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蘇墨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際大亮,躺在尉遲寒風的牀榻上,到處瀰漫着他身上那淡淡的,好聞的茶香味,竟是一覺無夢到天明。
蘇墨睜開眼睛,怔怔的看着那素色的牀幔,整個腦子是放空的,想去努力想些什麼,卻似什麼都無法去想。
身體依舊痠痛難當,原本失了元氣的身子在昨夜後更是虛空的彷彿不是自己的,腰際隱隱作痛,蘇墨知道,那裡昨夜是被尉遲寒風氣怒下踹她下地的地方……
“呵呵!”蘇墨突然嗤笑出聲,緩緩又閉起了眼睛,靜靜的感受着空氣中淡淡的氣味,她一直不明白,爲何尉遲寒風身上總是有股清淡的茶香,她曾注意過,他身上並未曾有裝有茶葉一類的香囊之物。
想着,蘇墨睜開眼睛,眸光掃過屋內的陳設,做王妃一年,卻不曾在寒風閣留宿過,那次應孕昏倒也只不過是在這榻上歇息了一下罷了,如今卻因爲要做戲反而夜宿在這裡,是爲了做樣子,還是爲了讓她更加的成爲衆矢之的?
蘇墨不願意繼續想這個問題,坐起了身,上等的錦緞被衾從白如凝脂的肌膚上滑落,適時,方纔想起,昨夜那人噙了怒意將她的衣裳全部撕毀,從外到內沒有一件是可以蔽體的。
有了這個認知,蘇墨無奈的喟嘆一聲,淡然的倪了眼牀榻上的布幔,想了想,終究是扯下一片做了裹體之用,她需要起身,她必須要找個人給她弄身衣裳來。
蘇墨裹着布幔走到門扉處,微抿了下脣角,有些忐忑的去開門,昨夜她是存心氣尉遲寒風,知道他不會允許她光着身子出去,那會兒也就膽大,可是,此刻卻是不同,讓她如此出去,她真還無法做到從容以對。
門剛剛開了一個縫隙,就聽外面傳來聲音,“王……蘇……嗯……那個,王爺讓奴婢來送衣服的!”
門外是小單的聲音,一時間,她竟是不知道應該喚蘇墨爲王妃還是蘇姑娘,最後也只好作罷。
蘇墨拉開了半扇門,門隱沒了她的身影,她淡淡說道:“我不好出去拿,麻煩給我送進來,可以嗎?”
話音方落,就見小單捧着一套紫色的裙衫和一個盒子走了進來,她看着裹着布幔的蘇墨先是一愣,隨即笑了笑,道:“王爺臨行就吩咐了奴婢前來候着,說是您醒了將衣服送進來!另外,王爺方纔派人回來交代,說是南帝下午將離開東黎,午膳宮中會派人來接您進宮陪南帝吃個家常飯!”
蘇墨關着門,淡淡的應了聲,接過衣服,道:“謝謝!”
小單看着她,咬了咬脣,最終,問道:“您……好嗎?”
蘇墨淡笑的點點頭,緩緩說道:“一切都好,如今你和小雙去了哪個院子?”
“我和小雙暫時在寒風閣侍候着!”小單輕輕說着,隨即眸子裡有着一絲愧疚。
蘇墨瞭然的點點頭,心中不免自嘲,原來……小單和小雙一直都是他的人,他派在她身邊監視的吧!
“我侍候您更衣吧!”小單說道。
蘇墨搖搖頭,道:“我自己來!”
說着,蘇墨走到屏風後,退去了身上的布幔,將那套衣服穿上,雪白的肚兜上也是繡着紫藤花,和她昨夜被撕扯爛的那件一樣,可是,花樣卻繡的更加精美,外罩一件淡紫色的紗裙,映襯着她的肌膚更加的光潤,說不出的淡雅柔美。
蘇墨看着那胸前的紫藤花,有一刻失了神,他們的開始彷彿就離不開那紫藤花,沒有那月下的笛聲和旋轉又豈會慢慢的失了心?!
