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微微仰起頭,陽光刺目,她微微眯縫了眼睛,明亮的光漸漸在眼前變成了黑色,她的身子晃了晃,強自咬着牙垂了眸。
堅硬的石板讓她的膝蓋早已經失去了知覺,那正中的太陽告訴她此刻已經午時了,從她早上跪在這裡已經大致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主子……”紫菱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蘇墨,擔憂的喚了聲。
蘇墨淺淺一笑,緩緩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沒事,就是被曬的有些暈!”
“唉!”蘇墨微微一嘆,無奈的說道:“她們是故意針對我,你又何必非要和她們較真?落得你也要在這裡跪着!”
紫菱咬了下脣瓣,有些難過的說道:“奴婢想着陪着你有個伴兒,就算跪着,也不會覺得孤單!”
蘇墨不捨的看了眼紫菱,不在說話。
自從那日在膳廳裡侍候後,她就又招惹到了以清寧爲首的丫頭們,這些人聯合了那些老嬤嬤處處針對她和紫菱,就算沒有錯又能如何?
王府規矩森嚴,如今她們對她如此,她並不覺得奇怪,所謂,人一旦從高處摔下,本就不如那原本低處的人。
紫菱擦拭了下額頭上的汗,撇嘴說道:“要是下場雨就好了……”
“嘩啦——”
話音剛落,紫菱和蘇墨二人就被水淋溼了身子,二人向後看去,只見清寧幾個丫頭和侍從手裡拿着水桶,其中二人嬉笑的收着木桶,儼然是剛剛將裡面的水倒在了她們身上。
水,順着蘇墨和紫菱的髮梢滴落,紫菱一臉的氣憤卻又不好發作,蘇墨只是冷眼看着,任由着髮絲上的水滴答滴答的沁溼了前襟。
“瞧瞧,我們可真是做了善事呢!”清寧笑着說道,完全將蘇墨那冷漠的眸子無視,不屑的瞪了她一眼,嘲諷的說道:“這大熱天的,真是下場雨就涼快了……”
“哈哈哈哈……”
身邊的人一聽,都紛紛嗤笑了起來。
蘇墨心中感到這些人可憐,她們匱乏的思想讓人覺得她們的人生就只是如此!想着,她回過神,靜靜的跪着那裡,不去看這些人,任由着她們在她的背後狂笑着,她也不去擦拭臉上的水珠,任由着迷離了雙眼。
她的舉動無疑讓清寧不滿,怎麼說她也是一個大丫鬟,何況不讓蘇墨舒服是李嬤嬤的指示,她頓時向身後的幾個侍從示意。
那些侍從明瞭的拎着水桶上前,邊笑邊將水桶裡的水從蘇墨和紫菱的頭上淋下……
突如其來的水傾倒而下,淋得她們頭皮發麻,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二人渾身上下再無一處乾地兒,從外溼到了裡面。
曬了一早上,突如其來的冰水讓二人身子變的麻木,先前淋時並未曾覺得冰,原本曬的灼熱的肌膚只覺得舒服幾許,可是,緊跟着,二人被那冰水淋得瑟瑟發抖。
清寧繞到二人面前,在蘇墨身前蹲下,冷嗤一聲,道:“你說吧……你一個好好的主子不願意當,非要來遭受這份罪……所謂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你也只能受着!所以,你也不要指望着誰能救你或者幫助你……”
說着,清寧突然恍然大悟的輕撫了下額頭,好似自嘲,卻眉眼不屑的看着蘇墨,嗤笑的說道:“我倒是忘記了,王爺下了金令貶你爲奴,這東黎卻是無一人敢幫你,也不敢有人提起你的身份……瞅瞅我這記性,竟然還念着你之前那個身份!”
她嘲諷的話語蘇墨無動於衷,暗咬着牙,身上的涼意讓她牙關有些打着顫兒,可是,紫菱聽了卻是受不了,瞪着清寧說道:“你也只不過是個奴婢,之前犯了事兒,如果不是我替你求了情,你哪來今天!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清寧一聽,頓時站了起來,惡狠狠的俯視着紫菱,半響,方纔冷哼一聲,狠戾的說道:“你不提我還真是忘記了,謝謝你的提醒……讓我再一次記起!”
