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寒風的眸光幽深的彷彿千年寒潭,頓時將夕陽下的春風閣冰住。
可是,他隱藏的很快,也只是瞬間的功夫,他就已經恢復了平時那狂傲不羈的邪魅姿態,隨着尉遲木涵走入屋內,像南帝請了安,隨即走到蘇墨面前,寵溺的點了點她的鼻子,柔聲說道:“看你樣子,就知道和南帝聊的甚歡!”
蘇墨嬌羞的笑了笑,說道:“和皇兄一年不見,當然有好多話要說了!”
尉遲木涵見二人如此,越發的佩服起來,到不是佩服尉遲寒風,而是佩服蘇墨,有時候想,如此女子是要有怎樣一顆堅韌的心方能做到,不論她之前爲何自傷胎兒的狠心,就論此刻爲了兩國之間的利益,她就值得讓人佩服。
“晚宴已經備好,南帝,請!”尉遲木涵心思飛轉,可是,臉上卻不露痕跡,之前如果還有一絲的擔憂,此刻看到蘇墨,他卻真的放下心,想必,南帝就算有所懷疑,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會幫着寒風來欺負自己!
想着,內心不免一嘆。
帝桀微微頷首,和尉遲木涵平行出了春風閣,尉遲木涵、蘇墨等人跟在其後,衆人向碧波園行去,一路上,自是少不了一些場面上的官話。
他們到時,文武百官以及張皇后已經到了,見衆人走來,紛紛離席參拜,直至衆人落座後方才起身回了各自的席位。
宴會無非是衆人之間的寒暄,說些無關痛癢的國家政事,臺下的歌舞也只是助興的,端的沒有幾人在觀賞。
而尉遲寒風和蘇墨從始至終都在“努力”的扮演鶼鰈情深,所有在場的人都有了錯覺,那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是假的,因爲,在他們二人臉上和神情中實難看出端倪。
可是,卻有一人心彷彿在滴血,他強自忍着衝動,他從蘇墨出現的那刻開始,就無法離開眸光,此刻,他忘記了迴避,忘記了俗世的觀念,好在大家的注意力並不在他的身上。
漸漸的,宴會到達了高/潮,在尉遲木涵的示意下,自是少不了朝臣和帝桀之間的討教,這些個場面上的活,讓女眷們頓時覺得無趣。
張皇后離席向蘇墨行去,淡笑的說道:“墨兒,呆着無趣,陪本宮走走可好?”
蘇墨點頭應是,隨着張皇后離席,他們的舉動落在尉遲寒風和二帝的眼裡,尉遲木涵微微一笑的說道:“朕要是有這樣一個妹妹就好了,皇后可是喜歡的緊啊!不過,好在墨兒現在也是朕的弟媳,如同家妹!”
他如此說,一是爲了讓帝桀不起疑心,二也是爲了安撫尉遲寒風的心。
帝桀淡漠一笑,聲音裡略帶了幾分慵懶,微倪了眼尉遲寒風,說道:“墨兒性子頑劣,倒是黎王能鎮的住!”
說着,笑意更深,存了幾分無奈的說道:“這墨兒在南朝的事蹟想來東帝和黎王爺是聽聞的,朕將她寵壞了,虧得黎王包含了幾分,朕心裡是存了謝意的,這次來,朕到有份禮物要贈予黎王!”
說着,示意莫言將東西遞上。
尉遲寒風接過一封紙箋,心存了疑惑卻面上依舊淡定從容,緩緩打開……
“聽聞黎王在我朝多方尋訪慕楓的下落,朕和他有過數面之緣,但是,在大陸上有着共同一個認知,就是藥王谷不受任何國家的牽制,故而,朕也不好命了他前來,只能爲黎王提供一些有利尋他的消息了!”帝桀緩緩說道,面容沉着,眸光深邃卻又淡然。
“有勞南帝費心!”尉遲寒風抱拳說道。
此刻,尉遲木涵和尉遲寒風心裡都不免暗暗心驚,二人都深知蕭隸所派去暗衛的本事,不管是暗訪功夫還是擺脫追蹤的功夫都是了得之人,可是,南帝卻還是知曉了!
二人深知南帝本事,卻不想他洞察的功夫亦極深,此刻,二人心中不免暗驚,驚的不是他知曉了尉遲寒風派人去尋慕楓蹤跡的事情,而是怕他在東黎藏了暗手,卻已經知曉這蘇墨的事情,南帝本就城府極深,此刻權當不知曉,只待回了南朝在做打算也是極有可能之事!