小單侍候了蘇墨梳洗後爲她挽上了一個流雲髻,然後拿出盒子內的髮簪,竟是一個細金打造的紫藤花串兒,那個是王爺之前打造好的,可是,還未曾送給王妃就發生了那件事兒,本以爲王爺就此深藏,卻不想今日吩咐了她拿出……
銅鏡中,蘇墨冷然的看着那垂下的紫藤花串兒,嘴角不免淡漠的一笑,她看了看額頭上的暗紅,掠了髮絲將其遮住,眸光方纔上擡的看着小單,問道:“小單,紫菱呢?”
“紫菱姐姐正在寒風閣外候着呢!”小單說完,見蘇墨眼中有着一絲擔憂,急忙說道:“您放心,她也是剛剛來了一會兒,昨夜是跟奴婢在大丫頭房睡的!”
蘇墨一聽,這才放下心,真心的說道:“謝謝!”
小單搖搖頭,淡淡一笑。
如今這個王府,除了紫菱,估摸着也就剩小單和小雙沒有冷眼以對她了,可惜,她們始終是尉遲寒風的人。
“外間已經備了早膳,您先墊着些,也不知道皇宮內什麼時候開席呢,聽着……好似南帝和皇上、王爺在商討政事!”小單說道。
蘇墨點點頭,她今日還要以最佳的狀態應付心思深沉、銳利的帝桀,不能有絲毫的差錯!
小單看着蘇墨靜靜的吃着,那刻,彷彿此間是墨園,一年的相處,她早已經喜歡上了這個淡雅的與世無爭的主子,她聰慧且堅強,不去強求不屬於自己的,卻也不會放手應得的,這樣一個淡然的人兒,是什麼原因那樣的狠心?
她可知道,她傷的不只是自己的身子和孩兒,更加傷的是王爺的心,王爺那好不容易打開的心房!
唉!
她只是個奴婢,不懂王爺,卻也不懂這位外表淡漠,內心則埋了很多事的人。
蘇墨吃的安靜從容,吃完後就在小單的陪同下在寒風閣的園子裡走動着,紫菱依舊在外面候着進不來,本想着出去,尉遲寒風卻吩咐,宮裡馬車沒有來時她不準出寒風閣。
這是第一次蘇墨認真的觀察寒風閣,兩次進來都應昏厥,醒來後,還來不及多看幾眼就已經出了這裡。
寒風閣除了那偌大的樓閣外,前後各有一徑小院,基本無花,多的是樹木,就如同尉遲寒風給人的感覺,沉穩中透着神秘的詭異。
“那邊是禁地,沒有王爺的允許是不能過去的!”
突然,小單出聲制止了蘇墨前行的腳步,她急忙上前兩步,道:“寒風閣是王府的禁地,這個小園子則是寒風閣內的禁地!”
言下之意是禁中之禁!
蘇墨不免有些好奇,凝眸看去,透過落鎖的柵欄,裡面竟是和外面不同,入眼的是各色開的嬌豔的花朵,很多她都不認識,但是,卻看出其中幾株彷彿是茶花……難怪她覺得這附近的空氣彷彿有些茶香的氣息。
“我們走吧!”小單見蘇墨不動,遂又開口道。
蘇墨點了點頭,轉過身欲和小單離去,走了幾步不免又看了眼那個落鎖的園子,她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可是,卻對那裡充滿了好奇。
尉遲寒風身上始終有着淡淡的茶香……是因爲那個園子嗎?!
她們剛剛行到樓閣前,就見蕭隸從院門外走了進來。
“皇宮來的馬車已經到了王府外,請!”蕭隸語氣平淡,沒有恭謙亦沒有不敬。
蘇墨微微頷首,向小單點頭示意了下,隨着蕭隸出了寒風閣,走到門扉處,突然定了腳步,側了身,淡淡的掃了一圈閣樓和被隱沒在錯綜的樹後的那個看不見的園子的方向。
“主子!”紫菱見蘇墨出來,急忙迎了上前,擰着眉上下打量着。
蘇墨淡笑的搖搖頭,緩緩說道:“無事,走吧!”
