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秦琰走到跟前,對着燕遲行了一禮。
燕遲擺了擺手,“你們可是要回去了?”
秦琰點頭,燕遲便道,“我想讓九姑娘留下幫個忙。”
秦琰看了一眼秦莞,自然欣然應允,“那當然可以,九妹妹?”
秦琰看着秦莞,秦莞點點頭道,“三哥先回去,待會兒完了殿下會派人送我回去。”
秦霜眸光微深的看了秦莞一瞬,秦琰聽秦莞如此說了自然也無任何意見,轉眸看了一眼戲臺的方向道,“清璃班主——”
秦琰在京城長大,也在貴族圈子裡浸淫多年,自然對雙清班熟悉萬分,如今清璃出了事,秦琰下意識的就會有幾分關心。
“死了,暫時看來是意外,不過也不一定。”
燕遲迴答的十分利落,一擡眸,卻見龐輔良帶着個身着藏青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睿親王世子殿下——”
龐輔良還沒說話,倒是他身邊的男子先開了口。
燕遲脣角微彎,“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劉運同。”
站在龐輔良身邊的,正是龐輔良這一次要引薦給秦琰見的兩湖鹽運使劉仁勵,劉仁勵已和秦琰碰了面,眼下是專門過來和燕遲行禮的。
“好多年沒見到世子殿下了,下官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世子殿下。”
劉仁勵身量瘦高,年紀四十上下,面色較身邊龐輔良黑了兩分,因是如此,倒是看着有些憔悴蒼老,亦沒有龐輔良這般養尊處優的威儀,然而比起龐輔良,他身上又多了幾分官場之中行走的謹慎和機敏,在燕遲面前,也甚是恭敬。
“此番乃是奉了聖命而來,何況也幾年沒見到裕親王叔了,便走了這一趟,劉運同是專門來給裕親王賀壽的?”燕遲語氣從容,幾分疏離幾分矜貴,卻又不顯得鋒芒迫人。
劉仁勵當即笑道,“幾年之前得過裕親王一助,今次王爺過壽,恰逢下官回京述職,如此便順道過來給王爺賀壽了。”
燕遲微微頷首,轉而看了龐輔良一眼,龐輔良再如何被叫做龐公,在燕遲面前卻不敢拿大,他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禮,“龐輔良拜見世子殿下。”
燕遲面上浮起兩分薄笑,“龐老爺,素問大名,難得一見。”
“世子殿下常在朔西沙場之上保家衛國,小人自然無機會拜見殿下,若非今日,還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拜見殿下一面。”
燕遲笑意淡薄,可光是如此,便已讓人生出十分親和的錯覺。
秦莞在旁垂眸站着,雖然沒直盯着燕遲看,卻也是將燕遲想了個透,若燕遲這般“魔王”名聲在外,且身份地位又高高在上的人,便是誰都不會對他抱有極高的期待,也因爲如此,他只需稍稍展露一分笑意便叫其他人覺得滿足。
燕遲的目光在龐輔良和劉仁勵之間掃過,“龐老爺和劉運同……”
龐輔良看了劉仁勵一眼,笑道,“小人和劉運同有幾分舊交,此番他既然來了豫州,小人自然要盡地主之誼。”
燕遲頷首,轉而看向秦琰,“你們先去吧,九姑娘我會送過去。”
秦琰點點頭,又拱了拱手方纔和龐輔良一行離開。
暖棚之下的客人們已經陸續離去,裕親王世子燕摯正在一一送客,燕遲看了看秦莞,又道,“跟我來。”
秦莞應了一聲,帶着茯苓跟在了燕遲身後。
燕遲沒有任何猶豫的,帶着秦莞朝着戲臺之後的院子走去。
雙清班人數衆多,除了清璃和她的徒弟是主角兒之外,還有不少的武行師父,再加上樂師班子和一些雜工,整個一進三排屋子竟然都被放滿了東西。
戲臺周圍全都被裕親王府的侍衛圍了起來,燕遲帶着秦莞走到那小院之前時只看到燕離在和豫州知府汪懷宇說着什麼,燕離一轉眸看到燕遲來了當即喚了一聲“七哥”,可很快,燕離看到了後面跟着的秦莞和茯苓,眉頭一皺,燕離的表情有些玩味。
同一時間,汪懷宇也迎了上來,“世子殿下……”
燕遲便看着汪懷宇道,“怎麼回事?”
