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一大早嶽凝就來了忠勇候府。
她見到秦莞的第一句話便是,“五公主答應嫁去北魏了。”
秦莞聽的一陣晃神,燕蓁怎麼會答應?
燕蓁那樣從小被捧在掌心的金枝玉葉,從不知道害怕爲何物,所以即便反抗起皇后,她也是有極足的底氣的,她能鬧到皇后拿鞭子打她的地步,可想而知她這次下了多大的決心,可這才一日一夜過去,燕蓁竟然就答應了。
嶽凝看秦莞的表情便知道她十分詫異,便道,“是皇后找了趙禹去勸五公主,也不知道趙禹說了什麼,五公主在宮裡呆了一夜就答應了,昨日聽說了五公主的事,今晨祖母入宮了一趟,正好知道了這件事,說是五公主和北魏太子的婚事,多半會定在八月。”
秦莞目光悠遠了一瞬,六月太子大婚,七月成王大婚,八月燕蓁就要離開大周嫁去北魏了,真是太快了,一轉眼,這幾位天家皇子公主都要成婚了。
這幾日侯府全府上下都在準備秦朝羽的婚事,比給秦霜準備更要熱鬧。
秦莞本就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也幫不上多少忙,而秦朝羽自有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五一不是勳貴嫡女,這幾日天天都會來侯府伴着秦朝羽,秦莞前陣子爲了案子忙碌,等到如今閒了下來,方覺這幾場讓整個大周都側目的婚事就要到眼前了。
“也罷,拓拔太子品性正直,並非不是良配。”
嶽凝嘆息,“我還依稀記得小時候的事,我小時候在京城長大,也燕蓁也是一處玩的,有一次宮中園子裡的一顆櫻花樹開花了,我便叫人在花樹上綁了個鞦韆,覺得好看又好玩,燕蓁看到了,非要霸着我的鞦韆,我二人便爭執起來,皇后娘娘看到了,便抱走了燕蓁,燕蓁爲此哭鬧不止,當時我年紀小,看她哭的十分可憐倒也心軟了,第二日我想去找燕蓁一起玩鞦韆,可到了景寧宮,卻發現一夜之間,整個景寧宮都栽滿了活生生的開着花的櫻花樹,最大的一顆有二人合抱之粗,上面綁着一個綴滿了絹花的鞦韆,看起來美輪美奐的,當時我驚呆了,沒想到景寧宮一夜之間變化這麼大。”
嶽凝嘆了口氣,“後來才知道,皇后雖然抱走了燕蓁,卻不願燕蓁受委屈,竟然連夜派了五百侍衛徵了城外一處櫻花院子,將開了花的櫻花樹連根帶土挖出來,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宮中,又將景寧宮的院子翻新,全都種上了櫻花樹。”
嶽凝語氣悠長,可秦莞卻彷彿能想象,燕蓁受了委屈,卻沒想到一覺醒來,自己的院子裡全都是櫻花樹,若明霞絳雪一般的花樹和綴滿了絹花的鞦韆,對於還是小女孩的燕蓁來說,可真是美幻猶如仙境一般。
嶽凝又道,“當時我還想不到權勢地位這些,只是覺得,燕蓁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后都會爲她摘下來,後來我離京,這麼多年燕蓁倒也沒長太歪,不過還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我原來以爲,皇后這麼多年雖然身處高位,卻和皇上有些離心,既然如此,她一定會讓燕蓁嫁給一個自己中意的,即便不是勳貴子弟的人,趙禹的出身也不算低,可沒想到皇后還是要讓燕蓁去做北魏的皇后。”
別說嶽凝這樣想,便是秦莞憑着從前的記憶,也覺得皇后對燕蓁寵愛至極,如今這個局面,也是她沒有想到的,然而皇后身居高位,她的心思秦莞自認無法揣度透徹。
二人說了一會子話,秦莞又將於芳澤的事告訴了嶽凝,嶽凝感嘆於芳澤的重情重義,又問了寧不易的身世,秦莞便道,“世子殿下那邊在查,消息還沒送回來,那日於芳澤說的也就那麼些,具體當年的案子如何,有沒有什麼內情還不知道。”
前幾日二人爲了案子終日謀算計劃,如今案子了了,倒是閒了下來,嶽凝想到入了侯府所見,便道,“未來太子妃的婚事果然豪奢,剛纔我看到外面在翻新宅院。”
“畢竟是太子妃,這場婚事朝野內外都看着呢。”
嶽凝便道,“我看你這裡也吵鬧的很,不如去我那裡住幾日?”
