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巴掌大的水晶片,中間厚,邊緣薄,外圍鑲着銀邊。
據小道士介紹,透過它去看書籍上的文字,蠅頭小楷能變得斗大。
介紹這東西時,小道士很是愛惜,並期待吳關會露出被這新鮮玩意兒深深震撼的表情。
並沒有。吳關只是“哦”了一聲,便將水晶片重新包入了布袋,塞入蹀躞。
此刻,他將水晶片伸到陽光下,對準矮塌上的薄毯——感謝周管家給兩人選了一間因爲太過悶熱,夏季根本不會有人停留的房間,因爲夏季無人停留,所以冬日用具都沒有換下來。
陽光透過水晶片,在薄毯上投射出一個指甲蓋大的光點,吳關上下移動水晶片以聚焦,直到光點最亮最小。
那光點在薄毯上停留了約莫一彈指,薄毯冒煙,下一瞬,火苗竄了出來。
天干氣躁,火幾乎一下子就鋪滿了矮塌,不僅是毛質毯子,木質結構的矮塌也燒了起來。
最先發現着火的,自然是跟閆寸纏鬥的三名護院。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吳關竟會使出這麼狠的招數,縱火可是要殺頭的大罪。
不僅他們,閆寸也沒想到。
“你瘋了?!”閆寸大喊着,艱難地纏住想要去砍殺吳關的護院。
“我本來就瘋,”吳關手上絲毫不停,“顧好你自己吧。”
他又對着窗框照了起來,不多時,窗框、桌子、博古架等易燃之物都燒了起來。
濃煙自門縫、後窗滾滾涌出。
吳關笨拙地爬出窗子,看到不遠處塔樓上的旗換了種顏色,這次,旗子搖動幅度巨大,且搖得快極了。
盛夏走水可不是鬧着玩的,木質或半木質結構的房屋,一燒一大片。
眼看大火已竄上房樑,整個國公府都驚動了。
“走水啦!”
“快來救火啊!”
“先將夫人送出內院!小姐呢?小姐抱了嗎?”
閆寸終於擊昏了三名顧頭不顧尾的護院。
他攙扶着吳關,混在救火的人羣中,趁亂向石林挪去。
石林內小路複雜,迷宮一般——或許這就是個供孩子玩樂的迷宮。
兩人認準了方向,朝着後門奔去,轉過幾處彎,眼見牛車已出了後門,門房正在關門。
吳關推了閆寸一把,道:“你快去,我在後頭跟着。”
閆寸知道機會難得,此刻不是客氣的時候,但他也清楚,一旦吳關遇到護院,便只有捱打的份兒。
一咬牙,他乾脆彎腰,將吳關整個兒扛在了肩上。
“走!”
吳關大驚,一陣天旋地轉,還沒弄清狀況,已到了後門處。門房看着兩人,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攔住向外闖的閆寸。
趁對方手無足措,閆寸大喊道:“快去救火啊!人都燒傷了!”
言外之意,他是扛着傷員去外求醫的。吳關玩火時被薰了個黑臉,倒確實很像。
如此,門房自然不再阻攔,甚至還有一人,也不知是想逃避救火,還是單純想幫忙——反正那人跟了上來,伸着手想去扶吳關,怎奈閆寸跑得太快,他跟着都費勁,別提幫忙了。
跑了片刻,閆寸追上了運草料的牛車,大喇喇地將吳關往草料堆上一放,故意道:“是應國公府的車吧?草料何時不能運?先送人去醫館!”
兩名趕車的護院顯然接到過“不可放那兩人出府”的命令,一看到閆寸,立即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閆寸還沒說什麼,倒是那跟來的門房大聲道:“是府裡出來的人,快送醫館,先別管這些草料……”
“你懂個屁!”一名護院擡手就是一掌,直劈在門房太陽穴上,瞬間將人打昏了過去。
“閆縣尉,國公有令,讓您在府上等候。您跑出來,小的們可不好辦。”
閆寸不喜廢話,他的環首刀已出鞘。
三人打鬥,躺在車上的吳關假裝昏迷,不敢亂動。他生怕給閆寸添麻煩。
表面上一動不動,一隻壓在背後的手卻在偷偷向草料下摸去。
他先是摸到了一塊布料,很快又摸到布料下尚有彈性的皮膚,吳關暗暗嘆了口氣,他們這次猜對了。
哐啷——
一名護院被閆寸擒住手腕,卡在車轅邊,吳關瞅準機會,躍起,朝着被卡住的人頭上就是幾拳,砸得那人翻着白眼倒下。
“小心!”
吳關喊出聲時,閆寸已回身,以環首刀擋開了另一名護院的劈砍。
那人被他一擋,站立不穩,趔趄後退了兩步,吳關大聲道:“我們已發現死人了。”
死人已被發現,瞞不住了,閆寸官職雖不高,縣衙卻可將案子上報刑部、京兆府,介時會驚動什麼樣的高官可就不好說了。萬一追查下來,阻撓公家辦案,可是要受刑的。
但那護院還有顧慮。
於是閆寸接過話頭道:“讓我打昏,你就不必擔責了。”
被打昏了,說明爲了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已經盡力,應國公便無話可說。
因此,趔趄兩步,站穩之後,那護院並未急着衝上來。
他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主動背過身去。
閆寸以掌刃在那護院後脖子處砸了一下,護院倒地之前擡了擡手,以免磕破臉。
“我來趕車,你去牽馬。”吳關道。
他知道閆寸捨不得那匹烏黑良駒。
“國公府西南角匯合。”閆寸交代一句,匆匆奔向了國公府正門口的拴馬樁。
閆寸一走,吳關就後悔了,他哪兒會趕車,趕鴨子上架還差不多。
他試執鞭在牛屁股後抽打兩下,牛擺了擺屁股,拉了一坨屎,吳關欲哭無淚。
此時,國公府的火勢已起來了,濃煙滾滾。驚動了周圍宅院。
國公府周圍自然也都是官宦人家,大家同朝爲官,本就相熟,又怕火勢蔓延到自家,於情於理都會打發奴僕幫忙救火。
幾名不知哪家的奴僕,正提着水桶往國公府後門趕,看到牛車上被薰了滿臉黑的吳關,又看到倒地的護院、門房,自然將他們全部當成了傷員。
好心的奴僕七手八腳將地上的人統統擡上牛車,其中一人抓住繮繩,對同伴道:“我先將他們送往醫館。”
“好。”
隨着牛車緩緩行了起來,吳關隱隱聽到其餘奴僕的聲音:
“這誰幹的活兒,傷員只管往府門口堆……”
“就是啊,我看,國公府的人旁的本事沒有,只會狗仗人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