此時二人內心思緒翻轉,臉上卻依舊談笑風生,他們卻漏算了一點,帝桀爲人自負,以爲尉遲寒風就算不愛蘇墨,斷然也不會虧待了她去,加之蘇墨書信往來時那字裡行間濃濃的情意更是讓他放下了心防,就算有着些許的疑慮,在二人“鶼鰈情深”的形態下也早已經蕩然無存,也因爲此,落下了蘇墨今後揮不去的傷慟。
如果,帝桀此刻就算知曉蘇墨事情,最多也只不過帶了回去,決然不會在離國和梓國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做出有損兩國情誼的事情,而讓有心之士有機可趁!
他是帝王,首先思考的卻永遠是國事,就算心愧了蘇墨,也不會因他而毀盟約,不是帝王無情,而是帝王的無奈,當他坐上那至高的位置時,就要承受那高高在上的孤獨……如果沒有那幾分高高在上,又豈會無法看清李珞歆的心,繼而弄得傷心以對!
他們三人之間心思翻轉,臉上卻誰也沒有表露什麼,相較於這裡的暗涌,彼方涼亭此刻卻顯得安逸很多。
張皇后示意蘇墨在石凳上坐下,屏退了身邊的宮女和紫菱,方纔緩緩說道:“墨兒,本宮開門見山的說,同爲女人,本宮不解你爲何會拿孩兒傷了寒風對你的情,你可是有何苦衷?”
此刻的蘇墨已經收去了宴席上的笑容,淡漠的好似讓人能忽略了她的存在,她淡淡說道:“只是奴婢不喜孩子,曾試圖去接受,卻發現依舊無法承受,那刻……卻也就由着性子下了手!”
她說的平靜,就好似只是丟棄了一件不穿的衣服一樣的稀鬆平常,張皇后微微蹙了秀眉,從始至終她都不相信蘇墨是個狠心的人,從見她第一眼開始,她那淡淡的眸子就告訴他,蘇墨是個真性情的人,只要能打開她的心房,必然能得到她全部的傾注……難道,是她看錯了?!
“本宮始終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你和寒風之間是否存了什麼誤會?”張皇后問道,皇上從寒風那裡也探不出口風來,想着今日讓她探知一下,也好將兩人的嫌隙抹去。
蘇墨輕搖了下頭,道:“沒有!也許……從奴婢嫁給王爺那刻就已經是個錯誤!”
張皇后看着臉色平淡無波的蘇墨,饒是她在後宮執掌這麼多年,看貫了後宮裡的風浪,在衆妃嬪的手腕下坐穩東宮,且保了皇上的心,就算是在這份縝密的心思下,此刻,卻也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到底孰是孰非,竟是無從斷定。
“墨兒……”張皇后輕嘆一聲,染了淡紅色蔻丹的手輕輕搭上蘇墨的柔荑,嘆息的說道:“本宮嫁入宮中近十載,隨不及皇上那麼瞭解寒風,卻也知他底細,他不如表面看着狂傲,他的心是細膩的,你們明明相愛,又何必互相傷害?”
蘇墨一聽,不但沒有開心,反而心裡一片淒涼,尉遲寒風就算對她有愛,也是存了目的的,那份愛不純粹,不乾淨!何況……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愛過,只爲了騙取她的心、她的情和……和她的孩子罷了!
“多謝娘娘對奴婢的關心,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強求的,就如同奴婢無法去要孩子,王爺無法接受奴婢如此舉動一般!”蘇墨依舊淡然的說着,她的愛已經和孩子逝去,如今的她只想一個人好好活着,不爲別人,只爲自己。她起了身,朝着張皇后恭敬的微微一福,道:“出來的久了,怕皇兄生疑,奴婢先行告退!”
張皇后看着蘇墨微微頷首,她未曾動,只是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背脊挺的直直的,就如去年第一次見她,淡定從容,舉止優雅,話語不卑不亢。那次寒風本是存了心思羞辱她的,可是,卻不料她淡漠的一一化解,反而讓寒風收回了那份心思,她一瞥一笑間沒有矯情,沒有做作,看上去是那麼隨意卻讓人挪不開眼眸。
再次見她,琴淑妃發瘋,她慌而不亂,在衆臣面前不失黎王顏面,那刻……她看到寒風的眸子有了不一樣的情感,宴席過後,她欣喜的告訴皇上這個發現,皇上亦希望寒風能打開多年的心結。
看着寒風臉上的笑漸漸不是那千篇一律的邪魅,看着他爲蘇墨討要肉桂的那份細心,她將整筐都賜給了黎王,只爲成全他那份對蘇墨的愛憐!
