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游當衆被罷官之後,整個咸陽陷入了一股詭異的平靜之中。
韓非面色焦急,匆匆忙的來到了王師府,看到墨鴉依舊坐在王師府的門房時,緊張的韓非也是鬆了一口氣,扶着王師府的大門。
“墨鴉,師弟呢?”韓非喘着氣說道。
昨日的朝議韓非並沒有參加,而是告病在家,再加上不小心將美酒當做藥劑喝了起來,一覺睡到今天,在聽到別人說子游被罷官了之後,韓非一路小跑跑到了的王師府。
“九公子,您怎麼來了?快請進。”墨鴉起身將韓非扶進了王師府內。
“客套話就不說了,我是來看師弟的,師弟怎麼會被罷官呢?”韓非問道。
“這件事我也不清楚,先生要做什麼,我一個管事的也不清楚。現在先生就在後花園。”墨鴉說道。
“我這就去。”走了兩步的韓非突然回頭問道“這兩天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來嗎?”
“張蒼大人昨日來過,李斯大人剛走,顏路先生剛來。”墨鴉說道。
聽到來的人都是儒家和子游親近的人,韓非臉上的慌張也不見了,轉而一笑輕鬆的朝着後花園而去。
看着突然輕鬆起來的韓非,墨鴉聳了聳肩。
韓非來到後花園的時候,子游正在和顏路對着地圖說着什麼。韓非放慢腳步朝着二人輕輕的靠近。韓非從二人頭中間的縫隙看到了二人研究的地圖,上面是東郡的詳細地圖,每一個城池上面還都標着具體的名字和家族。
“師弟,這些都是你的門客所在的位置嗎?”韓非看着地圖說道。
“對。”子游說道。
顏路對着韓非行了一禮。韓非看着對自己突然到來沒有絲毫驚訝的兩人說道
“你們怎麼不驚訝?”
“子游師兄乃是大宗師,而我不才也進入了宗師境界,師兄腳步再輕我們也能察覺到。”顏路說道。
“真羨慕你這些練武的。”韓非眼中閃過了一絲羨慕。
“師兄伱也是來問我,大王讓我罷官的事情嗎?”子游問道。
“進入王師府之前我的確是很焦急,但是聽到墨鴉說都有誰來看你之後,我便不擔心這件事了。如果我猜測的不錯的話,你這出罷官的好戲,是爲了剪除你在東郡的門客吧。”韓非笑着說道。
“果然瞞不住你。”子游笑着說道。
“對於門客之事,我也有所擔憂。只不過豢養門客之事自從春秋以來便有之事,對於有權有勢之人,門客就是他們的力量,要想讓他們放棄自己的力量,無異於癡人說夢。”韓非聳了聳肩說道。
“門客之事是禁不住的,科舉的推行,不僅爲秦國篩選出了優秀的才俊,也給了有才學之人直接效忠大王的出路。但秦國的官吏人數是有極限的,而天下有才學之人數不勝數。一些落榜之人,爲了謀取出路,到誰的府上充當門客,也是人之常情。豢養門客之事禁不住,只能控制門客的數量,讓其成不了威脅。”子游說道。
“所以你和大王便想要用敲山震虎這一招,給天下人,尤其是朝中的官員、公侯們敲響警鐘,讓他們自心中開始害怕和排斥豢養門客之事。”韓非笑着說道。
“不僅如此,等到御史從東郡回來之後,我的門客將會被抓大半,大王會直接下達一人最多豢養門客的數量。”子游說道。
“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韓非一眼便看到其中的漏洞。
門客的數量可以被控制,但若是將其冠上家丁或者奴僕的稱號,那便是秦法也管不着了。
“這件事本就無法禁止,只能敲打,讓其心中有些畏懼。”子游說道。
作爲一個支持絕對集權的法家大佬,韓非思索了一番發現這件事的確無法禁止,若是強硬的禁止,很有可能會引起極大的動亂。
“哎,這件事還真是無法禁止。”韓非話鋒一轉問道“你的門客當真在東郡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力量了?”