說完,在衆人來不及反應下,揮起手就狠狠的甩了紫菱一巴掌!
那記響聲清脆之極,紫菱的臉被打到了一側,人也向側面傾去,半趴到了地上,頓時,臉上浮起了紅紅的手指印記。
“清寧,你不要太過分!”蘇墨一見,擰眸看向清寧。
“啪!”
清寧反手一巴掌,竟是狠狠的揮向了蘇墨,這時,小院內頓時安靜,衆人不免都看向清寧,又看了看臉側到一邊的蘇墨,只見她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掛着水珠的髮梢凝成了一縷一縷的。
她未曾動,只是側着頭,紫菱來不及起身,瞳孔放大的看着,忘記了自己臉上的疼痛。
就在大家驚訝之時,蘇墨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絲瑰麗的笑意,那抹血絲頓時隨着她的笑變的絢爛,此刻她竟是有種出水芙蓉的嫵媚,反而不像是被人欺凌。
蘇墨緩緩的正了臉,淡笑的看着清寧,緩緩說道:“氣泄了嗎?如果沒有……”說着,將被打的另一邊臉微微偏向清寧,依舊淡笑的說道:“那就再往這邊揮一巴掌!”
她如此說,原本就在驚訝中的衆人更是被釘住了身子,紛紛看向她。
“主……您……”紫菱急切的不知道要說什麼,被打了一巴掌已經讓她心痛了,主子怎麼可以主動將臉的另一邊伸給清寧打?
清寧還沒有縮回來的手一時間怔在那裡,被蘇墨的舉動驚得不知道作何反應,看着她嘴角那絲笑和眸子裡的平靜,突然間,她竟是心底生寒!
清寧忍不住的吞了下口水,心裡打了個滾,冷哼一聲,故裝鎮定的說道:“哼,打你,髒了本姑娘的手!我們走……”
就如來時一樣,她們走的極快,待人走了,紫菱急忙爬起來想看看蘇墨,蘇墨卻從隨身的錦囊裡拿出藥膏爲紫菱擦着藥,鑑於總有人找麻煩,她已經習慣將藥膏放於身上以防不備。
二人此刻看上去極爲狼狽,身上全部溼透,嘴角掛着血絲,頭髮上還滴答着水珠。
紫菱吸了吸鼻子,眼眶變的紅紅的,她看着淡漠的蘇墨,心裡越發的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是紫菱的想法應驗了還是老天爺也故意和她們作對,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何時變的暗淡起來,烏雲遮了陽光,頓時,整個天空看上去黑壓壓的,壓的人心情沉悶。
“轟——”
一聲重雷過後,沒有過度的下起了瓢潑大雨!
蘇墨仰起了臉,閉起了眼睛,任由着雨水拍打着她的肌膚,暴雨打的她的臉生疼,可是,只有這樣的痛才能讓她暫時忘記一切。
這場雨竟是入夏後的第一場,隨着雨水拍打着的節奏,蘇墨的心漸漸發酸,鼻子亦是酸楚難當,淚,溢出了緊閉的眼縫,熱熱的淚水混合着雨水滑過臉上的肌膚,那樣的冷熱交織讓她幾乎忍不住想去放聲大哭。
也只有此刻,她才能肆無忌憚的流着淚,也只有此刻,她才知道,她的心是如此痛,隨着雨聲,她彷彿聽到心被撕裂的聲音。
紫菱雙手環抱着,跪坐在地上,身子瑟瑟發着抖,眼皮彷彿也沉重幾分。
蘇墨一直任由着雨水沖刷着,她緊緊的咬着牙,在暴雨的掩蓋下依舊能聽到那“嗤嗤”的聲音,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止住淚水,可是,卻無法!
