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紛揚,秦莞站在菡萏館門前,半晌都沒動。
證詞就在她的袖袋之中放着,要不要告訴陸由心呢?
茯苓站在秦莞身後,不安的看了看白櫻,見白櫻也有些無措,茯苓又求救般的看向白楓。
白楓略一沉吟,正要說話,卻見秦莞轉過了身來。
茯苓一訝,“王妃,您要做什麼?”
秦莞遠遠的看了一眼梧桐苑的方向,“我要回去找姨母說點事。”
身邊幾個人都瞪大了眸子,秦莞深吸口氣,轉身朝着梧桐苑而去,她到底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不是衙門的堂官,也不想審判誰,可如果不將自己知道的告訴陸由心,便如同辜負了陸由心的信任,更無法完全說服自己,既然如此,她便無需再顧忌那樣多,秦莞大步流星的朝着梧桐苑門口走去,待進了院子,卻看到正門緊閉着,而黃嬤嬤等人又守在了屋門之外,好似屋內有什麼人一般。
秦莞疾步上前,黃嬤嬤看到秦莞來了,也驚訝無比,“您怎麼回來了?”
秦莞一眼看向緊閉着的大門,“我回來找姨母說點事,怎麼?來了別的客人?”
黃嬤嬤憂心忡忡的往屋門方向看了一眼,“九少爺來了。”
適才陸博易出來的臉色衆人都看在眼底,雖然不知道陸博易說了什麼,可必定是出了什麼不好的事他才那般,黃嬤嬤心中有數,待進了內室,卻看到陸由心暗自垂淚,這麼多年了,黃嬤嬤什麼時候見過陸由心那般神傷?!
黃嬤嬤心中掀起滔天波浪,正要細問,陸靜和便到了。
“九少爺來,說是有一件事要和小姐說清楚,不讓奴婢旁聽,奴婢便出來了。”黃嬤嬤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哎,也不知道怎麼了,怎麼今天晚上五老爺和九少爺都這般奇怪,先後過來,臉色都不好看。”
秦莞的眉頭瞬時皺了起來,陸博易剛走,陸靜和便過來了……
陸博易既然來頂罪,陸靜和便該順着陸博易的話說下去,這幾日乖覺不出錯,如此纔不會節外生枝,可他這個時候竟然來尋陸由心了,他會和陸由心說什麼?
秦莞目光微垂,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來。
“既然如此,我便在這裡等着吧。”
秦莞說了一句,便轉身站在了廊檐之下,黃嬤嬤擔憂道,“這怎麼好,這裡太冷了,王妃不如去偏廳坐會兒?”
秦莞擺了擺手,“不必了,想來也說不了多久,沒關係的。”
秦莞身上雖然披着斗篷,可外面寒風凜冽,雪粒子被風捲着躥到了廊檐之下,不冷是不可能的。
茯苓拉着秦莞往後退了兩步,又站在秦莞左側前,這纔將秦莞身前的冷風擋了幾分,黃嬤嬤見狀,連忙吩咐人從耳房端了個炭盆出來,又叫人搬來了一把椅子一張高几,又給秦莞上了一杯熱茶。
即便忙碌了一番,秦莞坐下之時身上仍然是僵冷的。
陸靜和留在屋子裡的時間比她想象之中的更長一些,秦莞喝了兩口熱茶,直等到茶盞冷透了也沒看到陸靜和出來,外面的炭盆發出微弱的熱氣,黃嬤嬤不住的看着門口,輕聲問,“您還是去偏廳坐着吧,這裡實在是冷。”
秦莞搖了搖頭,還是拒絕了,她一顆心懸着,只想第一時間知道陸靜和來此處是爲了什麼。
看着越來越大的風雪,秦莞忽而道,“後日便要過年了。”
黃嬤嬤笑,“是啊,後日就要過年了,小姐本想讓您和殿下在園子裡好好過個年,可是沒想到出了四少爺的事,如此,這個年無論如何不好大辦,便要委屈你們了。”
說起燕遲,秦莞心底便浮起了一絲酸澀來,後日便要過年,燕遲可能趕得回來?