“事實上比你想象中的更嚴重,可以說東郡權貴豪族官員過半都是他們的人,他們已然形成了一個朋黨!”子游有些牙疼的說道,他沒想到朋黨這東西竟然提前這麼早就出現了。
聽到子游這麼說,韓非也明白了其中的嚴重性。
“你準備怎麼做?若是直接強硬的動手,恐怕會引起東郡動亂。一些別有用心之人也會在暗中興風作浪,弄不好東郡好幾年才恢復過來的民生,稍有不慎就會再度成爲戰亂之地。”韓非說道。
“我說到底是他們的主君,我會親自前往東郡,對於這些人願意認錯之人,讓其改正。犯事嚴重讓其修築陵邑去,對於那些做出了傷天害理之事的,直接斬殺。”子游說道。
嬴政派遣了御史過去,這是代表秦國的態度。而子游再度過去,是以主君的身份壓住這些門客,以免那些和張良有所勾結之人狗急跳牆直接造反了。子游是他們的主君,他們是依靠子游才壯大起來的。若是在子游的面前造反,將會失去民心,被萬民所唾棄,哪怕他們想要造反,也不過是小水花罷了。
“或許我們可以藉助這件事,讓陵邑制度擺脫無法制裁豪族的情況。”韓非說道。
豪族和豪強是兩種不同的階層,豪強只不過是地方上靠着金錢聚集門客形成的強大家族罷了,他們和官員有所勾結,來穩固自己的家族和地位,但根基較淺,在政治上多是依附官員,能影響的也只有本地,一旦離開本地,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了。而豪族不一樣了,豪族本身就是功勳權貴,他們的家族之中爲官的族人不在少數,他們手中不僅掌握着錢財,更有着極大的權力。在加上他們是功勳權貴,是功臣,除非他們是犯了造反這樣的大罪,否則根本無法根除他們家族。
陵邑制度雖然是藉着幫嬴政修造陵寢爲理由強行讓地方豪強離開本地,同時將其抄家,藉助他們的錢財來豐富國庫。對豪強可以這做,但是對豪族你若是這麼做了,將會引發整個功勳權貴階層的離心離德。
雖然現在依照嬴政的威望和秦國的軍隊,真的強行對豪族動手,他們也翻不起風浪來。但嬴政之後呢?並非是所有的秦王都可以像是嬴政這般有着極高的威望的,那時候這些豪族再度壯大成爲世家門閥,到時候就是真的難以控制了。所以只能在法律層面確定陵邑制度可以對豪族出手,同時豪族也無法反抗,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保證秦國可以不斷的打壓豪族豪強。
“師兄準備怎麼做?”子游問道。
“我暫時還沒有想好,不過這次的確是個好機會。我回去好好想想。”韓非摸着下巴說道。
子游的不少門客已經稱得上是豪族了,所以韓非覺得是個好機會,但是具體該怎麼操作,韓非還沒有想好。
“那師兄可以好好的想一想。”子游說道。
“嗯。”
韓非匆忙的來了,又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等到韓非離開之後,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顏路纔開口。
“子游師兄,你當真要對這些門客動手嗎?他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的。”顏路有些不忍心的說道。
“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任何辦法。我能做的是儘可能的保全他們。”子游搖頭說道。
對於顏路會出現這種想法,子游並不覺得意外,顏路的思想是正經的戰國思維。門客效忠主君,主君爲門客庇佑是他們認爲最正常的關係,反而是削弱主君實力,從而讓門客效忠君主,讓他們無法理解。唯一能理解的恐怕也只有法家了。
看到子游心意已決,顏路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儒俠那邊我會讓他們前往東郡的,東郡本地的儒俠我也會讓他們行動起來。他們都是當地比較有威望之人,掌握着當地最多的情報,您的這些門客是否真的有罪,他們很清楚。”顏路說道。
“那就多謝師弟了。”子游說道。
“小事一樁。”顏路說道。
等到顏路走了之後。子游看着東郡的地圖沉默不語,看着大梁城的位置說道
“張耳啊,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子游被罷官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大梁,在得知子游是因爲門客之中有人作奸犯科之後,一些正直的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刎以謝天下,從而證明子游並沒有問題。好在被他們的家人發現,好說歹說以子游正處於危險之時,自刎倒不如幫助子游抓出那些藉着子游旗號而犯罪的門客。
雖然他們暫時放棄了自刎的想法,但還是給子游寫信來表示衷心。一部分開始寫信之後,所有的門客都開始寫信,讓自己的僕人送去咸陽。當其中有多人是心懷鬼胎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大梁城外,張良所在的村莊。
張良自然也得到了子游被罷官的消息。
“不好,我們撤!”張良看完情報後第一時間說道。
“啊?”衛鏞不解的看着張良“子房先生,我們爲什麼要撤走?情報上說子游被罷官,又不是說我們暴露了。”
聽到衛鏞的問題,反應過度的張良微愣後平靜了下來。