汪懷宇忙道,“剛纔雙清班的一位女師父看了,說後面的機關被人動過,因爲這樣清璃師父才中了箭。”
燕遲眉頭微皺,汪懷宇便道,“世子殿下請這邊來——”
汪懷宇出任豫州知府已經有兩年之久,豫州雖然是裕親王的封地,卻仍然受朝廷管制,不僅如此,豫州此地農商皆十分發達,乃是一處肥差,而他身爲此地父母官,自然和豫親王府頗爲熟稔,因此今日他是來的最早的賀壽之人,可萬萬沒想到,裕親王的壽宴之上竟然出了這樣的亂子,若只是人命案子便罷了,可這人命案子出在了裕親王的壽宴之上,又被這麼多的達官貴人看着,可想而知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而他身爲豫州知府,這案子是實打實的落在了他的肩頭,一時之間可謂壓力極大。
燕遲並沒有立刻動步,只是轉頭招呼秦莞,“你同我一起。”
見秦莞點頭,燕遲方纔往前而去。
燕遲剛一走近,原本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的人都又跪了下來。
因死了人,不論是雙清班還是侯府的侍衛都一臉肅容,秦莞看到幾個雙清班的姑娘還紅着眼,她斂下心思,同燕遲一起,跟着汪懷宇到了戲臺之後。
《目連救母》聲勢浩大,除了演出者衆之外佈景也做的十分逼真,一齣戲竟是換了近十張幕布,而汪懷宇要讓燕遲看的機關,便是在幕牆之後。
“殿下,這裡便是那箭矢射出的機關所在,機關是早就定好了的,且是清璃師父親自定的,不僅如此,因爲連接招式的不同,幾乎歷代雙清班的師父都用的同一種機關設定,因此,適才有人檢查出來機關被動過手腳。”
汪懷宇所說的機關,乃是一個狹長的盒子,盒子被固定在幕牆之上,出箭口幕牆之上早就留着,汪懷宇招呼了一聲,兩個裕親王府的侍衛將盒子取了下來,其中一人拿出鎖將盒子打開,裡面便是一套繁複的帶着齒輪的機關。
“剛纔那位師父說,這裡面的齒輪都是定好的,齒輪一動便改了出箭的時間和角度,殿下請看,這個最小的齒輪上有一處因爲磨合時間太久留下的痕跡,可現在,這痕跡卻往左邊移了一寸,這表明,這齒輪在最近被人轉動過。”
燕遲看了兩瞬,忽然道,“是誰檢查出來的?”
“是民女。”
汪懷宇還沒回答,一道清麗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秦莞和燕遲一同回眸,只見一個一身白衣的姑娘跪在不遠處,這姑娘眼眶微紅面上帶淚,顯然是剛剛纔哭過,見燕遲看了過去,那姑娘款步走上前來跪倒行禮。
“民女清嫺,拜見世子殿下……”
燕遲看了她一瞬,“你是清璃的什麼人?”
“是徒弟,清璃師父是民女的師父。”
清嫺低着頭,秦莞看得出來,她便是唱《金枝拜壽》和《仙橋會》兩支曲子的其中之一,而她身上這身白裙,正是織女的裝扮,只是此刻她面上的妝容已經被卸下,墨發除了發頂之上挽着的髮髻之外,剩下的一半皆披散在肩。 щщщ. тt kΛn. CΟ
“你也會《目連救母》嗎?”
燕遲語聲冷肅,清嫺將頭垂的更低。
聞言卻立刻道,“民女會的,師父早就教過了,在別處有時候會讓民女上場,只今日是裕親王的壽宴師父才親自上場的,卻不想……”
燕遲看了一眼機關盒子,“你檢查出來的?”
清嫺點了點頭,“是,民女剛纔發現的。”
燕遲眯眸一瞬,“這機關還有誰懂?”
