就已經冬餓死大半的人,剩下的甌人更加不足爲懼。”
“上將軍此策,高,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