看着衛鏞疑惑的眼神,張良有些羞愧。張良已經被子游坑過太多次了,韓國、蜀山、楚國大軍等等每一次,只要自己做的事情突然出現子游的身影,到最後自己一定會損失慘重。而子游的門客都在東郡,而且還有不少人和他們有所聯繫,子游又被罷官,所以張良第一時間想的是從大梁撤走。
“真沒想到我張良有一天也會成爲驚弓之鳥、單憑子游這兩個字我竟然如此害怕。”張良羞愧的說道。
“子房先生言重了,您不過是慎重考慮罷了。現在子游被廢黜,嬴政派遣了御史和羽林軍來調查他的門客,我們是不是也該把人撤回來,消滅證據,以免他們查到我們的頭上。”衛鏞說道。
張良放下了情報,開始思考這件事。
“這件事或許是個機會。”張良說道。
“機會?什麼機會?”衛鏞問道。
“這次秦國如此重視這件事,嬴政先是將子游廢黜,又將自己親衛羽林軍派來調查這件事,顯然是對整個東郡都起了疑心,整個東郡上下都會被調查一個遍。到時候整個東郡必然人心惶惶,東郡的這些官員雖然被秦國派遣來的官吏替換了大半,但還有不少人是當初舊魏國之人,這些人現在必然任何都害怕,他們沒少以權牟私或者放縱自己的族人門客欺男霸女。根據秦法他們的行爲是最輕都是斬首。
我們若是現在拉攏他們,藉助他們的力量在東郡掀起一場叛亂也是有機會的。齊國王族的公子田詹也和我說好了,現在他們聯繫了一部分想要反抗秦國的墨家弟子,這些人在暗中幫助田詹訓練了一支軍隊,又提供了大量的軍備。”張良說道。
“田詹?墨家?墨家不是已經投靠秦國了嗎?他們在秦國內部地位也是水漲船高,怎麼還會反抗秦國呢?”衛鏞不解的問道。
“人各有志,墨家思想是不允許強大的國家攻打弱小的國家,現在墨家投靠秦國,幫助秦國攻打各國,在一些墨家弟子眼中這是背棄墨家信仰的事情,他們對現在的墨家失去了信心和信賴,所以想要尋找別的力量來推翻秦國,清洗現在的墨家,從而維持墨家的信仰。”張良說道。
“原來如此。我願意替先生去試探那些東郡的官吏。子游的門客都可以被我們拉攏過來,更何況這些舊魏國之臣呢?他們可以背叛魏國投靠秦國,自然也會爲了自己的性命再度投靠我們。”衛鏞說道。
“好,這件事便交給你了。至於子游的門客,派人去毀掉我們和他們之間聯繫的證據。我們現在還是蟄伏狀態,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的存在。”張良說道。
“諾!”
在衛鏞將要離開時候,張良叫住了衛鏞問道
“張耳對我們的態度如何?”
“還是老樣子,他不願意揭穿我們,也不願意幫助我們。”衛鏞說道“他當初也是信陵君最爲器重的門客,竟然投靠子游,幫助秦國打開了魏國大門。我不明白爲什麼先生要讓我去拉攏這樣的賣主求榮之人。”
“你還是太年輕了,張耳可不是賣主求榮之人,若是他真的和秦國一條路走到黑,你覺得他還會幫助我們隱藏蹤跡嗎?”張良反問道。
衛鏞撓了撓頭說道
“反正我認爲這個人不可深交,每次見到他,我總覺得他在算計着什麼。”
“現在的張耳已經不是當初的門客張耳亦或者是被通緝的罪犯了,現在的他是整個東郡最大的豪族,子有的門客都是以他爲首。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自己的家族,他當然要好生算計。這些都不礙事,繼續派人和他接觸。”張良說到。
對於張耳,張良是覺得他矛盾的,一方面張耳爲了信陵君的遺願,讓魏國百姓過上好日子,一方面對於自己帶領門客出賣魏國心中有愧。張良不怕張耳矛盾,就怕張耳真的死心塌地的跟着子游。人只要心中有矛盾的事情,必然會讓其他人有機可乘。
“好。”
衛鏞拱手便離開了張良的院落去執行張良給他的命令。
齊國,已經回到淄博齊王宮的齊王建正跪在,田氏列祖列宗的排位前。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田建拜首。田建不孝和秦國達成了協議,準備以我齊國投降爲代價換取秦國放過我齊國百姓和宗室。田建不孝,有愧於列祖列宗。但現在秦國勢大,已經不是齊國所能比擬的,一旦開戰,齊國必亡,齊國百姓還要飽受戰爭的苦難。
田建雖然沒有光武齊國的能力和野心,但也不忍心看到齊國百姓爲一場必輸的戰爭而慘死無數。還請祖宗們原諒田建。”齊王建磕了三個頭說道。
說完一切之後,齊王建在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後便離開了宗廟。
宗廟外的內侍看到田建出來,上前說道
“大王,丞相後勝等候您多時了。”
“他在什麼地方?”齊王建問道。
“在大殿等您。”內侍說道。
“嗯,跟我過去吧。”
齊王建朝着大殿而去。
而殿內的後勝正在撫摸着自己花白的鬍鬚,眼神盯着面前的地板,想着齊王建召見自己的目的是什麼。當初齊王建拒絕讓他出使秦國,說是讓其他人去,但最後卻是自己去,這讓後勝感覺到了一股危險感。
齊王建在後勝的眼中一直都是一個傀儡,當初有着君王后坐鎮,後勝雖然權傾齊國,但並不敢對齊王建有絲毫的怠慢。但是在君王后去世之後,整個齊國再無人能夠制衡他,齊王建一度成爲了他的傀儡,現在齊王建開始逃出他的掌控,讓他有些擔憂。
殿外腳步聲響起,後勝回過神來,等到齊王建進入大殿之後,後勝也是中規中矩的行禮。
“丞相面禮,寡人這次召你前來是爲了商議我齊國未來的出路。”齊王建坐在王位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