秦莞擺擺手,“我幫不上忙也就算了,若直接出了府很是不好。”
嶽凝嘆氣,秦莞的處境她也能明白幾分,在錦州那般被苛待,回來之後縱然有了身份地位,可到底並非侯府所出,從前秦湘和秦霜都在還好,如今她二人都不在,秦莞便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此一想,嶽凝下定決心近來多來陪陪秦莞纔好。
又過一日,秦莞正在松風院中,白楓卻來了府中相請,秦莞心知湖州那邊有了消息,便立刻收拾出門去,侯府之外停着一輛馬車,秦莞以爲馬車乃是空的,可走到了馬車之外,卻不知怎麼覺得心跳有些快,待掀開了簾子,果然看到燕遲在馬車之中坐着。
簾子掀起,露出秦莞探身看他的臉,燕遲的脣角便不自覺揚了起來。
秦莞上了馬車,忙問,“今日怎麼是你過來?”
燕遲拉着秦莞朝自己坐近了些,便道,“我知道你等湖州的消息等的着急,所以來隨你一道往衙門去,鄭白石也在等我的消息。”
秦莞道,“湖州那邊來的消息怎麼說?”
說起此事,燕遲道,“當初湖州洪災的事,乃是裕親王叔主管,所爲的貪腐,也和裕親王叔有關,底下人也牽扯了不少,那湖州知府當時也算從犯之一,至於寧家……裕王叔主管的便是工部,這事再往上便只能查到他身上去。”
這是八年前的事了,秦莞沒想到竟然牽扯上了皇親國戚。
此前去豫州參加裕親王的生辰宴之時,她只知道裕親王這幾年已經從朝堂之上退了下來,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一樁舊事。
“所以當初是裕親王將罪過推給了知府和寧家?寧家等於是代裕親王受過?”
秦莞這麼一問,燕遲卻搖了搖頭,“裕親王叔是主犯,不過這個案子的處置法子,卻是皇上下的旨意,皇上念着和裕親王叔的兄弟之情,將這事大事化小了,後來派了其他人去賑災,也因爲這個裕親王叔沒再繼續領六部實權。”
秦莞心中一陣驚震,賑災不力死了那麼多人,根本緣由乃是在貪腐,裕親王是這件事牽涉的權位最高之人,並且由皇帝保了下來,那知府也就罷了,也寧不易的父親卻是被冤枉,他父親的死間接導致了他母親的死,也讓他無家可歸,難怪他八年前喊冤過。
只可惜,他那應該不知道他父親的罪毫無更改的可能。
秦莞腦海之中又浮出了寧不易的死狀,她忽然有些同情寧不易。
如果沒有出這件冤案,寧不易只怕不會走上最後這條路,他擺道場,難道就是爲了給父親平反冤案?這麼一想,秦莞越發覺得有可能,寧不易擺道場的原因十分迴避,一定是有深如莫諱的緣故。
“然後呢?可查到了寧不易後來的行蹤?”