“除了民女,還有民女的師姐,清瀾師姐懂。”
說着話,清嫺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話音剛落,便見不遠處院門口走出來個身量高挑的卻是做男裝打扮的女子,正是《仙橋會》中的“牛郎”。
“民女清瀾拜見世子殿下。”
同樣都是徒弟,清嫺眼眶發紅一臉梨花帶雨的淚珠,可這位走出來的清瀾卻要鎮定的多,她只是神色有幾分嚴峻,悲慼之色絕無多少。
“你也知道這機關如何操作?你也會《目連救母》?”
清瀾聞言點了點頭,“是,民女知道。”
燕遲便看向了一旁的汪懷宇,“這盒子是如何保存的?”
汪懷宇沒說話,而是招了招手,不遠處跪着的一箇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汪懷宇便道,“這是雙清班的副班主楊英,雙清班這些雜事全都是他統管。”
楊英着一身灰色長衫,年紀三十左右,因衣着簡樸看起來有幾分老氣。
龐懷宇說完,他撩袍便跪了下去,“世子殿下,這機關盒子和所有的幕牆幕布,都是一大早上送到府裡來的,在第一場戲開始之前,班主還檢查過,小人委實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楊英說着眼角也跟着一溼。
燕遲眉頭一皺,“在第一場戲之前檢查過?後來上場之間沒再查過?”
楊英忙點頭,“因爲今日三場戲戲份都不輕,所以第一場戲開始之後,後面便沒了多少閒手,這盒子,乃是在《仙橋會》唱到一半便裝到幕牆之上去的。”
燕遲轉眸看向秦莞,四目相對,他二人皆是微芒一閃。
也就是說,在第一場戲開始之前,到《仙橋會》唱到一半之間,有人在盒子裡動了手腳。
“盒子放在哪裡?”燕遲又問。
楊英回身,指了指院子裡的左廂房,“就在左廂,這盒子是關鍵的機關,放在左廂最南邊的。”
燕遲點了點頭,“這期間可有派人看管?”
楊英頓時有些支支吾吾起來,“沒……沒有的……”
見楊英似乎有什麼沒說出來,燕遲眸光一冷,“沒有?若有隱瞞,形同從犯!”
楊英身子一抖,立刻道,“小人不敢欺瞞殿下,的確沒有,因爲那左廂乃是給清瀾裝扮之處,第一場戲她沒有上,在這之前她都是在那裡等着的。”
一旁跪着的清瀾頓時挺直了身子,“我的確在那裡等着,可是我沒動過師父的東西!”
說着話,清瀾轉身,目光如炬的看着楊英。
楊英一臉的爲難之色,“你急什麼,我只是照實話說罷了,又沒說一定是你。”
燕遲雙眸微眯的看着清瀾,“也就是說,那盒子放到屋子的時候你便在了?一直到你唱第二場戲離開那屋子?”
清瀾脖子梗着,可聞言卻不得不點頭,“回,回殿下的話,正是如此。”
“中間可有人進去過?”燕遲又問。
“只有送茶水的丫頭進去過……”
清瀾說話之間已經有些發顫,這聽起來便叫人覺得她害怕似的。
“那你可有看到過她們碰那盒子?”
清瀾雙拳一握,脣角抿的緊緊的不說話了。
燕遲看了她一瞬,又看向楊英,“她離開那屋子之後,可還有別的人進去過?”
楊英忙搖頭,“沒有的,小人記得很清楚,因第三場戲幾乎要用所有的人,所以第二場戲開始的時候班主就叫大家候場了,只剩下幾個雜工一起搬動火橋那些,這盒子便是在火橋準備好之後拿出來裝到幕牆之上的。”
說着楊英回頭,往人羣最遠處看了一眼,“就是那三個去搬的。”
這麼一指,那三人頓時爬了下來,燕遲道,“你們三人同進同出的?可有看到人進去?”
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膽大兩分,聞言便搖頭道,“回殿下的話,沒有看到有人進出,當時院子裡沒人,屋門也是鎖着的,小人們三個一起進去的時候盒子上的鎖完好無損,然後小人們就拿出來直接裝上去了。”
燕遲點了點頭,“這鎖的鑰匙,都有誰有?”
“只有小人和班主二人有。”楊英忙答道。
這時汪懷宇也在旁道,“剛纔正是楊英拿出鑰匙打開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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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遲看了一眼一旁王府侍衛手上的鑰匙串,那上面鑰匙繁多,一看便是楊英掌管着雙清班內大大小小的鑰匙,“剛纔你可有進院子?”
