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用了午飯,因覺腰背實在痠痛,下午便又小憩了片刻,卻不想這一睡便是一個時辰,待醒來已是暮色時分,如她所料的,天上窸窸窣窣落起了小雪。
茯苓將地龍燒的更旺了,又在屋子裡點了火爐,如此,室內暖意如春,而秦莞半開了窗櫺,只坐在窗前看外面如白沙似的紛紛雪粒。
“小姐,當心着涼了……”
茯苓勸着,秦莞卻搖頭笑道,“不礙的,屋子裡這樣暖和,又點着爐火,透透氣也是應當。”說着又換了個姿勢側坐着,“這樣的雪天,倒適合圍爐煮茶。”
茯苓笑,“小姐想的話當然也好呀,只是明天就要過年了,小姐該想着過年纔是呀。”
“過年……”秦莞輕喃了一句,眼神卻微暗了下來,除夕之夜乃是團員之時,臨安城中家家戶戶皆是闔家聚在一處,可她……
茯苓見秦莞神色便知她在想什麼,“小姐想老爺夫人了吧?”
秦莞嘆了口氣,眉眼微垂,茯苓便道,“過年了,肯定會想老爺和夫人的,雖然過了七年了,說起來奴婢都有些記不清老爺和夫人的樣子了,可奴婢卻知道,老爺和夫人是世上最好的主子,不僅老爺和夫人,小姐也是世上最好的主子,奴婢能到小姐面前爲僕實在是奴婢之福,小姐,明日我們去問大夫人討一些靈錢,在院裡祭拜祭拜老爺和夫人吧。”
秦莞脣角微彎,“難爲你有心了,好。”
話音剛落,院門卻被人推了開,秦莞和茯苓雙雙微愕,白櫻忙朝着門口走去,很快,秦琰的聲音傳了來,沒多時,秦琰走到了門口來。
“九妹妹,隨我去正院一趟。”
秦琰一邊說一邊走了進來,秦莞從榻上起身來,“怎麼了?”
秦琰未着斗篷,進得門時帶着一身的冷意,“鄭大人過來了。”
秦莞微訝一瞬,“是案子有進展了?”
秦琰頷首,秦莞見狀立刻看茯苓,“拿斗篷來。”
茯苓連忙給秦莞披上斗篷,而後又尋出了一把傘來,留了白櫻在院中候着,茯苓撐着傘陪秦莞一道走了出去,秦琰走在秦莞身側絲毫不懼飛雪,只道,“早先只道你回來了,不過那會子宮裡來了人沒走的開,下午又去了一趟衙門,你今日被世子殿下送回來無事吧?”
秦莞便又想到了燕遲,“無事,殿下帶我兜了一圈甩掉了成王的人。”
秦琰頷首,“中午時分宮裡來人送了皇后的賞賜,明天母親大抵會送些東西到你那裡去,有幾件首飾母親看了說很是襯你。”
秦莞忙道,“不必的,此前大伯母已經買了許多。”
秦琰便一笑,“過年呢,給你什麼便收下,其他人也是有的。”
秦莞聞言這纔沒說什麼了,秦琰又道,“明天是除夕之夜,不過父親和母親得入宮一趟,咱們留在府中等他們回來之後才能用晚膳,九妹妹,你在錦州過年是如何過的?”
秦莞聞言笑意一苦,九小姐還能如何過?
“也就是那般過吧,三哥不進宮了嗎?”
秦琰略嘆一下,“明晚這一程禮儀衆多,我並不想去,不過明天一早纔來賜宴的宮人,到時候再看吧……”
秦莞頓時有幾分恍然,原來中午來的宮人和年宴並無關係。
兄妹二人說着話,沒多時便到了正院書房,秦琰快走幾步上前開了門,茯苓留在外面,只秦莞跟着秦琰走了進去,一進門,便看到鄭白石和展揚皆在屋內。
鄭白石是早就看出秦莞女子身份的,展揚卻沒有,秦莞走進來,鄭白石笑意一深,而展揚卻是看了秦莞一瞬才驀地瞪大了眸子呆如木雞。
“大伯,鄭大人。”秦莞福了福身,又看向展揚,“展捕頭。”
秦述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讓秦莞落座,這邊廂,展揚還呆呆的看着秦莞,似乎不敢相信秦莞就是那一日幫他們驗屍的少年。
秦述注意到了展揚,好笑的看着他,這邊廂鄭白石也看了展揚幾瞬,隨即朗笑着道,“侯爺有所不知,展揚跟着我多年,這可是我第一次見他失態,你是見過他好幾次的,他任何時候也沒有這個樣子吧……”
秦述笑着道,“看來是被莞丫頭嚇到了。”
被這二人一說,展揚才十分費力的回了神,動了動脣,卻說不出話來。
那一日他知道有外人前去驗屍之時,心中還存有幾分質疑,後來果然驗出了線索,他看着瘦弱的秦莞心中便只有佩服的,鄭白石今日帶着他來,只說了找那一日幫了他們的人,卻沒說是來找秦氏的小姐,他哪裡能想到,那日沉着驗屍剖屍的人竟然是個女子?!
