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親眼看到莫藍天,林悅藍是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的事實。
年錦堯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要求,直接拒絕:“爲了你好,你最好不要去看他。”
“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把他還給我!”她的淚終於落了下來,伸手去拉年錦堯的衣袖,使勁搖晃。
病房裡有地毯,可她光着腳,體質本就虛弱的她,感到寒意不停向她襲來。可那份寒意,遠不如心中那份絕望帶來的寒意。
年錦堯沒有推開她,只是平靜的接受她的質問。
“是你害死了藍天,你把他還給我……”她最終無力搖晃,慢慢朝地上蹲下,從一開始的低泣到最後的撕心裂肺。
望着蹲在地上哭泣的林悅藍,聽她不停重複這句話,年錦堯終於爲自己辯駁了一句:“我沒有害死任何人,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林悅藍擡頭起身,憤恨的推打他:“你把他還給我!”
“我沒有義務爲這件事承擔任何責任,相反,你還應該感謝我救了你,救了你肚子裡的孩子。”年錦堯一臉冷漠。
哭泣中的林悅藍呆了呆,隨後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感謝你救了我?”
她往後退了兩步,嫌棄的輕哼:“你會好心來救我們,也只不過是爲了我的東西而已。再說了……誰要你救啦?”
她轉過身,清瘦的身體看上去是那樣寂寥:“讓我和藍天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多好。”
這個世界,能活下去太殘酷、太累,能跟着莫藍天一起死掉,未嘗不是幸福。
可現在,她活下來了,她有勇氣再次站在那個高度,然後縱身一躍嗎?
那個情況下,死了便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現在呢?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她該怎麼辦?
林悅藍走了兩步,便又控制不住的蹲下痛哭,她不停的質問:“誰要你救啦……把他還給我……”
“我以爲,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原來還是那樣懦弱。”年錦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緩步來到她身旁,蹲下,“如果你想辜負他的死,就帶着肚子裡的孩子跟他去吧,這一次我不會再攔你。”
他的話令林悅藍突然擡起頭神色複雜的瞪向他,淚水太多,擋住她的眼神,令他看不清裡面包含的情緒。
她極快的埋下頭,將除悲傷之外的情緒都給掩蓋起來。
兩人就這樣保持蹲立的姿勢,過了許久,林悅藍感到有些吃力,蹲太多給她腹部造成太強的壓力。
她起身,流着淚躺回病牀,而年錦堯還保持着蹲立的姿勢。
她沒看到,向來淡定鎮靜的年錦堯,眼裡竟然有慌亂,連手指都在輕微的顫抖。
說那些話,是想讓林悅藍近一步接受莫藍天不在的事實,更是在逼她做個選擇,是死還是活。
他很怕,她會像上次林老太離開那樣,不顧一切的選擇死亡。
好在,有了孩子,她多了一個必須活下去的理由。很好,很好。
年錦堯不露痕跡的鬆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只是在想到林悅藍如今活下去的理由,竟是爲了莫藍天的孩子,他就感到莫名的躁動和嘲諷。
看來如今,能讓她留在這世上的,也只有這一點了呢。而他,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惡魔,就不要亂奢望什麼了。
林悅藍望着天花板,雙眼呆滯,裡面全是淚水,不知在想什麼。
兩人之間的話題就此結束,看她這個樣子,年錦堯也不好在繼續談什麼。
他離開,派人來守着林悅藍,防止她萬一想不開做什麼傻事。但讓年錦堯沒想到的是,林悅藍的態度出乎他的預料。
那個女人,沒再大哭大鬧,也沒輕易尋死。她似乎已經接受了莫藍天離開的事實,一日三餐都正常進食。只是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每次他去病房看她的時候,她都一臉漠然。
不哭不鬧,不說話。
因過多事情絆腳,距離年錦堯上一次去看林悅藍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裡,外面風雲鉅變,而林悅藍依然還是那幅樣子。
這天,年錦堯終於空了下來,在隨從的護送下,驅車來到醫院。他沒有立刻到林悅藍所在的病房,而是到了icu區,看望某個人。
隔着厚實的玻璃,年錦堯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莫藍天。
他沒有換無菌服進入裡面的病房,他不想近距離去感受好友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消逝。
那種感覺,讓他壓抑難受。
“姓莫的,你這個懦夫。”他擡手按在玻璃上,自言自語道。
“活下來吧,活下來看看當她知道連你也在欺騙她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