紫菱點點頭,跟着蘇墨身後向王府大門走去。
府外有皇宮禁衛軍護着的車攆,並有宮女陪同,紫菱攙扶了蘇墨上了馬車,一行人向皇宮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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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御書房。
今日早朝過後,尉遲木涵、帝桀和尉遲寒風三人就一直在御書房內,房門緊閉,所有奴才都退下,三人在裡面一直在議事,直至晌午方纔開了門。
三人出來時,都如同往常一樣,帝桀冷漠微凝,淡然的看了眼莫言,尉遲木涵淡淡的笑着,看了一側的小路子,問道:“黎王妃可曾入宮?”
“回皇上的話,半個時辰前奴才估摸就已經接了王妃入宮,現在人在黎王別苑內稍作休息!”小路子恭敬的回道。
“擺宴思暖閣,去請了黎王妃!”
“是!”小路子躬身應道,向後退去。
“慢着!”突然,尉遲寒風慵懶的說道:“皇上和南帝先行一步,臣稍後帶了墨兒前去!”
尉遲木涵微微頷首道:“也好!”隨即笑看着帝桀,道:“南帝,請!”
尉遲寒風眸光幽深的看着二帝離去,方纔向黎王別苑行去,入了園子,只見蘇墨一襲紫衫立在湖畔旁的柳樹下,垂柳隨着微風輕輕擺動着枝條,亦吹動了她那錦緞般的秀髮。
紫菱不知道在和她說着什麼,她卻沒有回她,只是聽着,眸光亦不知道在看着什麼。
那樣的她總是讓他看着不真切,淡的如此微風都能將她吹散。
紫菱突然跺了腳,正好扭頭,卻看見尉遲寒風人在小徑那頭站着,眸中閃過擔憂,急忙福身道:“奴婢參見王爺!”
蘇墨聽聞,迴轉過身,微微一福,剛剛側臉上的平靜不復,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微微一福,道:“王爺!”
尉遲寒風嘴角上揚了邪魅的弧度,眸光幽深的看着蘇墨,向她走去。
這個女人臉變換的速度竟是比那戲子都要快,可是,他現在不喜她的笑容!
尉遲寒風扶起了蘇墨的身形,自然的將她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掌心,寵溺的說道:“這日頭甚毒,怎不在屋內歇息?”
蘇墨淺笑,道:“想着屋內悶,就四處走走!”
二人並肩向外走去,紫菱跟在身後,臉此刻卻是比苦瓜都要苦,這一年,她多少是知道主子現在的性子的,有什麼事情都藏掖在心裡,她方纔勸她找了機會和南帝回南朝,可是,主子卻是怎麼也不作答,王爺現在陰晴不定,主子留在王府早晚會出問題!
思暖閣,皇宮內擺家宴的地方,加上稍早到的張皇后五人坐在席上,一側的奴才幫着佈菜,尉遲寒風卻不讓紫菱動手,他邊時而和帝桀、尉遲木涵說着話,邊爲蘇墨布着菜,舉動隨意,卻總不會讓她的碗中空着,而且都是她喜吃之物。
帝桀並未曾太過注意這些,一頓飯下來,也算是在平淡且溫馨中度過。
“朕有幾句話要和墨兒交代,可否借了她去?”飯後,帝桀淡然的說道。
他即將離去,要和蘇墨交代一些是正常的,本是平淡的要求,卻激起了衆人的心浪,但是,大家都是見過大風浪的人,竟是並無一人變了神色。
尉遲寒風邪魅的笑着,緩緩說道:“南帝客氣!”
帝桀微微頷首,示意蘇墨隨了他漫步在御花園內,莫言和紫菱遠遠的跟着,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帝桀和蘇墨一直走着,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幸的是寬闊的地兒,就算如此,周遭的氣氛都有着幾分僵硬。
二人一直走到一個拱橋上,帝桀突然停了腳步,眸光淡淡的,深邃的看着橋下的河水,嘴角有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皇兄……”蘇墨有些不安的喚了聲,這樣的帝桀如同昨夜的尉遲寒風一樣,讓她心裡毛毛的,想鎮定,卻感覺雲袖中的手打着顫兒。
“你幸福嗎?”帝桀突然問道。
蘇墨一怔,心裡不免有絲緊張,但面上仍舊努力的平靜着說道:“皇兄爲何如此一問?”
帝桀轉過身,身子慵懶的依靠在玉石橋柱上,緩緩說道:“無論是你還是黎王,你們表現的太過完美,太過完美的事情……朕一般都會保留幾分!”