自媽媽將她拋棄後,她再也沒有如此不受控制的流着淚,就算心痛她也不過有些傷心,落淚也只不過是瞬間,可是,此刻的她卻無法遏制向外涌的淚水,嘴角嚐到了鹹鹹的味道,蟄痛了方纔留下的傷口。
天,漸漸變的昏暗,直至黑漆漆一片,雨不見小,反而越下越大,彷彿要衝刷到世間一切塵土。
紫菱的身子漸漸不支,跪了一整天,餓了一天的身子早已經無法負荷,她的身子越縮越緊。
蘇墨僅憑着一股氣兒直直的跪在那裡,淚水早已經流乾,她咬着牙不去看紫菱,最後索性閉上了眼睛。
突然,感受到雨滴拍打物體的聲音,她睜開了眼睛,隨着,一抹絳紫色袍服出現在她的眼前。
蘇墨隨着那翻飛的衣袂緩緩向上看着,只見尉遲寒風單手撐着油紙傘,另一隻手提着四方燈站在那裡,菲薄的脣角微微上揚着,那抹邪魅的笑恍如隔世般的久遠,狹長的眸子噙了絲淡漠的嘲諷看着她。
只是一眼,蘇墨靜靜的拉回了眸光,心被狠狠的抽痛着,原來……被撕裂的傷口看見他後,竟是在上面撒上了鹽,痛的她幾乎忘記了呼吸。
“夜冷,帶了紫菱下去!”尉遲寒風慵懶的說道。
隨着他的話語落下,小院外走進冷漠的夜冷,他目不斜視的走到捲縮到一起的紫菱身邊,蹲下身,不算溫柔的扶起儼然已經半昏迷的人起身離去。
起身那刻,他眸光微微倪了眼蘇墨,嘴角輕抿了下,眼底有着淡淡的憂傷。
待夜冷攙扶着紫菱離去後,小院內除了雨水拍打紙傘和地面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尉遲寒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着蘇墨,深邃的眸子淡淡的凝着。
蘇墨就這樣跪着,入眼的只有那絳紫色的衣袂一角和繡金靴,空氣中夾雜着那久違的茶香的氣息,那樣淡的味道她卻是一下子就嗅到。
尉遲寒風突然蹲下修長的身形,將四方燈放到一側,淡淡的光亮讓他看清蘇墨的臉,臉頰上的手指印依稀可見。
他緩緩擡起修長的手,伸向那被打的臉頰,剛剛觸碰到,蘇墨反射性的偏了臉,此刻的二人有些僵持,動作彷彿也定格在那裡,半響,尉遲寒風方纔收回了手。
“墨兒……”尉遲寒風淡淡的喚了聲。
蘇墨的心一緊,那麼淡的聲音讓她屏住了呼吸,有那麼一刻,她以爲自己聽錯了,以爲那是幻聽,畢竟,如此大的雨,她跪了一天,而且……他怎麼可能如此喚她?
尉遲寒風微垂了眼簾,遮去了眸子裡的那絲緊張,雖然明明知道此刻眼前就只有蘇墨,明明知道如此黑夜,她就算正視他也無法看清。
“本王最後一次問你……”尉遲寒風緩緩說着,頓了下,良久方纔接着說道:“爲何不願意生本王的孩子?”
蘇墨的心又是一緊,一抹淒涼滑過心扉,她怔怔的看着落地泛着水泡的雨滴,漠然問道:“那麼……王爺爲何又非要我的孩子?”
尉遲寒風擡了眸,看着蘇墨淡漠的側臉,那樣的冷漠刺痛了他的心,“如果本王說……是因爲愛你呢?”
“呵!”蘇墨嗤笑了聲,腦海裡閃過趙翌交給她的那封信,信上寫着:舊疾隱患,入藥,子血!
也許,趙翌不明白,可是,她卻是懂的!
事到如今,他竟然還妄圖想要她的孩子,救孃親是孝道,難道,扼殺自己的孩子他就沒有一絲的痛心嗎?
蘇墨猛然看着尉遲寒風,眸光變的冷厲,她死死的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從牙縫中擠出,“可惜,我不愛你!”
尉遲寒風微蹙了劍眉,有些不死心的問道:“你心裡可曾有過本王的位置?”
他的聲音存了幾分急促,竟似隱忍而問。
蘇墨的心狠狠的一抽,咬着牙,緩緩說道:“不曾!”
