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以南的土地!
當酈食其用匈奴語叫出這句話的時候。
單于王帳中,原本滿臉震怒叫囂着要烤了這個秦國使者的呼延蔦,或者是臉帶戲謔之色,將眼前場景當成好戲看的烏鹿虛,以及衆多神色各異的匈奴貴人,全都齊齊色變。
蘇迦莎眼中閃過驚異。
主座上的頭曼單于大睜着眼睛,被這句話勾動了心。
唯有入帳的那些匈奴武士,依舊忠誠的遵循着大單于的上一個命令。
將秦國使者拉下去,烤了。
他們向樊噲和酈食其撲過去。
“一羣匈奴土狗,來啊!”
樊噲見狀,發出怒獅狂吼,手中長劍舞動,將兩個匈奴人的武器擋開。
他左手揮拳砸在一個匈奴人的大餅臉上,打的對方摔在地上。
右手長劍正要順勢貫入另一個匈奴人胸膛時,樊噲心中一動,放棄殺人的招數,而是反手以劍柄重擊在對方臉上,將其砸翻。
“住手!”
到了這時候,烏鹿虛等匈奴貴人勸阻的聲音才響起,他們站出來,止住剩下的匈奴武士。
看着眨眼之間就癱軟在地上的兩個王庭守衛,帳中的諸多貴人皆眼皮猛跳,有些驚訝的看着樊噲。
這壯漢好厲害的身手。
“秦使不能殺!”
烏鹿虛聲音顯得有些尖利,急切的看着頭曼單于。
“大單于,秦人願意將大河以南的土地交易給我們,這是大好事啊,我們應該聽聽纔是。”
“是呀,大單于。大河以南的土地遼闊且肥沃,是上好的牧場,如果有拿回來的機會,我們不能捨棄!”
“不管秦人有沒有詭計,我們只是聽一聽,總是不虧的。”
跟着左谷蠡王爲秦使求情的,還有一大堆匈奴貴族。
這些人或是原本放牧在河南地的部落首領,因月氏人入侵而渡河投靠王庭。
亦或是放牧在陰山腳下,因爲烏鹿虛等人失去牧場前來投靠,而被迫分出草場給他們棲息的匈奴貴人。
這些人的利益因爲失去河南地而受損,故而對於收回失地最爲迫切。
頭曼單于打量着軟倒在秦人腳下的王庭守衛,臉上有些陰晴不定。
爲了自己的威信,他應該殺了這些秦使纔是。
而且從理智上來講,他感覺酈食其說的交易,說不定有詐。
心裡是這麼想的,但頭曼單于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揮手讓其餘守衛退到兩側,並沒有對秦使繼續動手。
他必須要考慮烏鹿虛和衆多匈奴貴族的想法,如果堅持己見殺了秦使,會讓這些人心懷不滿,使他的領導地位動搖。
而且,他的心中未嘗沒有對河南地的貪慾。
不如就聽一聽這個秦人能說些什麼話好了。
如果其中有詐,不答應就是。
想到這裡,頭曼單于神色平靜下來,讓人將傷者先擡出去。
這時見到匈奴人相互爭執,最終不再攻擊。
樊噲撇撇嘴,看向酈食其道:“你這酒徒有些本事,不過你剛纔說要讓他們以禮相待,如今只是罷了刀兵,可不算你贏哦。”
酈食其嘿嘿一笑,說道:“這纔剛開始,接下來你好好看着便是。”
兩人用的是帶有魏、楚口音的話交談,倒是不怕帳中懂秦語的匈奴人看出什麼。
此刻,隨着地上的兩個受傷的匈奴守衛被擡走,帳中重新恢復了平靜。
所有人全都用灼熱的目光看着酈食其。
烏鹿虛忍耐不住,說道:“秦使,你剛纔說你們上將軍願意將大河以南的土地交易給我們,這是什麼意思?”
酈食其從匈奴人剛纔的對話中,已經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聯想到從月氏人手中繳獲的匈奴奴隸,酈食其悄悄加了一碼。
他淡笑道:“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們準備用大河以南的土地,以及被月氏俘虜的匈奴族人,與大單于交換牛馬。大單于給我們足夠數量的牲畜,我們便可退回塞內,將土地和那些俘虜全部交給你們。”
咕咚!
吞嚥口水的聲音響起。
特別是烏鹿虛,和幾個原屬河南地的匈奴貴人,眼睛都紅了。
他們當初率領大軍前來陰山,和頭曼單于爭奪頭狼之位,部落裡的老弱婦孺和大量的牲畜都在賀蘭草原放牧。
月氏人從後方偷襲,不僅抄了他們的老巢,佔領了大河以南的土地,還把他們的族人全都俘虜,全部貶斥爲了奴隸。
那相當於是刨了他們這幾個部族的根,讓他們不得不向頭曼單于低頭。
現在秦軍竟然願意將土地和匈奴俘虜拿出來交易,對烏鹿虛等人來說,不啻於是來自上天的恩賜。
他們全都渴望的看着頭曼單于,希望他能答應。
頭曼單于卻是搖了搖頭,對酈食其露出嘲弄的笑容:“大河以南的土地富饒且肥沃,你們秦國出動大軍,費力打敗了月氏人,奪下了這塊土地,現在卻要賣給我們?”