燕遲便道,“案發之後,很快寧不易的父親就被斬首,洪災的貪腐便算對百姓有了交代,之後官員們便忙着救災了,而寧不易和母親被趕了出來,在那年年末,他的母親病故,之後他花了半年時間喊冤,卻無果,不僅如此,他族中的叔伯還斥責他給宗族惹麻煩,因爲這般,後來他一氣之下離開了湖州。”
“我的人沒有查到他離開之後一年的事,再後來,便是六年前他入京開畫館,這染墨畫館六年之前還只是一個極小的賣畫鋪子,後來他慢慢做的風生水起,不過當年他和他母親離開寧氏氏族之後可謂是一窮二白,就算當年的鋪子小,在京城這樣的地方,也是要幾千兩銀子纔買的下來的,那一年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這些錢財從何而來也不得而知。”
秦莞眉頭緊皺,“他應該是在觀音鎮擺道場無果,纔來了京城,當時他孤身一人離開,後面一定有別的際遇,否則買不了鋪子,只可惜這些都查不到了。”
大周何其大,這事又是七年前了,要找一個無名小卒的蹤跡無異於大海撈針。
燕遲便一嘆,“所以這案子就此可以了結了,鄭白石和展揚應該都明白。”
秦莞也明白,這案子已經牽扯到了裕親王的舊案,便是能查,也不可能往下查了,雖然道理想的明白,可秦莞卻是心底發寒。
這個世道,權力至上,牽扯到裕親王是如此,牽扯到晉王也是如此。
裕親王的案子碰不得,那晉王呢……
從秦府二房任人欺凌的孤女,到如今的永慈郡主,她用了快一年的時間來謀劃,到了如今,難道她還不能碰到父親的案子麼?
秦莞一顆心沉沉的,馬車的速度卻慢了下來,與此同時,一行快馬自他們馬車旁飛馳而過,同時擦肩而過的,還有兩輛看起來不起眼,卻由許多侍衛迴護着的小馬車。
秦莞朝外看了一眼,這一行人走的極快,她收回目光道,“若寧不易沒有用這法子,而是爲了他父親翻案,有沒有可能呢?”
燕遲握住秦莞的手,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然而他脣角微抿,卻一時未答,秦莞苦笑一下,“我知道了,看來是不可能了。”
燕遲嘆了口氣,“若他一輩子做畫師,自然不可能。”
秦莞欲言又止,如果不做畫師,入仕爲官呢?如此有可能嗎?
話到嘴邊,秦莞卻沒問出來,馬車徐徐而行,眼看着就要到衙門了,秦莞呼出口氣,“算了,這樁舊案,你我都是無力。”
燕遲捏了捏她掌心,“涉及皇室,皇上不會妥協。”
這話又讓秦莞心底沉重了一分,所幸很快到了衙門。
鄭白石和展揚等的便是燕遲的消息,燕遲屏退下人,將八年前的事說了一遍,只是沒有提裕親王的名字,亦沒有肯定的說寧不易的父親是被冤枉,然而鄭白石在官場多年,他似乎想到了這件事牽涉到的人,面色幾變之後沒說話。
衆人默然片刻,秦莞知道,這案子至此,便要結了。
既無公事,燕遲和秦莞便沒有在衙門多留,燕遲還要回刑部去,秦莞便沒有讓燕遲相送,這般的大白天,燕遲也不執着,何況秦莞身邊還有白櫻跟着。
等燕遲一走,秦莞上了馬車直奔城南。
在城南的下等民坊之中彎彎繞繞的走了一會兒,很快馬車停在了一處看起來十分老舊的院子外面,白櫻道,“小姐,就是這裡了,趙迅就住在此處。”
秦莞下了馬車,白櫻便上前去叫門。
拍了拍院門,很快屋內便有人來開門,門一打開,裡面果然站着趙迅。
趙迅本以爲來的人是來找他做活的,卻不想一眼看到了秦莞站在外面,趙迅的面色瞬時就變了,“郡主怎麼會來?”
說着方纔後退一步給秦莞行禮。
秦莞沒說話,只看了一眼院子,“不讓我進去嗎?”
