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宿命（三）
滄海的身體，飛出去的那一瞬間，由錦狼狽地摔倒在滿是泥濘的地上。她無力地趴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她感到無比茫然，似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力氣。在傀即將被殺死的那一霎那，她只有一個念頭。
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沒有人可以……
即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他。
然後便錯覺似的，有一股火熱在身體裡爆發開來。奇蹟似的，她居然可以動了。即便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頭腦仍然是眩暈的，身體像是正在被灼燒一般的炙熱。
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從口中溢了出來。緊接着，便是止不住似的嘔血。
傀用盡全力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到了由錦的面前。他試圖蹲下，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抓住由錦的手，不顧一切地把自己的內力，輸到由錦的身體裡。
他早已顧不得自己的生命，也顧不上去思考，這樣的內力能否被由錦的體制所接受。
此時此刻，這似乎是他唯一的辦法。記憶中，由錦每一次嘔血，都讓他感到心驚膽戰。
幾近昏迷的由錦，突然感覺到一陣冰冷的寒氣，鑽進了自己的血脈裡。很快，血液中那不斷沸騰的炙熱，便被強行壓了下去。她喘息着，慢慢清醒過來。睜眼的一瞬間，看到的是傀的那張難看至極的臉孔。
他的眼神是溫柔的，可惜精神已經達到了極限。他在強撐着。
再看下去，便是他們緊緊相扣的手。微弱而緩慢的涼氣正是通過他們緊緊糾纏着的雙手，傳遞過來。
霎那間，她明白了。接踵而來的便是幾乎無法承受的憤怒。
“你瘋了是不是？”
她無法自已地怒罵着，再度咬向自己的血管。她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逼瘋了。倘若，傀出了什麼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傀卻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度傷害自己。
“我沒事！”傀抓住她的手，閉着眼睛，無力地說道。
是的，只要她沒事，他便沒事。
他們都好好地活着，並且將一直活下去……
離他們不遠處，滄海躺在地上無聲地笑着。他這一生從未見過這樣的由錦，即便是生氣也帶着幾分，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嬌氣。
“還是要在一起嗎？”滄海費力地張開嘴，嘶啞地說着。
他的聲音雖然很輕，卻仍是驚動了，那完全沉溺在他們兩人世界裡的兩個人。
由錦看向躺在那裡的滄海，突然感到萬分恐懼。到底是多大的氣力，才能將滄海打飛出去那樣的距離？
她怎麼能下得了手？
她放開傀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滄海的面前。
滄海望向由錦，一點責怪之意都沒有，眼睛裡帶着暖暖地笑意。就像很多年前，他們都是小孩子時那樣的和氣。那時候，滄海是那麼的寬容，似乎不論由錦做了什麼事情，他都不會怪她。
到了此時，滄海卻已經動不了了。只能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待着生命的終結。
“滄海，對不起。”由錦顫抖着說道，突然感到萬分恐懼。她試圖向滄海伸出手臂，只是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碰觸到他。
即使，再如何勉強自己，她仍是做不到。她的手指抽搐得厲害，她的樣子就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孩子。
滄海深深地看着她，仍是帶着笑意。
“爲什麼要道歉？”滄海輕輕地問道。“你不會明白，能死在你的手裡，我是多麼的幸福。做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早就該下地獄了。可是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這樣的結局，老天到底是善待我的……”
滄海聲音越發乾澀了起來，大口的鮮血不斷地從口中涌出來。
“滄海！”由錦終於無法自己地抓住了滄海的手。
“我要睡了。我累了。很累。一隻以來，都在，苦苦地抓着，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倘若，有來世，我一定，不要做這樣的，傻瓜……
……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那時候，你呆呆地，睜大，雙眼，看着，我……樣子，很，傻……”
滄海似乎終於用盡了力氣。
滄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掙扎着看向遠處那個妖怪一般的男人，再看看身邊無聲落淚的由錦。
突然間，他微微眯起了雙眼，很快便又再度恢復了平靜。他無限溫柔地看着，爲自己哭涕的女子……
終是什麼都沒有做。
霎那間，滄海曾經得到了一個機會，可是他卻放棄了。
他當然明白，這次的放棄到底代表着什麼。他與由錦今生有緣無分，他卻此生無悔。
一念之間，可以上天堂，當然也可以下地獄。
只是一念之間。
他知道……
大概，只有沈滄海離開了。由錦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倘若註定今生緣分不夠，那麼他希望由錦能夠幸福。
霎那間，將他的靈魂纏得死死的黑霧，終於散開了。他用力地握緊了手中那支有毒的小飛鏢，任由自己的手變得鮮血淋漓。
“是……魚……皓……月！”他用力地說着最後一句話。
他累極了，終於閉上雙眼，像是睡去……
由錦不再言語，她只呆呆地坐在滄海的身邊，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他身體的溫度完全退去，她仍是固執地握着。
直到傀輕輕地摟住了由錦。她才終於忍不住靠在傀的身上，輕聲地哭了起來。
於是，兩個傷痕累累，精疲力盡的人終於在泥與水中，再度相擁在一起。
四周仍是沒有任何光亮，心頭仍是佈滿黑色的幔帳，只是此時此刻，由錦那顆受盡傷害的心，終於得到了平靜。
不知何時，才能天亮。
他們手牽着手靠在一起。
在黑暗中撫慰着彼此的傷痕。
即便是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他們知道待到天亮之時，他們會彼此扶持着遠離這裡。到時候，等待着他們的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