“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秦人啊,你真當本單于是三歲的孩童,任由你欺哄嗎?”
頭曼單于在代地被酈食其欺哄,自然是對這人的話帶有戒心,立刻挑出了對方話中的毛病
酈食其眨眨眼,一臉無辜的說道:“尊貴的大單于,你在說什麼呢?”
“大河以南的土地對你們這些草原之民來說是上好的牧場,但我們秦人乃是食粟麥的農耕之民,這片土地對我們來說,根本沒有用處,而且這些地方距離我們秦國的城塞非常遙遠,中間都是戈壁荒漠,人煙罕至,我們放着塞內的大好耕地不種,跑到塞外做什麼?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頭曼單于怔了怔。
好像有點道理。
呼延蔦站出來,冷笑道:“大單于莫要被這傢伙騙了,酈食其你既然說這塊土地對你們秦人無用,那你們爲何又要出動幾十萬大軍攻打呢?我看你這話就是前後矛盾,不可相信!”
對呀!
頭曼單于和衆匈奴人都反應過來了,感覺到這裡面有問題。
酈食其卻是大笑着搖頭:“謬哉,謬哉!我們秦國打月氏,哪是爲了什麼搶奪土地啊,那是因爲月氏人殺了我們秦國的使者!”
話到這裡,酈食其笑容頓止,挺直了脊樑,用凌厲的目光掃視着帳中的匈奴人。
“我大秦一統天下,爲華夏之主,秦威赫赫,秦德昭昭。四方蠻夷,有敢殺我秦國使者,縱使僻居塞外,大秦皇帝亦將以大軍征伐,讓其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以揚我大秦之威!”
“月氏殺我使者,故上將軍率秦軍五十萬,攻入其地,俘其翕侯,殺其部衆,堆人頭爲山,以震懾天下,此乃揚威域外,復仇雪恨之舉,非貪其土地也!”
帳中一下安靜了。
蘇迦莎低着腦袋,臉色有些複雜。
雖然酈食其說的話頗有誇張的嫌疑,但並不是純粹的虛構胡編。
在戰爭開始之前,貴霜翕侯確實殺了秦國的使者,還將使者的人頭扔到了長城外,以挑釁秦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場戰爭還真的是月氏引起的。
秦軍在之後的戰爭中,俘獲了兩部翕侯,並未殺戮,對他們剩下的月氏人也採取懷柔招攬的措施,但不代表他們就沒有報仇。
蘇迦莎可是聽說,雙靡部那兩萬騎兵,可是被秦軍殺了整整上萬人,秦軍將他們的人頭堆成了一座山,以祭奠死去的秦國使者。
月氏殺一隊秦國使者,最終卻付出上萬人的性命,甚至三部月氏都淪爲了秦人豢養的僕從,這樣的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大秦。”
蘇迦莎心中喃喃着。
相比蘇迦莎的內心複雜,頭曼單于等匈奴貴人則是有些尷尬的吞嚥着唾沫。
他們被酈食其說的話震懾住了。
原來秦國之所以攻打月氏,竟然是因爲月氏人殺了他們的使者,看蘇迦莎沒有反駁的模樣,想來此事不假。
想到剛纔差點將酈食其烤了,他們的頭上不由冒出細小的汗珠。
不過這番話下來,也確實說明了,秦人爲什麼要交易土地給匈奴。
秦國打月氏,並非貪其土地,而是爲了復仇,打下來之後,也沒有用處,不如賣給匈奴人。
這邏輯說得通啊。
不過頭曼單于還是多了一個心眼,繼續喝問道:“我暫且相信你這話,但你們既然要和我們交易,那隻派你一個使者前來就是了,爲何還要率領大軍逼近大河。我看你們在大河南岸至少聚集了十萬軍隊,呵呵,這又作何解釋?”
酈食其轉頭看向蘇迦莎的方向,冷聲道:“大單于何必明知故問,我們的大軍乃是追擊這些月氏人而來,上將軍本想以南北兩軍進行夾擊,將其合圍殲滅,沒想到被他們衝破包圍,又得大單于接引渡河,這才逃了出來。所以我秦國大軍此時聚集在大河南岸,有問題嗎?”
“這位酈先生說的是,我看沒問題。”
烏鹿虛開口附和。
諸位匈奴貴人也都跟着點頭。
酈食其的說辭確實合情合理,基本沒毛病。
既然沒問題,那烏鹿虛就迫不及待的想促成這場交易了。
頭曼單于面無表情,又盯着兩個秦國使者看。
酈食其面帶微笑,對頭曼單于點頭。
樊噲不懂匈奴語,也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見頭曼單于看過來,便對他笑了笑,露出滿嘴黃牙。
同時心裡琢磨着,他要是能砍了這個匈奴單于的腦袋,不知道能升多少級。
頭曼單于沒從兩人臉上看出什麼,又見帳中諸多匈奴貴人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雖然心中還有些疑慮,此刻也只好伸手,做出一副請坐的姿勢。
“既是如此,酈先生請坐,可向本單于說說,你們上將軍準備如何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