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府,嶽凝看着燕澤清亮的眸子眉頭緊皺,“怎麼就還是看不見呢?三哥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更有生氣了,看着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卻還是看不見……”
秦莞和孫慕卿正在一旁寫新的藥方,聞言秦莞看過來,眉頭也微微皺着。
屋子一角的香爐之中香菸嫋嫋,秦莞卻有些靜不下心來,“我覺得這藥方沒有問題,就是不知爲何殿下還是看不見。”
孫慕卿也一臉的愁苦之色,“那是繼續照着這個方子吃呢還是……”
秦莞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繼續用這個方子吧,找不到更好的了,藥性太烈,反而不好,這個方子有溫補化淤之效,等再吃一副藥看看情況。”
孫慕卿點點頭,又道,“我倒是覺得,這後面一段醫治主要靠郡主的鍼灸之術了。”
秦莞看着孫慕卿,孫慕卿便道,“世子殿下如今還看不見,我猜可能還是經絡上的問題,喝藥的作用不大了。”
孫慕卿的話被嶽凝聽到,嶽凝立刻上前道,“現在要施針嗎?”
秦莞倒是帶着針具,不過她心底也有幾分疑慮,然而嶽凝上前兩步,“秦莞,我相信你,眼下只有你能治好三哥的眼睛了,還是照着以前的來吧?”
秦莞無奈,只得讓燕澤進內室躺下。
眼周經絡繁多,觸覺敏感,每一次施針燕澤必定都會忍受疼痛,秦莞這一次照樣先用藥巾給他蓋上,等了片刻纔開始下針,針一紮下去,燕澤雖然沒有任何反應,可沒多時,燕澤額頭之上開始沁出薄汗。
“殿下覺得痛嗎?”
燕澤脣角微動,“好好,有一些感覺。”
看着燕澤額上的汗意,秦莞眼底閃過兩分深思,然而她沒有多言,繼續照着往常那般下針。
等施針完畢,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功夫,燕澤額上的薄汗明顯比此前都要多,秦莞不由陷入了深思。
嶽凝從外面輕手輕腳的進來,見秦莞發愣不由喊了她一聲,秦莞回過神來,低頭看便見燕澤閉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她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先出去,嶽凝則留下來陪着燕澤。
出了內室,外面孫慕卿正在謄抄藥方,見她出來忙站起身來,“郡主,如何了?”
秦莞欲言又止一瞬,搖了搖頭,“和往常一樣。”
孫慕卿頷首,繼續抄藥方,等抄完了孫慕卿忽然面色微變的四下看了看,眼下外面就只有他和秦莞兩個人,距離上次兩人見面過去了兩日,孫慕卿忍不住上前低聲道,“郡主,不知墓地的事可有着落了……”
秦莞倒是比孫慕卿更加鎮定,只低聲道,“應該這兩日就有消息了,一旦有消息,我便派人告訴你,這幾日你都住在沈……住在你的宅子?”
孫慕卿點了點頭,“是,世子殿下這邊已經無明顯大礙了,我便住過去了。”
秦莞瞭然,“那也好,到時候我派人找你。”
孫慕卿點點頭,“真是太感謝郡主了,要是沒有郡主,我這個心願只怕也只能想想,說不定還要給自己惹上麻煩。”
秦莞心底不是滋味,“你小師妹必定十分感謝你,你替她做了她應該做的事。”
“哎。”孫慕卿長嘆了一聲,“人都不在了,我做的這些又算什麼呢,我把那些東西都整理出來了,到時候大部分都帶過去,等這件事了了,我心中也算放下了一件事。”
秦莞想再說點感謝的話,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現在的她又有什麼身份說?
兩人說了幾句,孫慕卿到底忌憚這裡是怡親王府,便又將話題轉到了燕澤的病上面,沒多時,裡面嶽凝的聲音傳來,燕澤醒了。
秦莞進了內室,便看到燕澤睜眼坐了起來,她走到燕澤面前去,擡手檢查了一番燕澤的雙眼,她距離極近的去看燕澤的瞳孔,且這一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看的更久,嶽凝在旁狐疑的道,“怎麼了?有問題嗎?”