沒有人迴應他,周圍一片寧靜。
他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又道:“活下來看看,她會感恩你的付出,還是會憎恨你的欺騙。至於你的孩子……”
他微微停頓一下,眼神起了變化,隨後歸於平靜:“在你醒過來之前,我會代你照顧好你的孩子,安心吧。”
自言自語之後,他轉身走了出去。病房裡,渾身插滿各種醫療管子的男人,正藉助外界的幫助艱難的呼吸着,全身被包成一個糉子,幾乎看不到一塊露在繃帶外的肌膚。
心機上微弱的線條顯示着他的命還在,只是誰也不知道他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是何時……
當年錦堯來到林悅藍所在的高級病房時,她正站在窗前發呆,旁邊的桌上放着一個本子和一支筆。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林悅藍沒有轉身,只是抱着自己的雙臂,輕道:“年先生,您來了。”
年先生……真是又熟悉又陌生的稱謂啊。
年錦堯停在距離她三步外的位置,道:“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跟我回去吧。”
林悅藍慢慢轉過身,沒有直視他,上前拿起桌上的筆和日記本,點頭:“麻煩您了。”
她用生疏、客氣、禮貌的方式,來阻斷她與年錦堯之間的一切。
現在的林悅藍,很理性的正視她和年錦堯之間的關係。她不停告誡自己:她只是年錦堯的玩具、棋子而已,就算腹中的孩子與他有血緣關係,她也不會因此而覺得自己和那些被年錦堯拋棄過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現在的她,只想好好利用年錦堯這個先利條件。
沒了莫藍天的守護,她一個人要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實在太難,她身體狀況太差,又懷有身孕,就算此時擺脫開年錦堯,她也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更何況,她還要調查清楚,這次事件是誰策劃的!那些想害她的人,她一個都不要放過,她要那些人給莫藍天陪葬。
年錦堯當然聽出了她刻意製造的生分,他面色不改,領前向病房門走了過去。
林悅藍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緊緊抱着那個日記本,目光一直落在地上,沒有直視過年錦堯一次。
她再一次成了孤身一人,而這一次,她必須獨自堅強勇敢,沒了奶奶、沒了莫藍天,再沒有人能容納她的無能和孤獨。
除了自己堅強,她再不能奢求任何人。
前面那個身影是那樣熟悉,令人着迷和失神,曾經她也無比依賴這個背影,只是當真相都露出水面時,她才發覺自己的依賴只不過是場笑話。
往後,她不允許自己再成爲別人的笑柄,不管再難過、再悲傷再無助,她也要獨自一人承擔。
所以,年錦堯,繼續令她憎恨吧,只要憎恨着,就不需要把目光投向他身上!就不需要向他乞要那些令他嘲笑的溫柔和守護。
她需要的,只有莫藍天一個,就夠了,哪怕他不在了……
汽車離開醫院,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不緊不慢的向前行駛着。
林悅藍側頭望向窗外,看着外面乾淨的街道、表情各異的路人,她的腦袋空空的,沒有一絲表情。
“年先生,可以帶我去看一下他嗎。”她說出口的氣體,在寒風的空氣中成了一團團白霧。
她得不到迴應,回頭面無表情的又說了句:“年先生……”
“調頭,去公墓區。”年錦堯淡漠的看她一眼,沉聲吩咐。
“謝謝。”林悅藍微微向他點頭致謝,又重新轉頭望向外面,不再說話。
今天開車的司機是王明軒,他手裡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跟着年錦堯一起來醫院。
雖然和林悅藍照面之後一句話都沒說過,但他能感覺到她和年錦堯之間的變化。
不着痕跡的嘆息一聲,他將車調了個頭,向年錦堯命令的目的地駛去。
三輛護送轎車在得到指示後,也跟着一同調頭。
半個小時後,z市高級公墓區,四輛轎車又相續駛回市區。
返回的林悅藍,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是那幅面癱樣,雙目泛紅,似乎哭過。
林悅藍極力忍耐,可當親眼看到那個刻有莫藍天名字的墓碑時,她終於還是崩潰了。
近半個月的時間,她一直用各種藉口告訴自己,這一切只不過是年錦堯報復她的手段而已,不是真的。
可現在,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滔天無邊的絕望。
“滿足了你的要求,現在你應該履行你的職責了。”年錦堯低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林悅藍擡手抹掉淚,努力讓哽咽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自然:“需要我做什麼,先生。”
“以後在我面前,不準再落一滴淚。”年錦堯靠在位置上,用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自己旁邊的位置:“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