雖然不知燕遲能不能趕回來,可陸靜承的案子總算有了眉目,秦莞側耳去聽,卻半點屋內的動靜都聽不着,末了只得放棄,一行人就這般等在門外,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屋內忽然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很快,“吱呀”一聲,門從裡面被打了開,秦莞站起身來,黃嬤嬤幾個也極快的轉身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陸靜和慘白的臉。
陸靜和再不復平日裡的從容溫潤,好似身上的袍子被撕開,此刻的他露出了心底的悽惶和哀默,看到秦莞,他眼底微微閃過一瞬詫異,可很快,他收回目光走了出來……
“九少爺,您……”
黃嬤嬤想說點什麼,陸靜和卻目不斜視的從她們身前走了過去。
他頭也不回的走入了風雪之中,整個人好似被抽了魂兒一般,黃嬤嬤見他如此有些擔心,連忙招手叫來個小廝跟在陸靜和後面,而後看了一眼屋內,卻不見陸由心的影子,便道,“小姐大抵在內室,您進去吧。”
陸由心信任秦莞,黃嬤嬤甚至無需通稟便讓秦莞往裡面去,秦莞卻站在原地看着陸靜和越走越遠。
陸靜和仍然是那一襲青衫,今夜風雪急驟,他的衣袂裹着雪粒翩飛,走得遠了,身影便如同融入了墨色的漭漭夤夜之中,秦莞適才看的分明,陸靜和臉白眼紅,顯是哭過的,秦莞脣角緊抿着,心底那高懸的大石忽然就落了地。
她點了點頭,轉身往屋內走,穿過正堂直入內室,一進門,秦莞就看到陸由心坐在窗前的矮榻上。
比起她離開的時候,此刻的陸由心面色更爲灰白,聽到響動緩緩擡眸,見是秦莞來了,陸由心剛沉下去的淚意便又起來了,動了動脣,卻沒有說出話來,秦莞連忙走過去握住了陸由心的手。
陸由心低着頭,眼淚一顆一顆的落,那些滾燙的淚珠兒落在秦莞手背上,她瞬間就覺心疼無比。
此刻的陸由心背脊彎着,說不出的狼狽可憐,秦莞看着這樣的她,已經想不起見陸由心第一面時她雍容華貴甚至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樣子,秦莞騰出一手來撫陸由心肩背,安撫道,“姨母,事情都過去了,至少還沒到最壞的那一步。”
陸由心緩緩擡眸,淚眼婆娑的望着秦莞,“莞兒,你……”
秦莞抿着脣,“我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剛纔聽到了五表叔的話,這纔沒有說出口,回去一路上我都有些不安,覺得不能哄騙姨母,所以我又回來了,沒想到,九少爺也來了。”
陸由心捂住眉眼,深吸口氣止住了哽咽,摸了摸眼角,放下手道,“我實在是心疼,靜和來的時候我還不知爲何,還以爲……是來爲他父親求情的,可是沒想到……”
“陸靜承實在是死有餘辜!”陸由心忽然輕喝一聲,身子都在顫抖,“他……他竟然對自己的兄弟生了那般齷齪的心思,我陸氏……怎會出這樣的孽障?!”
陸由心反握住秦莞的手,直捏的她指節生疼。
秦莞嘆了口氣將袖袋之中的證詞拿了出來,“這本就是要給姨母看的,只是剛纔看到五表叔的樣子一時不忍,眼下我既然又過來了,便還是交在姨母手中,我信姨母自有論斷。”
陸由心摸了眼淚將那證詞接過,秦莞道,“這是我審問陸靜承身邊幾個侍奴得的話,姨母看到之後想來更能明白。”
陸由心顫顫巍巍放開秦莞,將那證詞展開,只看了開頭幾句,面上的怒意便又浮了起來。
秦莞便道,“姨母不急在這一時決定,眼下太晚了,今夜姨母也耗了不少精力,最好是現在能休憩片刻免得傷了身。”
陸由心的確許多年沒有像今天晚上這般了,可她本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秦莞是勸不住的,她仍然執拗着要將那證詞一句一句的看完,秦莞便只好陪着,陸由心起初一邊看一邊流淚,等看到了後面,人卻也漸漸地冷靜了下來,等將四個人的證詞全部看完,她面上勒痕已幹,眼底只剩下了一片肅殺之意。
她直直的坐着發怔,一時沒有說話,秦莞見狀心知對陸由心來說,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便站起身來道,“夜深了,我就不擾姨母了,這件事姨母無論如何決斷都好。”
陸由心站起身來欲送秦莞,秦莞卻扶着她又坐了下來,“姨母不必相送,明日我在來看姨母。”
秦莞不曾多言,說完這些,便轉身離開了內室,等出了門,便迎上黃嬤嬤擔憂的目光。
“王妃,到底是怎麼了?小姐她……”
秦莞回身,“姨母遇到了點難事,不過我相信這對她而言不算什麼,嬤嬤進去照顧姨母吧。”
黃嬤嬤早就擔心的不得了,聞言應了一聲便往內室去了。
秦莞嘆了口氣,這一次真的離開了梧桐苑往回走。
她沒想到陸靜和去了梧桐苑,如此,她心底最後一分矛盾也散了。
秦莞的腳步輕快起來,深吸口氣道,“還有一日就要過年了,他卻還沒有消息,白楓,陸氏的事不必我們去管了,你速速往黔州送消息,看看那邊戰況到底如何了!”
白楓聞言連忙應聲,秦莞心滿意足回了菡萏館。
這一夜秦莞睡得十分安穩,夢裡夢見了燕遲,卻是看到燕遲一人一馬回了白鹿洲!