秦莞直起身子來,搖頭,“一時看不出什麼來,繼續吃藥吧。”
嶽凝點點頭,又要去拿藥巾,秦莞卻擡手製止了他,“先不戴這個了。”
嶽凝疑惑,秦莞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多讓殿下的眼睛見見天光。”
嶽凝“哦”了一聲,這纔沒有繼續動作了,施針完了,幾個人又走出了內室去外面花廳坐着,這個時節已經冷了,花廳外面擺上了一盆盆的名貴菊花,秦莞目光一一掃過,忽然道,“此前聽聞世子殿下說怡親王妃也是出自藥王谷,不知道怡親王妃擅長什麼?”
這話一問,嶽凝立時愣了一下。
怡親王妃去世過年,一般情況之下沒有人會主動提起她,多半會擔心惹得燕澤不快。
可秦莞竟然問了,嶽凝眨了眨眼看着秦莞,秦莞卻看着燕澤。
然而燕澤面上一臉的沉靜,甚至牽脣道,“這個我倒是不知,父王應該知道,那個時候的母妃醉心醫道,應該什麼都涉獵吧,後來我習字了,還看過母妃的醫書,門類十分多。”
燕澤說這些的時候十分平靜,秦莞點了點頭,又看着孫慕卿,“孫公子可知道王妃從前師從何人?”
孫慕卿有些茫然的想了片刻,“應該是哪一位師叔祖吧,王妃算是藥王谷的門外弟子,當年這樣的弟子人數不少,我之前在藥王谷遇到世子殿下的時候才得知中間有這樣一段緣故,至於王妃師從何人倒是沒問。”
嶽凝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秦莞面不改色道,“我們兩個好似遇到了瓶頸似的,我便在想,王妃也是醫術高明的,若是王妃,該如何治殿下的眼疾……”
嶽凝擔心的看了一眼燕澤,生怕他傷心似的。
燕澤卻道,“我母妃醫術的確高明,當初皇上差點殞命,便是被母妃救回來的。”
燕澤不僅不覺傷心,還主動提起了舊事,秦莞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過來了,燕澤雖然看不見,卻好像能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似的,便繼續道,“當年皇上被人從屍山血海之中救回來,因爲風雷嶺着火的緣故,皇上身上刀傷劍傷燒傷不計其數,便是臉上都受了很嚴重的燒傷,幸好我母妃醫術好,不僅救了皇上的性命,皇上那些傷癒合之後連明顯的疤痕都未留下,若非如此,只怕有損天家威嚴。”
皇上當年雖然得先帝喜愛,可皇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若非必要,有殘疾的皇子多半是不會被立爲儲君的,而當年皇上若是落下了殘疾,或者被損了面容,這立儲之事多半不會那麼順利。
“原來如此,沒想到王妃的醫書如此高明。”
秦莞嘆了一句,卻是發自肺腑,燒傷要想不留下疤痕並不容易,就算是她也不一定能做到。
燕澤彎脣,“我母妃雖然是京中閨秀,卻並不企望嫁入勳貴之家,若非父王剛好是外祖的學生,只怕我母妃會擇一尋常人出嫁……”
燕澤的語氣有些感嘆,一旁孫慕卿忍不住道,“那後來呢?王妃因何病過世?”
燕澤聞言愣了一會兒,忽然苦笑一下道,“這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醫人者卻不能自醫,這大概是世上最無奈的事了吧,母妃去的時候我還很小,都記不清了。”
孫慕卿嘆了一聲,“的確遺憾。”
似乎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嶽凝連忙道,“我們明日還要入宮陪太后娘娘嗎?今日要給你看病咱們便沒進宮,太后只怕要不習慣了……”
這幾日每天燕澤和嶽凝都要進宮去,除了陪太后下棋,便是陪太后說說舊事的事兒,太后心情都好了不少。
“明日……要吧,本想讓父王入宮陪皇祖母的,可父王這幾日一直在煉丹,皇祖母這麼多年沒記起這些閒趣,這幾日應該是棋不釋手了,我們不進宮,她找不到人陪她。”
嶽凝道,“可以找皇上啊,皇上當年不是也醉心棋道嗎?”
