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暖陽從外頭回來,她發現林夏的病牀旁邊站了幾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人,看到她進來的時候齊齊的叫了一聲師母。宋暖陽猜到這大概是林夏在醫院帶的實習生,就對着他們笑了笑,點點頭算是應下了。看他們一個個器宇軒昂,心裡想着,能讓林夏帶的,應該都是最好的。
這幾個學生買了點水果和花籃,放在邊上的櫃子上,堆得滿滿的。宋暖陽過去把東西理了理,就聽到林夏下了逐客令。聲音清冷又嚴肅,讓幾個學生都不由的收了笑容,規規矩矩的站好。幾個又說了幾句,看到林夏都不怎麼回覆,大家討了個沒趣,也就結伴離開了。幾個人走了之後,病房的這一角又冷清了。
“陪我去外頭走走吧。”
林夏說。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宋暖陽的身上,宋暖陽仔細看着的時候,發現林夏的眼睛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麼的晶晶亮的。
林夏語氣裡帶着點請求的意思,這是宋暖陽在與他相處的那麼長時間裡所沒有見過的。以往的日子裡,他說話總是溫溫熱熱的,和煦的總是像是微風吹過耳畔一樣的讓人覺得舒爽。而如今的林夏,變得有點縮手縮腳的束縛着自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錯。宋暖陽有點不忍,回了一聲好。
考慮到林夏手上還掛着吊瓶,而且身體還沒有徹底的恢復,走路不是很方便,宋暖陽從外頭找來了一把輪椅。吊瓶就掛在輪椅上安着的那根杆子上。她稍稍的扶了林夏一下,等到他坐好後又在他的腿上蓋了一條毯子。
宋暖陽並沒有立即就將林夏推出病房,而是帶着他來到了病房的衛生間,拿着昨天晚上自己去買來的毛巾臉盆,放水準備給他洗臉。她想着自己早上疏忽,沒有給他洗臉刷牙就讓他吃了飯,心裡有點過意不去。況且這個醫院都是林夏的同事,陪他去外頭走的路上也不知道會碰到誰,這樣的話,林夏的形象也至關重要。
放水,浸溼毛巾,再擰乾給林夏擦臉,宋暖陽都做的格外的仔細。可仔細一想,她想到自己工作初期的時候,那個時候各地跑,回到家後累的半死。林夏總是會準備好一盆中草藥熬製的湯藥供自己泡腳,會細心的幫自己按摩,幫自己洗腳。如今回過頭來,她照顧林夏,幫他準備飯菜,幫他擦臉,也知道他坐着的時候給他加條毛毯蓋着怕他冷。她從一個只知道被照顧的角色,一點點的轉變成現今會照顧的人。宋暖陽驚訝的同時開始明白,原來人真的能改變人,這種變化潛移默化的,於無聲處將一個人改造了。
此刻,兩個人似乎都有了一次轉變,林夏成了當初的宋暖陽,而宋暖陽卻成了林夏。
將林夏收拾妥當之後,宋暖陽推着他下樓,來到樓下的小花園裡。
早上近十點,夏天的太陽早就爬上了天際,如果沒有樹蔭在陽光下直走,沒一會兒功夫就能出一身的汗。宋暖陽將林夏推到一出大樹底下停了下來。四周很空曠,大樹底下的草坪上有一塊一米來寬的大石頭,宋暖陽就挨着石頭的邊緣坐了下來,而林夏就在她的斜對面。
周圍起了一陣風,吹着樹葉嘩嘩作響,也吹動了宋暖陽的髮梢。她今天穿的是雪紡的連衣長裙,裙襬浮動,絲絲細發吹盪開來,襯的她整個人分外的好看。林夏的眼神從未從宋暖陽的身上移開,自此便看呆了。
宋暖陽沒有看林夏,她看着遠處門口來來去去的人羣對着林夏說。
“林夏,我們總該談談的。”
宋暖陽的話將林夏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說。
“好,但是我不想分開。”
前半句還算正常,但是當林夏說到後半句的時候,盡然會有點梗塞。
宋暖陽說。
“那好,我們可以不分開,但是我希望之後的你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之前那樣的我不好嘛!”
“可是林夏,你生病了。”
一句話,刺痛了林夏的神經。
“我沒病!我很健康!”
爲了表示自己真的是健康的,他企圖拔掉自己受傷的針管從輪椅上站起來。
“你瘋了!會流血的!”
宋暖陽扯開他要拔針管的手,林夏企圖掙扎,但是他畢竟還在恢復階段,力氣還沒有回來,所以那隻不安分的手就被宋暖陽雙手固定按在了輪椅的扶手上。
“我沒有瘋!我要拔掉它,我沒有生病。丫頭,我沒有生病,你看,我是健康的,你相信我!”
宋暖陽扯着他的手,林夏就拿打針的那隻手在輪椅上使勁的蹭着,想將針管從皮膚裡拔出來。他的動作急切,完全沒有章法。只是眨眼的功夫,針管扯破皮膚,鮮血從血管裡涌出來,在林夏顯白的手上顯得格外的刺眼。
看到這樣的畫面,宋暖陽已經管不了另外一隻手了,她慌忙的將它鬆開,雙手捧着按住林夏的出血口。原先流出大量的血液,就這麼溼淋淋的沾染在兩個人的手上,帶着一大股的血腥味,鮮血淋淋的可怕。
“林夏!”
這一聲,讓還試圖掙扎着的林夏安靜了下來。兩個人四目相對,宋暖陽的眼睛裡有着擔憂和緊張,林夏的眼睛同樣有緊張,但是卻還加上了一層迷茫。
“林夏,爲什麼就是不承認呢,你生病了。”
宋暖陽輕聲的訴說,希望這樣的音量能夠安撫林夏過度暴躁的情緒。她將手撫上林夏的臉頰,摸着他新長的鬍渣。
“你生病了,你病了林先生,跟我去把它治好好不好。”
“不......我沒病......沒病的......”
林夏低着頭不敢看宋暖陽,嘴中反覆嘀咕這幾句話,越到最後,越是哽咽,在宋暖陽不算漫長的二十幾年裡,她看到這個男人哭了。委屈的企圖縮成一團,逃避外界的一切雜音。
那個一直高大的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倒下了,換上的是個膽小怯懦的人。
又起風了,在炎熱的夏季,卻未送來半絲的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