趙迅怎麼敢,卻是先看了一眼外面,見秦莞只帶了白櫻一人方纔放心。
“郡主請進吧。”
趙迅側身一讓,秦莞走進了院子。
這院子只有一進,屋子十分低矮,地上的青石板也有些凹凸不平,秦莞淡淡打量了片刻,道,“聽說你近來在幫人做粗活。”
趙迅幫貨行運貨,和從前的日子可是千差萬別。
提起此事,趙迅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卻是道,“那又如何,憑自己的力氣吃飯罷了。”
秦莞上下打量他一瞬,“其實憑你的學識,去做個教書先生也是好的。”
趙迅冷哼一聲,“當初不是沒有找過,可是但凡有人聽說我是大理寺出來的,便不會用我。”說着又語氣嘲弄道,“不知道郡主今日來找小人做什麼?郡主又是如何知道小人住在此處的?小人如今不過一個粗人,可那件事再沒任何關係了。”
秦莞的名聲在京城之中流傳日久,這位和皇親國戚打交道的郡主自然不會無事前來。
秦莞一笑,“我想知道你在哪裡,自然就知道了。”
這話聽得趙迅面色一變,卻不知道秦莞來意是好是壞。
見他面生戒備,秦莞道,“其實我來,是想問你手邊還有沒有沈大人的遺作。”
趙迅顯然沒想到秦莞爲了此事而來,驚訝了一瞬之後才道,“我這裡什麼都沒有了,和沈大人有關的我都沒有,郡主若是爲此而來,便請回吧。”
趙迅說着便要朝屋子裡走,秦莞道,“你已經將沈大人的東西賣出去了,爲何又要拿回來?沈大人當年出事,這些東西按說都要被刑部抄剿的,你卻自己拿了回來,想必也是想將沈大人的東西留下來吧……”
趙迅腳步微頓,片刻後冷聲道,“那又如何?我怎麼想不重要,沈大人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那幾本冊子,郡主喜歡就留下吧,我如今只是個平頭百姓,郡主往後不必屈尊來此了,那件事是京中禁忌,我從前爲此丟了官職,眼下不想爲此丟了性命。”
說着好似害怕秦莞不信似的,趙迅又道,“我在鄉下還有一位老孃重病,我只想掙點銀子回鄉給我老孃看病,請郡主放過小人。”
說完這話,趙迅挺着背脊進了屋子,房門“砰”的一關。
頓時,這逼仄破舊的院子就剩下了秦莞和白櫻尷尬的站着。
“小姐——”
白櫻欲言又止,秦莞嘆了口氣,從袖中將自己的錢袋拿出來,然後往前走了兩步,放在了門口的矮凳子上。
秦莞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算了,走吧。”
二人轉身而出,白櫻將院門關上才又上了馬車駕車而走。
等馬車駛離了小巷子,趙迅才從門口走出來,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馬車消失的方向。
……
……
回了侯府,秦莞便有些頭疼。
在大理寺沒有找到晉王案子的卷宗,而趙迅又半點不肯配合,她到底不是在官場之上浸淫多年的人,就算能想到逼迫的法子,也狠不下心來,趙迅一個人就罷了,偏他還有一位病重的母親,而她若是法不得當,趙迅也不可能真心幫她。
秦莞揉着自己的額頭,得想想,她得好好想想。
趙迅是個口子,是她絕不能放棄,可如何讓趙迅心甘情願的幫她,卻得謹慎行事。
晉王的案子是京城中的禁忌,這誰都知道,而她看得出來,趙迅對父親還存着幾分情誼,可這情誼有多重,會不會讓趙迅冒險幫她卻不得而至,何況,趙迅只怕也不信她,她的身份和父親八竿子打不着,忽然過問舊案,只會讓趙迅警惕。
可她從不能說,自己就是從前的沈莞吧!
秦莞正萬分糾結,忽然雨嬤嬤到了松風院之外,進了院子站在門口稟告道,“郡主!宮中來人,正在前院候着,煩請您出去看看——”
雨嬤嬤的話讓秦莞回了神,宮中怎麼來人了?她可是才入宮沒兩日。
秦莞想着,便到了前院,一到前院,便看到袁慶站在外面,看到袁慶,秦莞面色一變,“公公,是不是太后娘娘出事了?”