蘇墨一聽,淡淡的笑着,嬌嗔的說道:“那皇兄此刻心裡保留了幾分呢?”
“各半!”
蘇墨楞了下,沒有想到帝桀的心裡只信了一半,她心思急轉,穩了慌亂說道:“墨兒是幸福的!”
帝桀深深的凝視着蘇墨,銳利的眼眸彷彿能將她看穿,良久,就在蘇墨快要抵不住他那深邃的審視目光時,聽他說道:“你說了朕自是信的!”
蘇墨暗暗噓了口氣。
帝桀重新轉過身身,眸子低垂,緩緩說道:“墨兒,在這之前,朕本有意帶你走的!”
“皇兄的意思……墨兒不明白!”蘇墨噙着幾分小心說道。
帝桀擡了眸,聲音低沉了幾分,道:“有些事情,自己如果做了決定,就要承受所帶來的一切,凡事有因纔有果,就如同朕,如若朕信了她……她則不會香消玉損,朕又何來痛心之說!”
蘇墨默然,她知道帝桀嘴裡的她是指李珞歆,那個和她只有一面之緣的嫺雅女子。
正想着,就聽帝桀接着說道:“朕今日問了你,亦是給了你機會,可是……你放棄,這個是你種的因,他日……如果嚐到果,那也是必然要承受的!”
帝桀的話幽深,潛在的意思讓人捉摸不透,蘇墨怔怔的看着這個男人的背影,這刻,他的身上籠罩了孤獨,這樣的話聽來,她竟是分不清是在說她,還是在說他自己!
“墨兒懂的!”蘇墨淡淡說道。
帝桀嘴角微揚淺笑了下,遂說道:“有些事情,你的考慮是對的,朕有些事情不得不爲之,但……揹負的東西太多!”
蘇墨心裡有些落寞,原本高高在上的帝桀,此刻卸下所有心房,他在說他的無奈和痛,他是真的很愛李珞歆吧,可是,他是帝王,他有着太多的無奈。
二人片刻的沉默,帝桀回頭看了眼低垂着眼瞼的蘇墨,只是淡淡的一眼,就已經知道,她並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黎王愛墨兒不假,墨兒對黎王有情也是真,可是,這兩日他所看見的卻都是假的,他們做的完美,尤其是黎王,所有言止都點到爲止,不會多了一分,卻也不會少了一分,墨兒亦十分配合,可是,他沒有忽略一件事情。
臨嫁東黎前,墨兒醒來後變了性子,她的眼睛淡的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可是,這兩日他卻看到笑容下那幾乎不可見的憂傷,而且,紫菱那裡更是多了許多破綻。
“時候不早了,朕也要走了!”帝桀說道。
蘇墨點了點頭,隨着帝桀的腳步下了拱橋,衆人來到宮門處,尉遲木涵和尉遲寒風已經換了便裝,衆人紛紛上了馬車向東城門行去。
尉遲寒風好似在馬車上永遠是那千篇一律的動作,慵懶的依靠在軟墊上,他倪了眼蘇墨,隨即閉上眼睛假寐着。
南帝和她單獨談了那麼久,談了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看到了回來時她眉眼間那濃濃的哀愁,南帝走了,她怕是心也丟了吧!
想着,嘴角不免噙了絲冷意。
蘇墨靜靜的坐着,腦子裡始終迴盪着帝桀方纔的話,想的多了,她已經分不清那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是對她?對李珞歆?還是對他自己……
不管是對誰,她此刻的心情都十分的沉重,睿智如帝桀,彷彿看出了一些端倪,可是,他不挑明,也許就如同對李後一樣,有着太多的帝王的無奈。
她自顧的想着,儼然沒有發現原本假寐着的尉遲寒風何時盯着她,直到車顛簸了下方纔回過神,正好瞥見那含了怒意的冷眸。
“馬上就要到城門了,最後的機會……你真的不跟南帝走嗎?”尉遲寒風突然問道,話語平平淡淡的,讓人聽不出他心裡到底作何想法。
蘇墨突然怔了下,方纔緩緩說道:“我會跟他走!”
尉遲寒風嗤笑一聲,眸光變的幽深而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