可是……世事難料,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只不過是進出宮的空擋,竟是心各飛天涯!
“唉!”張皇后沉嘆一聲,有些頭昏腦脹。
那邊,蘇墨和紫菱遠遠看着喧鬧的碧波園,腦海裡閃過張皇后剛剛說的話,心中十分沉鬱,繼而像一側的小徑走去,此刻的她不能回去,如此慌亂的神情怎麼能躲過帝桀的眼睛。
“主子,不回去嗎?”紫菱見蘇墨轉到一側的小徑,輕聲問道。
蘇墨搖搖頭,繼續走着,直至一個小溪流旁,見那裡有供休息的大石,坐了下來,說道:“這裡黑暗,也少有人經過,你也坐吧!”
紫菱本想拒絕,說於理不合,水的鱗光反射到蘇墨的臉上,只見那眸中的悲慟,心裡一窒,到底還是在對面坐下。
“我讓皇兄帶你回去,爲何你不走?”蘇墨看着小溪裡那輪明月的水中倒影幽幽說道,原本平靜的月被水下的魚兒驚了,頓時亂了紋路。
紫菱咬了咬脣,道:“奴婢不想走!”
蘇墨拉回眸光,淡淡的看着紫菱,置於宮裝雲袖中的手微微攥起,強忍下心中的難過,說道:“王爺不會讓我有機會走,你不同,又何必留在這裡?下午你那樣,如今我倒是不好在央着皇兄帶你離去了。”
“奴婢不捨得主子在這裡獨自面對!”紫菱垂了眸,手指有意無意的絞動着衣角,有着幾分委屈,有着幾分倔強。
蘇墨的鼻子漸漸發酸,如此平淡的話,她卻覺得窩心,她瞥過了眸子,不想讓紫菱看到她的難過,深吸了口氣,道:“你要明白,我現在沒有能力保護你,如今整個東黎,尤其是王府,都視我爲敵,你這些日子已經受了難,又何必爲難自己?”
“奴婢不爲難!”紫菱猛然擡眸,眸子裡竟是溢滿了淚水,她心疼的看着強裝堅強的蘇墨,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滑落,哽咽的說道:“奴婢在主子身邊,就算幫襯不了什麼,但也總是一份溫暖,不管如何,奴婢知道主子在,主子亦知道,奴婢在!痛了,傷了……總是有個說話的人!”
蘇墨眼眶微紅的看着紫菱,暗暗說道:我不能給你什麼承諾,只能盡我所有保護你!
突然,蘇墨覺得好似有人在注視在她,她急忙吸了氣掩去眸子裡的哀慟方纔朝目光來處看去,只見趙翌遠遠的站在小徑前方的柳樹下,靜靜的看着他。
紫菱急忙擦了眼淚,就見趙翌已經向她們走來,她抿了抿脣起身,微微一福,道:“奴婢給趙將軍請安!”
趙翌微擡了手,示意紫菱起身。
紫菱看了看蘇墨,點了點頭,乖巧的退到了遠處,一是不打擾她們,二是也好有什麼情況了打個信兒。
趙翌在紫菱方纔坐的地方坐下,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笑容,眸中都是愁思,他靜靜的看着蘇墨,二人竟是久久的未曾說話,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
“你……”
二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停止後話。
趙翌強扯了個笑容,說道:“你先說!”
蘇墨已經收起了方纔的悲傷,此刻的她恢復了以往的淡雅,淡笑的說道:“你怎麼會到此?”
“你知我性子,軍營呆久的人,耐不住那沉悶的氛圍!”趙翌緩緩說道,看着蘇墨那彷彿無事般的神情,心,緊緊的抽痛着,暗咬了牙,想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想問什麼就問吧!”蘇墨淡笑的說道,對於趙翌,她心存感恩!
趙翌張了嘴又合上,又張了張,來來回回數次,最終問道:“你……還好嗎?”
“還好!”蘇墨淡淡說道:“少了嘈雜,多了平靜,也許物質上不比從前,可是,精神到也解脫了!”