一聽這話,袁慶不由笑起來,“老奴忽然來,嚇到郡主了?您放心吧,太后娘娘好着呢,老奴這一次來,是要請您入宮看病的,不過啊,不是看太后娘娘的病。”
秦莞蹙眉,“敢問是宮中哪位主子病了?”
袁慶看了看這院子,極其小聲的道,“怡親王回來了。”
秦莞聽着這話反應了一瞬纔想起來怡親王是誰——
先帝共有七位皇子,除卻夭折的還有五位,裕親王乃是庶長,先帝爲嫡次排行老二,恭親王老三,其他兩位便是睿親王和這位年紀最小的怡親王。
裕親王早些年在朝中握着實權,睿親王更是統領朔西軍多年,唯獨這位怡親王,真應了這個“怡”字封號,雖然貴爲皇子,卻怡然自樂的早早娶妻生子絲毫不想着爭權奪利,先帝登基之後,他更是開始修道,最近這幾年一直在外雲遊。
怡親王回來了,本來是好事,卻怎麼一回來就要請大夫?
秦莞不解其意,袁慶卻道,“您不用準備什麼,這會兒隨老奴入宮便可。”
秦莞不敢耽誤,見自己裝扮也得當,便連院子都沒回直接跟着袁慶入了宮。
她二人一走,胡氏忙道,“你剛纔聽清了嗎?怡親王回來了!”
雨嬤嬤忙道,“奴婢聽清了,是怡親王回來了。”
胡氏便道,“太子大婚臨近,怡親王就是再不喜歡京城,也還是回來了,這一回來便讓莞兒入宮治病,難道是爲了……”
胡氏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嘆息的搖了搖頭。
……
……
入了宮門,袁慶帶着秦莞一路往壽康宮而去。
一到壽康宮,便見今日的壽康宮格外的熱鬧,皇上和各位妃嬪主子的侍奴,都守在正殿之外候着。
“太后娘娘,皇上,郡主來了——”
袁慶通稟一聲,裡面立刻傳出太后的笑聲,“好好好,快點讓她進來!”
秦莞定了定神,低着頭走了進去,一進正堂,便見主位之上太后笑呵呵的,皇帝坐在左下手位上,皇后和馮貴妃都在,而皇帝對面的右下手位上,一個着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含笑而坐,秦莞一眼看過去,當即明白這便是怡親王燕翔。
秦莞連忙一個個的行禮,太后揮了揮手讓她起身,怡親王便笑看着秦莞道,“這位就是名滿整個大周的永慈郡主?小醫仙?”
怡親王有着燕氏皇族都有的鳳眸,他身形消瘦,臉頰也微微凹陷進去,比起皇帝燕淮,更顯的清雋落拓,然而他笑意溫和,一雙眸子更是溫潤清亮,說話的聲音也不帶絲毫的天家貴胄,平易近人的彷彿鄰家長輩。
太后笑道,“正是她,她的醫術可不得了,你皇姑姑的病便是她治好的。”說着又對秦莞道,“莞丫頭,這是怡親王,想來你該知道了。”
秦莞福了福身,“拜見怡親王。”
怡親王溫和的擡手,“起來起來,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有這樣厲害的醫術,也不知道師承何處?”
秦莞斂眸道,“是家父所教。”
太后便又道,“她父親自幼喜好休息醫術,哦對了,她父親便是忠勇候的二弟。”
怡親王眼底微微一亮,“原來是秦二的女兒。”
太后頷首,“正是,當年你們可是認識的吧?”
秦家也是勳貴之家,當初秦逸喜好醫術,喜好音律書法,自然也和怡親王有幾分私交,怡親王此前只知道這位永慈郡主是侯府的女兒家,卻不知道原來並非侯府所出,而是他那位故交的女兒,於是看着秦莞的眼神越發的親切,“你父親年輕時候的確喜好這些,這一點我也是知道的,他們夫婦……可惜了,不過看到你如今這般,他定會欣慰。”
秦莞眨了眨眼看着怡親王,就表面上看來,怡親王沒有任何問題啊……
秦莞看看太后,再看看怡親王,“王爺,皇上和太后要我入宮,是爲了給您看病嗎?”