這麼一問,楊英面上頓生幾分苦色,“小人適才一直在外面不曾進去過,這一點清瀾可作證的,後面清瀾出來了,後面忙的不可開交,小人更得一直守着。”說着楊英看了周圍人一圈,“他們都可以替小人作證。”
燕遲目光掃過去,果然許多人開始默默點頭。
“你的鑰匙可有離身?”
楊英忙擺手,“沒有的,這上面鑰匙可多,絕不敢丟失的,剛纔知府大人要開盒子的時候小人的鑰匙是從懷中拿出來的。”
汪懷宇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燕遲便轉了眸子,“清璃身上的鑰匙呢?”
楊英聞言眸光一轉,又道,“一般班主都隨身帶着,可若遇到需要出場更衣裝扮上,她便會將鑰匙放在自己的隨身包袱之中。”
燕遲沒說話,只看向汪懷宇,汪懷宇忙看着楊英道,“帶路,我去看看。”
楊英起身,帶着汪懷宇往院子裡面走去,燕遲站在原地,看着背脊僵直的清瀾。
雙清班的由來要從四十多年前說起,當時南邊出了兩位雜戲雙姝,皆是技藝過人,不僅有一雙天籟妙嗓,更是貌若天仙,在南邊廣受百姓喜愛,若是別人,因是對手免不得嫉妒競爭,可這二人不知怎麼後來卻結爲了姐妹共同創下了一個戲班,而因這二人的藝名皆是“清”字打頭,於是便有了這雙清班名字的由來,不僅如此,之後此二人收的徒弟也是“清”字打頭,算起來,雙清班至少歷經了五六任班主。
燕遲看着這個清瀾,只見她雙拳緊攥脣角緊抿,雖然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可燕遲不知她是不是裝出來的,戲子想要騙人自是簡單,且她似乎對清璃的死毫無悲痛之感,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合理。
“七哥,你懷疑是有人偷了清璃師父的鑰匙動了手腳?”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燕遲問案的燕離忽然走上前來,他轉眸看了秦莞一眼,又道,“會不會有人私下配了一把鑰匙。”
“不會的。”猛然間,又是清嫺的聲音響了起來。
燕離和燕遲看過去,便見清嫺道,“這鑰匙別處配不來的,這是雙清班傳下來的鑰匙,形狀很不一樣,材質也不同。”
清嫺不敢擡頭,面上淚痕也未消。
燕離挑眉,“這樣的話就少了一種可能了。”
燕遲頷首,卻沒接話,他只看着那院子門口,如果清璃的鑰匙找到了的話……
正這麼想着,卻見汪懷宇面色微沉的從院子裡走了出來,“殿下,清璃師父的包袱裡面沒有鑰匙……”
燕離輕“啊”了一聲,“被偷了嗎?!”
汪懷宇搖了搖頭,“還不知道。”
燕遲脣角微沉,“搜——所有人的包袱和身上都要搜——”
鑰匙是清璃一直戴在身上的,後來出場裝扮之後她才取下放好,而鑰匙丟也是在這段時間之內,那個人拿了鑰匙開了鎖動了手腳,然後呢?
這麼短的時間,鑰匙多半還藏在某處。
汪懷宇奉命而去,燕遲掃了衆人一眼,只見那清嫺在拭淚,而那清瀾仍然背脊挺直的跪着。
燕遲往旁邊退了兩步,對秦莞低聲道,“你覺得如何?”
秦莞的目光也從清瀾的面上一掃而過,“這個清瀾似乎有什麼隱情,且她情緒這般外露,要麼是兇手無懼大家的懷疑,要麼就是抱着向死之心殺人。”
燕遲微微頷首,而秦莞眉頭忽然一皺。
從她出現開始,恭親王世子殿下燕離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秦莞不知燕離要做什麼,可想到燕遲說過的話,燕離莫非知道她和燕遲的事了?
見秦莞看過來,燕離脣上笑意更大,“秦姑娘,還記得我嗎?”
