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周啓雖然坐在亭子的陰影處,但徐靜看得分明,他的手一直悄然地放在腰間的一個袋子上。
她沒猜錯的話,那個袋子裡面,裝着足以致命的毒藥。
只是,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把懲惡揚善這件事,交回到了府衙手中。
周啓聞言,身子微微一僵,好半響,才苦笑着搖了搖頭,“沒必要爲了這麼一個人渣,讓自己揹負一個污點,阿爹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定然不會高興,說不定還要跳起來狠狠罵我一頓。”
三十多歲的男人,在說起自己阿爹的時候,語氣中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柔和,和淡淡的痛苦和緬懷。
他忽然,深吸一口氣,擡頭看着天上半圓的明月,嗓音微顫道:“謝謝你,徐娘子,阿爹的仇恨,我終於能放下了。
從今以後,我終於能更加純粹地……經營天逸館了。”
徐靜看着他,淡淡一笑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姚少尹他們兩天走了快兩百家飯館,也不容易,多虧他們,我們才能那麼快找出了華文先前跟施文峰接觸過的證據。”
查案有時候是一件十分枯燥的工作,特別是這種持續的、單一的走訪調查工作。
西京是大楚的首都,城裡大大小小的飯館加起來有成百上千個,他們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找到了華文和施文峰見面的那個飯館,已經算是幸運了。
周啓轉頭,看着徐靜微微一笑,突然道:“真相大白後,杏林堂身上投毒的嫌疑終於能徹底洗清了罷,現在廣明堂也倒了,給軍隊供藥的資格已是杏林堂的囊中之物。
我就提前跟徐娘子說一聲恭喜了,不管杏林堂以後要做什麼,我們周家,都會是你們最堅實的後盾。”
徐靜不禁輕笑一聲,道:“那就謝過周當家了。”
他們說話期間,姚少尹已是把該抓起來的人都抓了,走過來道:“徐娘子,我們要回城了,你這邊可以走了嗎?”
如今西京的城門早已是關了,徐靜要回去必須跟着姚少尹。
徐靜看了周啓一眼,周啓彷彿知道她想說什麼,道:“我還是回安平縣一趟,你們不用管我,我不想讓顯兒知道,我先前讓自己涉險了。”
徐靜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周當家,我先前就想說了,你未免太過於保護你這個弟弟了,週五郎不是那種只會感情用事的人,有些事情讓他知道,也許反而能促進他的成長。”
所以先前,周顯的問題其實不算特別嚴重,但他們周家就沒有一個人能教好他。
就是對他保護太過了。
周啓無奈地笑着,這個問題其實他早就意識到了,但這麼多年的習慣,要一下子改變也不容易。
那到底是周家的家事,徐靜也不想介入太多,說了兩句後,便和周啓告別,和姚少尹他們開始返回西京。程曉騎馬走到徐靜的馬車邊,低聲道:“夫人,我們從這裡回西京,要走一個多時辰,時候不早了,你先在馬車裡休息一會兒罷。”
華文他們很是謹慎,一直等周啓他們離開了西京很遠,纔出手進行偷襲。
徐靜在馬車裡淡淡地應了一聲,便開始閉目養神,腦子裡卻無法消停,一直在思索旁的事。
她剛從安平縣回到西京,便遇上了這麼一個案子,到現在徹底告破,也用了快八天。
這期間,西京可謂風雲變幻,不但林家突然倒了,朝堂上許多江家的官員也陸陸續續請了病假或事假,在家休息,兩天前,江家的家主邢國公江少閆突然以右腿的風溼病犯了爲由,跟聖上告假歸家,這件事瞬間在朝堂裡掀起了軒然大波,便是對政事再不敏感的人都察覺到了,江家這段時間,十分不對勁。
徐靜今天埋伏華文前,曾私下裡問過姚少尹,江兆尹如今可還有正常去府衙?
姚少尹自是知道她想問什麼,只是這種敏感的事,有權有勢的官員尚且不敢多說,何況他這種無權無勢的普通官員,因此只是非常謹慎地說了一句,沒聽說江兆尹最近有告假,但這兩天,也確實沒在府衙裡見到他。
徐靜心裡頓時明鏡似的。
她有預感暴風雨將至,也許在蕭逸把向右派到她身邊的時候,這個暴風雨就在醞釀中了,無奈這些天蕭逸總是早出晚歸,她想好好跟他聊聊都沒時間。
今天她要跟着姚少尹出城埋伏華文時,向右就一直反對,說這段時間,夫人還是不要亂跑,好好待在西京比較好,但徐靜接手的案子就沒有接手到一半丟給別人的道理,最後,她派人把她要出城這件事跟蕭逸說了,還是跟着姚少尹出了來。
想到這裡,徐靜徹底沒了休息的心思,把一邊的窗戶簾子掛了起來,看着外頭的星空和月亮。
可能是因爲如今的局勢太過詭譎莫測,她頭一回破了案子,卻沒有案子破了的輕鬆感。
如今聖上和蕭逸他們明裡暗裡都在針對江家,但她不認爲江家會坐以待斃,西京生事,是遲早的事。
也許這件事就在不久的以後,甚至,就在……今晚!
這句話剛在徐靜的腦海裡浮現,不遠處便突然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衆人的臉色突變,徐靜的馬車也猛地停了下來。
徐靜雖然沒有行軍打仗的經歷,但也能聽出來,這樣的馬蹄聲不是寥寥幾人就能發出來的,至少得是……一個軍的軍隊!
在大楚,百人爲營,五營爲都,五都爲軍。
來人,至少有幾千人!
外頭,姚少尹他們顯然都慌了,徐靜坐在馬車中,只能聽到他大聲道:“來人,去前面看看是什麼情況!其他人,先躲進一旁的林子裡,探清楚情況再繼續前行!”
突然,向右微微緊繃的聲音在窗戶邊響起,“夫人,正在逼近的馬蹄聲,是從西京那個方向過來的,西京那邊只怕出事了,郎君曾說,這段時間,西京不管哪一天出事都很正常。屬下的任務是保護夫人周全,待會,如果我們能避過去是最好的,如果避不過去,夫人就找準時機逃跑,但最好先不要往西京那邊跑……”
徐靜的嘴角微微一抿,道:“我明白。”
然而,就在他們一行人打算躲進一旁的林子中時,姚少尹突然失聲道:“不行!他們來了!我們來不及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