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寸知道牛車慢,卻沒想到會慢到這種程度,他在約定地點停留片刻,眼前總浮現出吳關遇險的場景,什麼被隨後趕來的護院追上啦,被埋伏截住啦……
不能幹等,看看去!
直到他看見了牛車的狀況,終於明白爲何這麼慢了。
一個陌生人趕着車,車上堆放了四人。除了吳關,還有剛纔被擊倒的護院、門房,再加上草料下的一具屍體。牛也嫌累,不願快走。
閆寸大概明白了情況,對那趕車之人道:“公差辦事,傷員統一由我們送醫照料,你回去吧。”
奴僕也並未多想,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對公差唯命是從,已刻進了這些百姓骨頭裡。
奴僕一走,閆寸立即下馬,將昏迷的護院、門房丟在地上,又解開牛繮,飛快地將兩匹馬套上了車,最後將牛拴在車後。
他趕着馬車,帶着吳關和一車草料,以及草料下的屍體,不緊不慢回到了縣衙。
武德九年,五月,庚戌。
這一日發生了一件大事:應國公府走水,好在那日無風,剛一起火就被發現,且起火的房間緊鄰後院水池,就近的水源給滅火提供了便利。最終,只燒燬了三間屋子。
在沒有高壓水槍之類專業救火器具的唐代,能有這樣的救火效率,實屬難得。
第二日,聖上派了近侍去往國公府,還帶了賞賜,以表慰問。
這是表面上的大事。
還有兩件事,在水面之下攪弄着暗涌。
應國公府的火剛滅,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同時收到了萬年縣衙送來的調查說明。
這份說明不僅闡述了對清河王李孝節殺人案的調查結果,更指出有人打着太子旗號劫持院閣女子,有損太子名譽,至於此人背後的目的,萬年縣衙廟小,實在無權過問此事,因此懇請刑部審理。
與調查說明一併送到刑部的,還有那被劫持的院閣女子的屍體。
萬年縣令雖未明說杏花被誰所害,卻列出了兩項間接證據:
其一,杏花與應國公有私交,兩人曾一同飲酒作詩,應國公還曾在杏花處過夜。
其二,縣衙官差“無意間”發現杏花屍體時,她就躺在應國公府的一輛牛車上,且屍體被埋在草料下,明顯是要拉去處理。
萬年縣衙的態度很明確。
你們都怕得罪權貴,案子壓我這兒,行,我認了。
可現在該查的我都查明瞭,牽扯到太子的問題,矛頭全部指向了應國公,這些表象之下,還有沒有更大的陰謀,我們能力有限,查不着。
誰若再擋着此事上達天聽,等其後背的陰謀發作,聖上發現自己被矇在鼓裡,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反正萬年縣衙廟小,不怕的,你們這些廟大的頂不頂得住龍顏大怒,我管不着。
短短一日,三處衙署的最高長官無不是急出了一嘴燎泡。
萬年縣衙偷偷辦妥的第二件事,便是將玄遠從秦王府接了出來。
死者爲大,就算王府規矩再多,也不可能扣着死者家屬不讓奔喪。且秦王向來通情達理,得知玄遠的姐姐遇害,秦王立即派人將玄遠送至萬年縣衙,負責送人的秦王手下還對杏花的案子表達了關心。
只是關心,毫無越矩過問之意,完全看不出秦王這邊是壓根不知道刺殺之事,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閆寸第一次覺得,或許,秦王府是這裡面水最深的地方。
破案時的緩緩抽絲剝繭,與隨後的迅速移交相比,頗有虎頭蛇尾之意。但這已經是最妥帖的做法。
誰讓閆寸幹出點了國公府這種荒唐事。移交案件也是出於堵住應國公之口的目的,無論他是什麼立場,先讓他沾一身騷,無暇來找萬年縣衙算賬。
縣令罵閆寸時噴了三斤口水。
閆寸冤枉啊,但他總不能實話實說,這樣就有“將問題往並無公職的白直身上推”的嫌疑,他會鄙視自己的。
他帶出來的人,闖了禍,鍋自然由他來背。
閆寸捱罵時,吳關正跟安固分錢。
安固很忌憚閆寸這個新添的手下,他惜命,不願接近一個瘋子,鬼知道瘋子會不會突然拔出刀來捅了身邊的人。
但他很快就認可了吳關,因爲吳關將從應國公府得來的賞錢平分成三份,他自己,閆寸,安固各一份,公平公正公開。
閆縣尉眼光就是毒,這小郎君果然不是什麼瘋子,瘋子怎會如此上道兒。
很快,安固就跟吳關勾肩搭背起來。
甚至,吳關等閆寸捱罵等得不耐煩了,提議先去跟玄遠聊聊,安固直接給他開了綠燈。
牢房內,玄遠盤腿而坐,閉目,不緊不慢撥着手上的一串菩提子,看不出情緒。
“玄遠師傅,您節哀。”安固開場。
玄遠睜眼,道了一聲“勞您費心”,很冷淡的樣子。
吳關席地而坐,與玄遠面對面,“杏花爲何遇害,你比我們清楚吧?”
“瞭解一些。”
“說說。”
“好。”玄遠收起菩提子,道:“隨師傅入秦王府接受供奉,乃是半月前定下的事,寺裡頗爲重視,認爲這是一個跟皇室緩和關係的好機會。
衆所周知,四月聖上推出汰令,京師僅可留寺三所,觀二所,諸州各留一所,其餘盡皆罷免。這將使無數僧、尼、道士、女冠被迫還俗,自然被僧道及信衆抵制,雖然後來汰令不了了之,但終究傷了和氣。
佛門希望藉助秦王向聖上表達忠心,修補裂痕。
能承擔這樣的使命,我既榮幸又忐忑,每日都在與師傅討論講經的內容,以及到了秦王面前該如何說話。
可就在我們入秦王府的前一天,有個乞丐向我遞了封信,信中說我姐姐在他們手上,若我藉着接近秦王的機會殺了他,就放了我姐姐。
接了那封信,我坐立不安,便也花錢僱了個叫花子,去環彩閣打探姐姐的消息,那叫花子告訴我,姐姐幾天前被人帶走,至今未歸,環彩閣也在找人,而且,清河王還因此殺了一個人,出了一樁官司。
我便知道,信上所說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吳關問道。
“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