適才場面嚴肅,秦莞也沒顧得上行禮,眼下既然燕離開了口,秦莞自然不會當做沒看見,她福了福身,“世子殿下——”
燕離笑呵呵的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一眼她道,“秦姑娘怎麼來了此處?這裡剛死過人,秦姑娘如此姿容,可別見了死人害怕纔是。”
燕離一來表示關心,二來卻當真這麼想,女子誰見了死人不會害怕?
他說完這話,秦莞只笑了下便不再多言。
燕離有些不解,看向燕遲,卻見燕遲一臉正色連話都懶得說。
燕離眼珠兒一轉,按照燕遲的性子,自然是可以想到這一層的,卻怎麼沒有和秦莞說?而且他如果心繫秦莞,又怎麼會不想着保護她呢?
正在燕離懷疑來去之時,院子裡卻忽然有了響動,燕遲凝眸去看,卻見是汪懷宇帶着人大步走了出來,燕遲一眼就看到,他的掌心放着一把鑰匙。
“在何處找到的?”燕遲忙緊聲一問。
汪懷宇看了一眼清瀾的背影,“在左廂,清瀾姑娘的包袱之中找到。”
“不可能——”一直挺直了背脊的清瀾豁然轉身,一張臉煞白,“不可能,我沒有做,我沒有偷師父的鑰匙……”
清瀾反應巨大,其他雙清班的人卻都愣了住,大部分人都詫異的看着清瀾,似乎都沒想到行兇的人竟然會是她,卻也有幾個人神色有些複雜,眸帶惱恨。
“不是我!真的不是——”
清瀾對着汪懷宇喊了兩聲,見汪懷宇面無表情,清瀾便又轉身朝着燕遲的方向跪行了兩步,“殿下,真的不是民女,不是民女……”
清瀾面色雪白一片,脣上都失了血色,她執着的看着燕遲,見燕遲也沒有反應眼底才生出了幾分絕望,燕遲便道,“這鑰匙,你如何解釋?”
清瀾搖着頭,“是別人放進去的,是有人要害我!”
說着,清瀾轉眸看了一圈,目光在清嫺的身上一掃而過,卻沒有立刻指認,她只轉身繼續看着燕遲,“不是民女偷得……”
她一會兒民女一會兒我,燕遲懶得計較,然而聽着她蒼白的辯解他卻沒有相信,他只擡眸看向汪懷宇,“汪知府看着辦吧,眼下已經有方向了。”
燕遲倒是沒有忘記他身上提刑司按察使的名頭,且在錦州之時和秦莞在一起養成了習慣纔想着來問案,可眼下鑰匙找到了,也有諸多人證,當是不難審。
汪懷宇當即應聲,“好,請殿下放心,下官保證不出差錯。”
正說着話,外院的方向卻是走來了一行衙門的衙差,那一行衙差當是案發之後汪懷宇派人去衙門叫的,如今正好趕過來,汪懷宇上前幾步,和一個捕頭模樣的人交代了兩句,而後便見衙差們將兩位“清”字輩姑娘以及楊英等人都帶了走。
“所有人都要去衙門問話,將此處收拾一下。”
跟着來的還有豫州知府的一個老仵作,汪懷宇吩咐幾句,他便朝戲臺之上清璃還未動過屍體走去,見連仵作都來了,秦莞便知道不用她去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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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錦州之時是因爲徐河年輕沒有功夫,一出錦州,秦莞自然不覺得自己比那些經驗豐富的老仵作還要厲害,因此一看豫州府的這位仵作頭髮花白,秦莞便按下了自己想要去查探屍體之心,燕遲也看到了那仵作,一時沒多說什麼。
戲臺上也沒什麼好收撿的,汪懷宇下了令,衙差們便陸陸續續的帶着雙清班的人朝外走,燕離在旁邊咂了咂嘴,“原來斷案這麼簡單就好的?”
說着眼風在燕遲和秦莞身上一掃而過,“七哥待會兒去做什麼?”
燕遲便看向秦莞,“去前面看看清璃?”