“是和我給你查的事情有關嗎?”趙翌忍了忍,終究問道,這些天來,這個問題天天折磨的他午夜夢迴被驚醒,一身冷汗呆坐到天明。
“不全是!”蘇墨沒有撒謊,趙翌能繼承他父親的大將軍席位,必然不會只是莽夫,而且,她也不想瞞騙他,他對她是交心的朋友!
趙翌苦笑,垂了眸,道:“早知道會有如此的結果,我斷然不會應允你,就算你惱我,我也不會爲你去查的!”
說着,擡了眸看着蘇墨,問道:“但是,我不明白,這老夫人的病與你何干?爲何會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蘇墨不語,只是搖搖頭,道:“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就算再去追究也已經沒有意義,又何必總是活在過去,讓那些事情癡纏着自己呢?”
“可是……”
“沒有可是!”蘇墨打斷了趙翌的話,淺笑的說道:“就算沒有你幫我,我也會想辦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你又何必自責?”
見趙翌依舊無法釋懷,蘇墨淺嘆的搖了搖頭,道:“不管現在如何,我們依舊能有機會談話,趙翌,我身份變了,但是,你對我的這份情誼未變,我亦是!”
趙翌深深的凝着蘇墨,此刻,他多想上前擁住這外表堅強,實則內心柔軟,總是替他人考慮的人兒,可是,他不能,就算如今她已經不是黎王爺的妃,他也不能!
“如我趙翌有一日能夠帶你脫離現狀,你可願隨我同往?”趙翌突然說道,聲音裡藏了幾分緊張和迫切。
蘇墨一怔,隨即搖了搖頭。
“你……不願意?”趙翌頓時自嘲的笑了笑。
“這個不是我願不願的問題,而是……王爺是不會放手的!”蘇墨淡淡的說道,她從一開始就不曾想過會有機會逃離,從當初入府洞房花燭夜,第一次和尉遲寒風對峙,他就明確的告訴過她,就算他不要,也不許別人窺視了去!
趙翌黯然傷神,黎王爺不如表面看着和善,就連皇上也忌憚三分,不止因爲他打了勝仗有了金令,而是……他手裡就算沒有兵符,卻依舊有指揮東黎十萬大軍的能力,只因那一戰,他成了將領們心中的神,那一戰到如今各國閒暇時談及,就算過去這麼多年,人們都膽戰心驚,如果不是黎王爺智勇,將埋葬的是多少好男兒的性命和出現多少支離破碎的家,更深一步,將是東黎的毀滅!
“我……我就問,如果有機會呢?”趙翌有些不死心,如果以前是已經將心裡的那份情徹底壓住,那麼,現在不管是爲了他自己還是蘇墨,他都要爭取一下。
蘇墨看了眼趙翌,緩緩起身,平靜的看着小溪,水中的月亮總是無法完整的浮在水面,也許是他們的談話驚了水底的魚,他們不安的四處竄動着,擾了小溪的平靜。
良久,蘇墨方纔緩緩說道:“生活常和我們開着玩笑,你期待什麼,什麼就會離你越遠;你執着誰,就會被誰傷害得最深。所以,做事不必太期待,堅持不必太執着;要學會放下,放下不切實際的期待,放下沒有結果的執着。俗世間已經有太多的紛擾,又何必在爲自己添了煩惱!所以,凡事要看開一些,看透一些,什麼都在失去,什麼都留不住,唯有當下的快樂與平靜最真切!”
趙翌靜靜的看着蘇墨的側臉,那刻,月光洋洋灑灑的映照在她的身上,原本有些蒼白的肌膚卻好像撒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淡淡的胭脂讓那抹光暈暈染成了淡淡的粉,那樣的晶瑩剔透!
她的話說的十分淡,卻也給趙翌傳遞了什麼,他亦站起了身,見蘇墨側臉向他看來,他彷彿間變的釋然!
“趙翌此生能得你這個紅顏知己,不枉來人世走一遭!”趙翌豁然開朗,這世間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他又何必執念於私/欲!
蘇墨笑了,會心而笑,趙翌懂她,一直都是!
初夏的風,很靜很靜,月下二人相視而笑,原本平靜祥和的景象卻落到了一雙幽深的眸子裡,狹長的眸子漸漸眯起,菲薄的脣角冷嗤一聲,勾勒一個詭譎的笑意,小徑的那頭,周遭安靜的連蟲鳴都沒有,彷彿都被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將生靈全部凍結,不再有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