“屬下……屬下的確沒有想到。”
好半晌,展揚才艱難的說了一句,屋子裡便又是一片朗然笑聲。
鄭白石道,“和你說了多回了,別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衙門的事上,如今,九姑娘這般姿容你竟然也認不出她是女子,你可見過那般好看的少年郎的?”
展揚不苟言笑的面上現出幾分猶豫難言來,他當時看到秦莞的時候不覺得她長的多麼多麼好看,可是現如今想起來,好像男裝的秦莞的確比別的公子少爺的好看多了。
“鄭兄,你就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展捕頭是你的左膀右臂,若他是個花性子多的,只怕你要叫苦了……”秦述笑着解了展揚之圍,展揚一聽這話神色一肅,一把握住了腰間的長刀,姿勢如同個武士雕塑一般。
鄭白石也呵呵笑道,“這倒是。”
說着,鄭白石神色一肅,“九姑娘,今日來是要跟你說,按照你今日驗屍得出的線索,白日裡展捕頭已經帶着人在西市周圍搜了一圈了,這一搜搜下來,果然找到了一家小飯館,那家飯館掌櫃認出了死者,說死者當日午時在他家吃了一碗魚片粥,且吃到一半死者因被魚刺卡了喉嚨還讓他們手忙腳亂了一番,因是如此,對死者的印象特別深,那飯館的掌櫃還說,死者那一日心情極好,雖然被卡到了卻十分善解人意沒鬧,掌櫃的本想免了那頓飯錢,可死者還是照樣付了錢,此外,那飯館的掌櫃還交出了一個香囊,說是死者留下的。”
秦莞微訝,“香囊?”
鄭白石點頭,“正是,一個裝着幾個銅錢的香囊。”
秦莞頷首,一時沒再繼續問下去,鄭白石此來一定不會是隻爲了交代搜查經過和結果,一定是有什麼問題需要來找她解決……
果然,很快鄭白石道,“然而掌櫃的並不知道死者的去向,隨後,我們又在那飯館周圍搜了許久,卻是再沒有發現過什麼蛛絲馬跡。”
秦莞蹙眉,也就是說還是沒有尋出和兇手有關的有力證據。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鄭白石一嘆,“所以此番過來是要讓姑娘幫我們再想想,還有什麼方向可以去查的。”
秦莞眉頭微擰,“那日驗屍出來,只能知道兇手心智非常人,再一個,知道兇手藏屍之地可能會有臺階,而後便是第三位死者死前出現過的地方了。”說着,秦莞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那一日世子殿下畫出來的幾個圈你們可去搜了?”
秦莞說着,看向展揚,展揚被秦莞的目光一看,頓時背脊一挺,“搜了,世子殿下的意思是兇手既然能對不同方向的地形都十分熟悉,多半位置正好在幾個方向的中心位置,如此,放不至於他夜間拋屍要走過整個皇城,因爲,世子殿下圈出來的最中心的那一片今日我們也去了,可是問了一圈,也沒有人記得死者,另外姑娘說的臺階這一點,我們也看了,那一片乃是城南十分熱鬧之處,好幾條街的鋪子都是兩層,今日我們挨着問過來,沒有人記得死者,也沒有人露出什麼詭異之舉……”
秦莞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一沉,忽的,秦莞道,“那個香囊在何處?”