秦莞走出去幾步,正好能從上場的門看到前面戲臺之上躺着的人,而豫州知府府衙的老仵作正在驗屍,秦莞搖了搖頭,“不去了。”
術業有專,那位老仵作已經開始驗屍,她再去指手畫腳自然不美,何況她本就沒有指手畫腳的身份,秦莞轉身道,“若是有需要再說。”
燕遲頷首,“那好。”頓了頓,燕遲又道,“那你跟我走。”
秦莞看了燕遲一瞬,見這是大庭廣衆之下,只輕輕點了點頭。
燕離見狀巴巴的湊上來,“七哥要去幹什麼?”
燕遲看了燕離一瞬,“我瞧你倒是對着案子有興趣,你在此盯着吧,權當做幫大哥的忙。”
燕離輕嘖了一聲,琥珀色的眼珠兒溜溜的一轉,“好呀好呀,七哥儘管去吧。”
燕離面上一副憨笑模樣,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燕遲看了他兩瞬轉身而走,秦莞福了福身,燕離舉起一隻手揮着,“秦姑娘,下次再見哦,可別忘了我哦——”
秦莞聽着他故作可愛的語氣脣角忍不住揚了揚,然後才朝燕遲跟了過去。
此刻府中客人已經散了大半,燕摯送最後幾位客人離開,而燕遲沿着王府的遊廊一路往王府更深處走去,秦莞左右看看,越走越是距離飲宴之地更遠。
茯苓跟在秦莞身後有些詫異,現如今她自然不會懷疑燕遲要對秦莞不利,可越走似乎越是走到了內院,茯苓不知怎麼還是覺得有幾分詭異。
秦莞也見越來越往裡面去,便道,“這是要做什麼?”
“我有東西給你。”燕遲語聲沉定,秦莞便心生幾分疑惑,難道又是哄人的?
這麼想着秦莞心底嘆了口氣,多半是的,畢竟她身邊還有個茯苓。
又轉過了一道彎,一處幽靜的小院出現在了秦莞的眼前,秦莞心中恍然,想必這裡就是燕遲在裕親王府的住處……
這麼想着,燕遲便道,“這是我住的地方,進來。”
秦莞跟着燕遲走在後,先進了中庭,然後直入了正屋,這是一處一進的客院,卻只有三間廂房,只是裡面裝飾貴胄雅緻,和尋常的客院很是不同。
進了屋子,燕遲左轉到了暖閣,暖閣窗前置着一張書案,上面放着一個包袱。
燕遲二話不說走到跟前,將包袱打開,“你看看這些——”
秦莞不知道燕遲要給她什麼,本只是抱着有幾分疑惑的心思去看,然而這一看,她的眼瞳輕輕一顫,繼而便好似黏在了上面似的移不開。
包袱之中是幾本書冊,並非醫書,而是紙張早就已經泛黃的手札。
秦莞看的心跳難抑,一瞬間更是連呼吸都屏了住。
只是極其普通的手札,因爲有了些年頭,紙張泛黃,紙頁的邊角甚至還有幾分破損,攏共也就五六本,若是放在外面,只怕尋常人都不會多看一眼,可秦莞看着,卻覺一顆滿足酸澀到了極致,這上面的字跡俊逸非凡風骨極佳,一筆一劃都是她熟悉至極的,秦莞緩緩的撫上去,甚至,這上面的一筆一劃,都是她親眼看着寫上去的……
這是父親的手札,是他在豫州爲官之時記得手札。
“你大抵還不知道沈毅曾在豫州爲官吧?他在豫州府衙巡理院做過覈驗官。”燕遲看到了秦莞的激動難抑,於是緩聲解釋,“我知道你崇敬他,過來便叫人去問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他當年的手札,還在巡理院庫房之中存着呢,早幾年這手札一直是這邊巡理院人人必看之物,可自從他在京城出事,這些東西便有些忌諱了,我的人不費力便取了出來。”
見秦莞直直看着那手札眼睛都不眨,燕遲便道,“上面記得全都是當年在豫州覈驗案情時候的一些實錄,有不少寫驗屍推案的內容。”
巡理院是負責覈驗案情是否公正嚴明的地方,巡理院衆位官員覈驗之後,案情方纔能結案上報朝廷,若有流刑徒刑以上者,則要押送京城由刑部和大理寺複審。
秦莞當然知道這上面寫着什麼,豫州府衙巡理院有父親,從未出過一件冤假錯案。
“《大理寺校正洗冤錄》上雖然已說的十分精準詳盡,可這手札勝在每一步都十分詳細,且裡面的案子皆是絕好的例子,是那上面沒有的,你若是看了,定能受益良多。”