這麼一問,怡親王一笑,太后和皇帝都笑了起來。
怡親王笑呵呵的道,“不是我,是我兒子……”
太后便吩咐陳嬤嬤,“你帶她去水榭。”
陳嬤嬤應了一聲,太后便道,“你去看看,今日不定非要看出個好歹來,不過你是我最信任的,也是我們大家知道的最好的醫者,這件事你得放在心上。”
秦莞點了點頭,跟着陳嬤嬤出了正殿,怡親王的兒子?那便是怡親王世子了!
可在秦莞的印象之中,她還真是沒有聽說過怡親王世子是誰。
想這位怡親王常年在外,便和裕親王一樣,裕親王世子秦莞也是毫無印象的。
一邊想着一邊到了水榭,這水榭乃是夏日納涼最佳之處,秦莞還是第一次來,剛走到門口,便聽到裡面燕離的說話聲。
燕離道,“我瞧着三哥你這幾年在外面玩的都不喜歡回京城了,要不是太子大婚,你只怕是不會回來的,你走了這都不知幾年了,不過如今七哥回來了,你也回來了,以後這京城可就不止我一個人了!”
一道清潤的聲音響起,“這次回來,我必定要待上不少時日的,倒是你,這麼幾年過去,你只怕比我長的還高了……”
燕離便笑道,“你站起來我和你比比。”
秦莞聽着這話只覺得有些奇怪,陳嬤嬤這時上前道,“三位殿下,永慈郡主到了。”
燕離一笑,“快!快將她請進來——”
屋子裡一時靜默,秦莞便擡步走了進去,剛走進門,便看到屋內站着三人。
燕離自不必說,燕遲竟然也在,而在燕離身邊,站着一個身着月白廣袖斕衫的人,今日燕遲仍是一襲黑袍,燕離則穿了一件暗紅繡黑色紋樣的圓領長衫,如此一來,這位秦莞從未見過的白衫男子,就顯得格外扎眼,秦莞不由多看了一眼。
讓秦莞多看一眼的,除了這份陌生感,還有白衫男子眼睛上附着的白巾。
她並不知道此番要來治什麼病,可看到這位怡親王世子的一剎那,秦莞明白了,這位怡親王世子患有眼疾!
秦莞微驚,卻立刻斂下心神行禮,“拜見三位殿下——”
燕遲見到秦莞脣角微彎,自然也看出了秦莞對怡親王世子眼疾的訝色。
他上前道,“這是三哥,怡親王世子燕澤,可見過怡親王叔了?”
秦莞點點頭,燕離便苦笑道,“皇祖母真是等不及,竟然這麼快就把你叫進來了,不過不着急,三哥的眼疾也不是一日了,正好,你認識認識三哥,往後咱們還能一塊兒在京城中有個照應,祖母只怕都和你說了,往後你若是能幫到三哥是最好了!”