多日不見,燕遲身姿英挺偉岸,如她日思夜想那般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一夜好夢,秦莞醒來之時外面已經天色大亮,冬日天亮的晚,看到這般秦莞忙起身來,待洗漱完畢,便問茯苓梧桐苑那邊的動靜,茯苓道,“還沒什麼動靜,快要過年,這兩日外面的管事們也不會來稟事,這個點兒夫人在做什麼奴婢也不知道,王妃若是擔心,奴婢過去打探打探?”
秦莞搖了搖頭,“打探也不必,我只是有些擔心姨母罷了,陸氏的事我不會插手,旁的我也幫不上,你去將我此前治好的補氣丸藥給梧桐苑送一瓶過去,姨母本就氣弱難眠思慮慎重,昨夜又那般,只怕會病倒。”
茯苓聽了,這才歡歡喜喜的去送藥去了,不多時送了藥回來,道,“是黃嬤嬤見的奴婢,說是夫人這個點兒還沒起身,昨夜鬧得很晚,嬤嬤們也不敢去叫,便讓夫人好好休息呢。”
秦莞這般倒是呼出了一口氣,“睡得着就好,想來姨母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了。”
用了早膳,秦莞心中徹底的輕鬆起來,礦難是怎麼回事查明白了,陸靜承的死也找到了真相,眼下她無事一身輕,只心中掛念着燕遲,午時時分,白楓忽然從外面快步而入,進來便道,“王妃,有黔州來的消息了!”
秦莞聽得精神一振,“如何,你快說來!”
白楓忙道,“黔州駐軍已經落敗,總兵蔣和英帶着小部分人馬逃了,如今黔州城被主子所掌,那原來的黔州知府是個識趣的,如今十分配合,主子稍後只怕要留幾個人在黔州。”
秦莞蹙眉,“是他送來的消息嗎?”
白楓搖頭,“不是,是其他暗線送來的,這幾日黔州大雪,主子身邊沒有可用的信鷹,只怕送消息是極難的。”
秦莞深吸口氣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這一仗贏了就好,只是如今黔州城被他接管,想來善後的事還有不少……”
那燕遲還能趕回來過年嗎?!
秦莞這樣想着,心底卻已經有些落寞失望。
明日便是除夕了,燕遲便是長了翅膀,也是飛不回來的。
想到這一點,秦莞又打起精神道,“這消息也往梧桐苑送一份,告訴姨母讓她安心。”
白楓領命去了,秦莞便有些懨懨的。
從前二人未成婚的時候分別還不覺什麼,如今新婚,這般分別實在叫人苦惱。
白楓再回來的時候便告訴秦莞陸由心已經起身在吩咐明晚的年夜飯了,秦莞聞言準備一番朝着梧桐苑而去,等到了梧桐苑,果然看到陸由心一襲華服正在指揮下人,再不復昨日傷心模樣。
見到秦莞過來,陸由心忙迎上來,“莞兒來了。”
秦莞上前,見院子里正在掛新的燈籠,便道,“這是過年燈籠?”
陸由心頷首,拉着秦莞進了屋子,“是呀,待會兒你的院子也要掛起來,總要有幾分過年的氣氛纔好。”
此前因爲陸靜承的婚事,陸由心在佈置上並沒有花心思,看樣子,陸由心是不打算爲了陸靜承的死而委屈大家了,雖然只是添了幾盞新的燈籠,院子裡氣氛還真是大不一樣。
秦莞絕口不提五房的事,只問,“黔州的消息您可知道了?”
陸由心點了點頭,“知道了,也安心了,只不過……遲兒怕是趕不回來了。”
秦莞頷首,“我也想到了,不過沒關係,年後他必定是要回來的,只要戰事順利他不曾受傷便好。”
陸由心滿眸安慰,經過昨夜,看着秦莞的目光更爲親和,秦莞雖然是她的小輩,可她心性智謀皆叫人佩服,如今陸由心看她,便有幾分亦親亦友之感,二人坐下,陸由心又說了些年夜飯的安排,而後道,“明晚上大家想來也沒有心思聚在一起用飯,我會安排好,到時候姨母請你過來,你陪姨母飲兩盅如何?”
秦莞不勝酒力,卻也先應了,陸由心又說起了適才秦莞叫人送來的丸藥,眉眼之間雖然還有幾分疲累之色,可她今日薄施粉黛,所有頹唐一掃而光,二人相談正歡,黃嬤嬤忽而進來道,“小姐,五少爺和六少爺來了。”
陸由心挑眉,“他們昨日不是又去建州城了?”
這幾日陸靜修二人頻頻去建州城,陸由心只以爲二人貪玩了。
黃嬤嬤道,“是,二位少爺剛回來便來見您了,五少爺說他得了黔州的消息,要來告知您。”
陸由心微訝,看向秦莞,秦莞扯了扯脣角笑了下,陸由心心底有些怪異之感,還是道,“那讓他們進來吧,建州城裡流傳的消息只怕更多,只是真真假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