燕遲徐徐說着,秦莞半垂着眼眸,好半天才能平復心虛,她彼時和父母同死,後來成爲了九小姐,便再沒有機會見到父親的遺物,本以爲到了京城纔能有機會得一二父親的遺作,可沒想到她竟然在豫州見到了父親的手札……
父親從前從豫州巡理院離開之後便任了定西路提刑司副使,之後因爲政績絕佳,一路升任到了大理寺卿,在西邊和北邊,父親幾乎是所有提刑司司員心中的“青天”,而父親當年的許多手札,皆爲了教化後來人留在了當年任職的衙門,可秦莞知道,京城的事一出,父親的這些東西變成了禁忌,損毀焚燒都是有的,秦莞不知道燕遲這短短几言之後用了多少心力,可看到這些泛黃的手札,秦莞心中最堅硬之地也柔軟了一分。
她有心隱瞞那個最大的秘密,可冥冥之中燕遲卻在離那個秘密越來越近,秦莞又在那幾本手札之上拂了拂,“怎麼想到去找這個。”
秦莞終於開了口,語聲微啞,似乎有些動容。
燕遲看着他片刻淺笑道,“你此前與我談起沈毅之時我便叫人調查過他,還沒到豫州我便有這個打算,看看沈毅有沒有在益州留下什麼,誰知真的找到了。今天早上才送來的,那會子不方便便沒帶在身上,你喜歡就好。”
秦莞忽然擡眸看着燕遲,她淺眸如溪,清泉一般的瞳膜之上映着燕遲的臉,那眼底,卻又有一束星光,好似從最爲深淵之地掙扎而出,就那麼看着燕遲,直將他心都看化了。
“你讓我想的,我亦想好了。”
秦莞仍然雙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燕遲。
燕遲走近一步,擡手撫了撫她的面頰,“我知你要的是什麼,從一開始就知道,往後我護你周全,而你,只管遵從自己心志去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秦莞呼吸一輕,燕遲又道,“我既開了這個頭,自是想好的。”
頓了頓,燕遲又傾身道,“何況你根本不知你在我心中是哪般姿容無雙風骨絕倫,你當然和旁人不同,因爲世上女子千萬,無人能及你之萬一。”
秦莞脣角微動,卻一時沒說出話來,她當真有這樣好嗎?
她怔怔的看着燕遲璀璨的杏眸,只等燕遲的脣落下來她也沒想好要說什麼,只覺一股子澀然滿足之味在胸口暈散開來,那滋味兒讓她心中豐盈,讓她心口回甘,讓她不自覺的伸出手臂環住了燕遲的腰身,她動了心生了情,到底也墜入了大半世間女子因情而生的俗道,她需要確定,需要確定貼着自己的那顆心是何種模樣,只有這樣她才能將自己身心交付。
秦莞的冷靜自持已是習慣,她這樣的性子,便是再愛也不可能飛蛾撲火一般的沉溺於一段情愛之中,可如果得遇一良人,她自有滿心的堅韌無移孤勇膽氣,贈他繾綣深情,贈他肝膽相照,贈他白頭偕老……
燕遲的吻由纏綿溫柔漸漸變得霸刀火熱,秦莞正覺一顆心越跳越快,兩人頭頂的屋頂之上卻傳來了一陣瓦片被踩破的輕微響動,秦莞一愣,燕遲也是眉頭微蹙,可很快,“啊”的一聲尖叫響了起來——
“啊啊啊……白楓,是我是我……”
“離殿下?您怎麼在主子的屋頂上……”
“啊……哈哈哈……這個……此處位置極高,適合登高望遠,咳咳,那什麼,七哥呢……我其實是來找他的……”
“主子在和九姑娘說事情……”
“哈哈這樣嗎,什麼事情可以帶我一起談嗎?”
“行行行我待會兒再來好吧……”
屋外的對話聲讓秦莞面生一紅,那燕離先前答應的極好,眼下卻追了過來,是來做什麼的一想就知道了,他是什麼時候到的?聽到了多少?
秦莞正想着,後腦勺卻被燕遲一按。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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