尉遲寒風笑了,他面色平靜,看不出他聽到這個答案的心思,眉眼微微上挑了起來,側了眸,緩緩起了身,幽幽的說道:“蘇墨,本王真的想知道,你的心是什麼做的,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他的話說的平淡,眸子裡的悲痛無法遮掩,可是,跪着的蘇墨卻是看不見。
“王爺那麼想知道,可以開了奴婢的胸膛,挖出來看看!”蘇墨淡淡的說着,聲音輕的幾乎被落雨掩蓋,可是,字字卻如同暴雨敲打石板一樣敲擊着尉遲寒風的心,每一下,彷彿都在嘲笑他此刻來的多麼多餘。
她午時被人欺凌他知道,看着暴雨洗涮着王府不見停,他竟是在窗前一直站着,他極力剋制着自己,卻最終出了寒風閣往她住的北小院行來,看着她那傲然的背脊,他的心彷彿被什麼刺痛着。
那刻,他心裡瞬間有了個念頭,只要她給他一個理由,哪怕那個理由是編造的謊言,他都選擇相信她。原諒她……
可是,她卻連一個謊言也不願意給他!
尉遲寒風眼瞼微擡,黑亮的眸子浮上冷戾,握着傘柄的手緊了幾分,由於用了力,骨節漸漸泛了白。
蘇墨,本王說過,遊戲規則要由本王來定,本王一定會讓你心裡有本王的位置,哪怕那是怨、是恨,也好過你此刻的冷漠!
想着,尉遲寒風微微眯縫了狹長的眸子,兩道精銳的寒光從那細細的眼縫中射出,冷冷說道:“看……本王自是要看的,可是,沒有本王的心看來何用?”
言下之意,看的時候,那個心裡必然是要有他的。
蘇墨緩緩仰起了臉,靜靜的看着那人,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感覺到此刻站在她面前人有些陌生,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間,又回到了之前那樣邪魅的氣息。
“奴婢隨時恭候!”蘇墨拉回眸光,淡淡的說道。
尉遲寒風冷哼了聲,一甩袍服,越過蘇墨離去。
小院內頓時只剩下蘇墨一人跪着哪裡,少了尉遲寒風周身迫人的壓力,她的身子頓時支撐不住,癱跪坐在地上,雨水打在前面的四方燈上,裡面的燭火搖曳了幾下便熄掉,頓時,天地間陷入了黑暗……
蘇墨身子晃了幾下,終於支撐不住的昏厥在地上!
雨,繼續在下,肆無忌憚的落在蘇墨的身上,地上濺起的帶着泥土的水蹦到了她的臉上,蒼白的臉頓時變的污穢不堪。
“轟——”
雷聲突然劃破天際的寂靜,一道閃電更是撕裂了天空的黑暗,強光映照在小院內,到處流淌着雨水的地板上,一個嬌弱的身影一動不動的趴在那裡,前方的四方燈被風吹的滾來滾去,發出詭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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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墨被外面“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彷彿痛的快要爆炸,努力的睜開沉重的眼眸,入眼的是熟悉的簡陋。
她眸光迷離的掃了眼,破敗的窗戶處射進刺目的陽光,無法適應的眼睛猛然的閉了起來,稍作適應後方才睜開!
“吱呀——”
聽聞開門聲,蘇墨眸光瞥向門扉處,只見紫菱手裡端着個瓷碗走了進來。
“主子,你終於醒了……”紫菱見蘇墨睜着眼睛,欣喜之情不予言表,急忙走了上前,扶起她。
蘇墨的頭依舊昏沉沉的,好似有個球在腦子裡滾來滾去,她伸出小舌舔抵了下乾涸的脣瓣,虛弱的問道:“我怎麼在這裡?”
紫菱顯然有些驚訝她的問話,說道:“那晚不是主子您將奴婢弄回屋子的嗎?奴婢早上醒來時,我們二人都在牀榻上,可是,您發了燒,奴婢求了嬤嬤纔給您請了大夫,您都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蘇墨微微蹙了眉,最後一刻的印象她是倒在了地上,而且,夜冷帶了紫菱出去……難道是夜冷?
“對了,蕭總管吩咐,說主子您醒了去找他!”紫菱突然憶起,說道。
“蕭隸?”
紫菱點點頭。
“他找我幹什麼?”蘇墨疑惑,從被貶後,她和他已經沒有了交集。
紫菱搖搖頭,隨即又抿了抿脣,心裡不解是不是和這王府裡這兩日的那件事情有關……
“府裡發生了什麼事?”蘇墨問道。
紫菱的性子她全然瞭解,看她那樣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必然她昏迷的時間有什麼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