燕澤質色如玉,氣質如他的聲音一般清潤,秦莞雖然看不到燕澤的眼睛,卻能想象他必定也有燕氏都有的鳳眸,而他鼻樑高挺,下頜線條十分柔和,舉手投足便有種不動聲色的矜貴,再加上霜雪一般的飄然廣袖斕衫,又或許是跟着怡親王修道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頗有幾分謫仙之味,倒是和燕遲還有燕離都不同。
“見過世子殿下——”
秦莞便又單獨再行一禮,算是和燕澤打招呼。
燕澤彎了彎脣,“早就知道郡主小醫仙的大名了,郡主不必多禮。”
雖然眼盲,可燕澤的身體卻準確的面向了秦莞,秦莞不瞭解燕澤,卻覺燕澤必定患了眼疾多年,所以才能在患病的情況之下,依然能儀態從容和常人無異。
而即便是和燕遲、燕離站在一起,若不看燕澤面上的白巾,還真是看不出燕澤如今有病在身目不視物,因他沒有半點盲人的惶惑不安之態,反倒是白衣墨發,風骨凜然。
秦莞輕笑一下,“都是虛名罷了,當不得真的。”
見秦莞和燕澤十分客氣,燕離有些受不了似的道,“好了好了,都是熟人,坐下說話,三哥,你既然知道秦莞,那你想必還知道她除了會醫術,還會驗屍。”
燕澤是站起來的,燕離大咧咧的一拉,若是旁人,只怕要找不到座椅的位置,可燕澤卻十分從容的後退了兩步,然後準確的坐了下來。
秦莞站在他們三人對面,將這一細節看的十分清楚,不由心底微驚。
只有眼盲日久的人,才能靠着堅毅的意志力練出這般敏銳的意識,而普通人,只怕稍微閉上眼睛便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燕遲擡了擡下頜示意秦莞落座,秦莞便和燕遲坐在了同一邊的座椅上。
燕澤被燕離一問,竟然真的點頭道,“回來的路上,都聽說了,北魏的案子能破,郡主也居功至偉——”
燕離頓時一笑,“還不止呢,秦莞可真是位奇女子。”
燕澤微微笑着,這會兒秦莞沒有開口,他便不知秦莞在何處,便有些茫然的朝着對面笑了笑,秦莞便道,“聽聞世子殿下這些年都在外雲遊,不知此番是從何處歸來?”
燕澤找到了秦莞的方向,身子微微轉向她,“從蓮州歸來。”
燕離驚道,“蓮州?!爲何去了蓮州?”
蓮州在整個大周以東,算是十分遠的地方。
燕澤便十分平靜的道,“父王帶着我去了一趟藥王谷。”
秦莞聽得心頭微震,燕澤竟然去了藥王谷——
燕遲自然也知道藥王谷,忙道,“此番可有所獲?”
燕澤去藥王谷當然是去求藥的,若是真的求到了靈藥治好了眼疾,自然是極好的,
燕澤點了點頭,“說是我的眼疾治好有望,只是需要時間,他們還有一人跟着我隨行入京,入京人已被送回了怡親王府,往後專門給我看眼疾。”
藥王谷的名聲響徹整片中州大陸,莫說是大周,便是西樑北魏,也有人慕名而去,只是山高路遠,許多人病發之後已經沒法子去到藥王谷求診了。此番燕澤去了藥王谷,得了治好有望的話不說,還有人一起跟着到了京城,這實在是一大收穫!
燕離忍不住道,“當真嗎?!都說藥王谷的醫者乃是天下最厲害的醫者,既然他們都這樣說了,可想而知三哥的眼疾一定治癒有望的,還有人跟着三哥一道來,要我看,不如讓秦莞和那位醫者一起給三哥治病,如此便能事半功倍!”
燕澤面上始終掛着笑意,提起眼疾也絲毫不覺悲傷遺憾,只道,“畢竟不是第一次去了,那位大夫也十分年輕,如果郡主不介意的話,自然好。”
藥王谷的人,燕澤便是不說這話,秦莞也想見見,只是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秦莞本來立刻就想問來的人是誰,可如此卻又顯得太刻意了,便壓下心底的衝動沒問,只道,“當然不介意,藥王谷的醫者醫術極高,我若能幫上忙自然也極好。”
燕離一拍手掌,“好!既然如此,那就先約好,明日!明日秦莞去怡親王府幫三哥治病!到時候我也去,看看那藥王谷的大夫如何!”
燕澤笑意更深了些,他多年沒回京,可燕離卻似乎一點都沒變,這也讓他覺出了幾分溫情來,“那當然好,我還有禮物帶給你。”
燕離一聽更是喜不自勝,又看燕遲,“七哥,明日咱們都去!”