一聽這問,鄭白石轉身和展揚對視一眼,二人面上神色皆有兩分爲難,鄭白石一攤手,“那香囊裡面只有幾個銅錢,今日回了衙門之後便放在了衙門裡,過來的時候未曾帶着。”
秦莞聞言便蹙了蹙眉頭,“我還想着那香囊上會否留下什麼痕跡……”
鄭白石一聽便來了精神,“這樣,讓展揚回去取來,秦姑娘心細如髮,或許我們沒發現的秦姑娘能注意到呢……”
展揚聞言立刻應聲,對着秦述幾人拱了拱手便走了出去。
這人行動之快,秦莞都沒能反應的過來,然而想到那香囊之上或許真有線索也不一定,便也罷了,“第三位死者的衣物不見了,雖然香囊之上未必會有兇手的線索,不過看一看總是好的,就是辛苦展捕頭這一趟。”
鄭白石揮揮手,“不辛苦不辛苦,他長長風裡來雨裡去的,何況這案子也拖了許久的,爲了破案子他可是能茶飯不思的人,要多虧秦姑娘纔是。”
秦莞連聲“不敢”,鄭白石便笑眯眯的問秦莞,“秦姑娘是因爲醫術纔會的驗屍,那最開始驗屍的時候不害怕嗎?若是別的小姑娘,可是連死人也不敢看的。”
秦述一聽這話便笑起來,“鄭兄,你這話我也問過她呢。”
鄭白石一挑眉,“咦?且不知秦姑娘是如何回答的?”
秦述“哈哈一笑”,看了秦莞一眼,“她啊,告訴了我一句佛偈……是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鄭兄,你且品品,這是個什麼意思……”
鄭白石聽到這話先是一愣,繼而眼底亮出了幾分盛芒,“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好,好好好,好一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啊,秦姑娘小小年紀就參透了這等深奧佛法!難怪那一日見死屍不色變不說,還敢要求剖屍……”
鄭白石說完這話,滿是嘆然的看着秦莞,“秦姑娘有所不知,那一日方伯見你剖屍之後,在你離開後,說了許多個可惜,只可惜你並非男兒身,否則,必將是刑獄之上的一員大吏,他老人家可是當了多年仵作的,然而他卻覺你在他之上。”
秦莞聞言薄笑一下,“我不過是靠着學過醫術罷了,不敢和方伯相比的。”
“你不要自謙。”鄭白石擺手,語氣又是嘆然又有幾分追憶之味,“你可知道你這樣讓我想起來一個人嗎?”
秦莞下意識心頭一凜,“想起一個人?”
鄭白石動了動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邊廂秦述見他如此,卻是輕咳了一聲,鄭白石看了秦述一眼,話鋒一轉道,“我想起了一位故友,我的這位故友,也是小小年紀便在刑獄仵作之道上天賦非常人,且很巧合的是,他也有一手醫術,雖然比不上那些杏林大家,卻也是在仵作之道上融了醫道在其中……”
秦莞的背脊微僵,面上的薄笑在鄭白石的注視之下幾乎維持不住,鄭白石卻不急聽秦莞接話,他只接着道,“我初初見到他的時候,可真是驚爲天人的。”
半晌,秦莞哽住的喉頭才過了那股勁兒,她緩聲道,“那此番……大人爲何不請他幫忙?”
鄭白石嘆了口氣,苦笑了一瞬道,“他後來……後來人沒了,否則如今哪會讓我們這般做難……哎……”
秦莞一顆心鼓跳如雷,看着鄭白石面上的嘆息意味,她肯定,鄭白石說得人正是她的父親,鄭白石語氣帶着極度的讚賞,對父親的死抱憾非常,那是不是說,他或許也覺得父親是冤枉的呢?更甚,他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內情呢?
秦莞心間忽然涌起一股子意氣來,忙問道,“人沒了?怎會沒了?”
鄭白石苦笑一下,又和秦述對視一眼,似乎不打算說這個話題了,擺擺手道,“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秦莞心頭涌起一股子失望來,還想再說,鄭白石卻又問起了她如何學的醫道,秦莞盡力剋制着自己的語氣表情,還照着此前的說辭解釋了一番,如此,話題便距離她想說的想問的越來越遠,又過了兩刻鐘之後,展揚趁雪而歸!
一進門來,秦莞便敏銳的發現展揚的表情不對,下一刻,便見展揚一臉沉色的道,“大人,侯爺,秦姑娘……那香囊……不見了!”
鄭白石蹙眉,“不見了?不是在放在存證的後堂裡?”
展揚神色凝重至極,“屬下記得很清楚,是放在那裡的,可剛纔屬下回去找,卻是不見了……屬下將整個後堂都翻了一遍……”
秦莞看着展揚的神情忽的眯眸,“若我沒記錯,那位姑娘的衣物也是丟失了,現在,這香囊也不翼而飛……”
她這話落定,屋內衆人神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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