燕遲點頭,“我去接永慈郡主。”
燕離聽着這話已經習慣了,可燕澤卻眉心微動,他聽出來了,燕遲對秦莞十分不同。
正說着話,外面又有宮婢道,“三位殿下,郡主,永寧郡主來了。”
一聽嶽凝也來了,燕離笑道,“囉嗦什麼,快請進來!這一下熱鬧了!哎,就是要你們都回來纔好玩嘛,三哥,嶽凝也是前陣子纔回來的,小時候她可是最喜歡追在你身後跑的,如今她也成大人了……”
嶽凝進來,一眼看向燕澤,她幼時在京城長大,自然和這些皇子世子們十分熟悉,而聽燕離適才所言,嶽凝從前和燕澤還十分親厚。
“三哥——”
嶽凝沒叫過燕離和燕遲哥哥,可唯獨一看到燕澤,當先叫了一聲三哥。
秦莞看得出,嶽凝將燕澤看的很重。
燕澤便站起身來,朝向嶽凝的方向,“凝兒……”
這聲叫的也十分親密,嶽凝眼眶微紅一下,幾步上得前來,“三哥,你的眼睛……”
不熟的人看着嶽凝,多半覺得她冷傲,饒是秦莞和嶽凝這般親近,卻也極少看到她紅了眼睛,她語聲微微哽咽着,燕澤便笑道,“還是從前那樣,這麼多年一直在治呢。”
嶽凝看不到別人了,眼底只看得到燕澤,“三哥,這幾年我沒回來,我知道你一直在外面跟着怡親王叔雲遊,我還以爲,你的眼睛早已治好大半了,當年……”
“凝兒。”燕澤擡起手來,試探的朝着嶽凝肩頭伸來,他先是伸的太高,然後才緩緩的落了下來,這才真的放在了嶽凝肩頭,他一笑,“都長得這麼高了,這些年,我知道七弟一直在朔西領兵,知道八弟在京城逍遙自在,也知道你好武,你倒是隨了你父親,姑奶奶的身體如何?可也入宮了?”
嶽凝又想哭又想笑的點頭,“好呢,入宮了,現在在正殿呢,說是我們幾個小輩要說話,便沒過來。”
燕澤在嶽凝肩頭輕拍了一下,好似在安慰,然後便收回了手。
他想做點什麼的時候,便顯得有些吃力,可手一收回去,那通身的泰然矜貴便又回來了,他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怎還哭鼻子?姑奶奶既然來了,我便要去更姑奶奶請安了,否則倒是失了禮數。”
嶽凝深吸口氣,點了點頭,“好——”
說着,燕澤往旁邊移了一步,擡手一抹,一下子摸到了一根紫檀木手杖。
那根紫檀木油亮光滑,最上面的把手乃是玉質,那白玉溫潤透亮,一看便被他用了多年,他轉身朝着門口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用手杖觸地,看到這樣的燕澤,燕遲幾人都是一默,氣度儀態再如何好,可到了這時終歸還是將眼疾的不便顯現了出來。
燕離第一個跟了上去,燕遲看了秦莞一眼,示意她跟上,秦莞點點頭,燕遲便先走一步,秦莞上前拉住嶽凝的手道,“你怎麼了?”
嶽凝深吸了口氣,面色這才恢復了幾分正常。
秦莞擦了擦她眼角,嶽凝苦笑道,“是不是沒想到?”
秦莞的確沒想到,她以爲嶽凝是不會掉淚的女子。
燕澤走的很慢,這會兒纔將將走出門,燕離和燕遲跟着,生怕他出點岔子跌倒,嶽凝便看着燕澤腰背微微彎着的走路姿勢出神。
秦莞覺得她情緒不好,便拉了拉她的手,“剛纔世子殿下說,他這一趟去了藥王谷,藥王谷的大夫說他的眼疾能治好,還有藥王谷的大夫也跟着來了,你不要太擔心。”
嶽凝眼底微微一亮,然後又喃喃道,“我還以爲他這次也不會回來……”
她說這話時語聲悠長,好似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
秦莞安安靜靜的聽着,倒也不勸了,片刻,嶽凝忽然道,“你知道嗎,三哥的眼睛,是因爲我才壞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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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記性真的特別差,如果有前面鋪墊了後面忘記寫了,大家記得提醒我一下昂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