燕澤聞言面露苦惱,“說來也怪,皇上這些年似乎不愛棋道了,此前父王拿過去的珍瓏棋局譜他看都沒看就給了太后娘娘,後來也沒再要回去,我聽崇政殿的小公公說,皇上這些年已經不下棋了。”
嶽凝挑眉,“大概是政務太過繁忙了……”
燕澤不置可否,秦莞聽着這些對話,再想到此前聽到的太后和太長公主的對話,心底不知怎麼就生出了一股子詭異之感,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總是想不明白。
看完了病時辰已經不早,秦莞沒多時便打算告辭,等出了怡親王府的大門秦莞心底還在想燕澤的話。
當年的燕淮因爲兄弟謀反受了那麼多罪,如果是她,只怕也無法釋懷,可如今燕離還是得了爵位,這足以說明燕淮的寬容和大度了,可是……秦莞眉頭皺緊,可是如果燕淮對燕離母子都能如此寬容,睿親王府又怎麼會出事呢?
雖然燕遲沒有明說,可那黔州總兵受誰的命令一目瞭然,睿親王的事皇帝多半是若不了干係的,燕淮連謀逆這樣的事都能寬容,卻不能寬容這麼多年來一直盡忠職守的睿親王,這實在是不合常理。
秦莞並非上位者,自然也不能十足的體察上位者的心理,可這個念頭和燕澤的那些話卻讓她感覺出了一種詭異又莫名的違和感,她做事總需要一個道理,可燕淮這些行徑卻似乎是不講道理的。
秦莞徑直回了侯府,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讓她隱隱的有些不安,等回了松風院,秦莞忽然想到了恭親王妃從前送給她的那一支木簪,秦莞心底微動一下,連忙去找那木簪,那木簪她收下之後並沒有真的用過,此前她並不知道這木簪的由來,可是上次聽了太后和太長公主的話,她便明白這木簪極有可能是出自恭親王之手。
從妝奩之中翻出那支木簪的時候,秦莞越發的肯定了這個猜測,這支木簪明顯已經被戴了許多年,且那木簪之上的刻字還有一個細小的瑕疵,堂堂恭親王妃,如果是去買的簪子,怎麼會買有瑕疵的簪子!
可如果是送的,誰送的簪子會讓她一戴戴這麼多年呢……
答案呼之欲出,秦莞不由得夕夕的去看那幾個字,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卻能看到其中鐵畫銀鉤的氣魄,秦莞能想得到,性急好武,甚至能自己鑄劍的恭親王一定是個野心破天之人,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有後來的謀逆之行,只是成者王敗者寇,他不僅害的自己和身邊的將士命喪風雷嶺,還害苦了燕離母子。
秦莞嘆了口氣,將這木簪放進了妝奩之中。
秦莞本以爲韓老伯安排墓地的事一定要花幾日時間,可沒想到第二日一早便有韓棟鋪子上的夥計上門,說交代的事情辦好了,秦莞喜出望外,本打算入宮,卻也臨時改了道往韓老伯住着的秦宅而去。
這不是一件小事,秦莞想盡心盡力辦好,哪怕最終的墓碑之上沒有名姓。
到了秦宅,韓老伯有些意外,“小姐怎麼還親自過來了?”
秦莞只能剋制心緒,“我過來問問,畢竟是墓地,不是小事。”
韓老伯一笑,“您就放心吧,墓地不在棲梧山,而在棲梧山以北的一片山林裡,那地方本來是一塊茶田,可小姐說過要風水好,所以小人叫人將那塊茶田買了下來,請的道長已經看好了地方,墓穴今日便能鑿出來,明日規整規整,後日便能去城外起冢了,小姐和您的朋友商量商量,看看什麼時候去合適。”
秦莞略一沉吟,“這個我得去問一問,但是估摸着就這幾日了,得了答覆我再知會你一聲。”
如此說定,秦莞心中微安,她本是要入宮的,便想着先入宮再去尋孫慕卿商量時間,於是出了秦宅乘着馬車直奔宮門口,眼看着到了宮門,秦莞又讓馬車轉道去刑部衙門,她得將這個事早點告訴燕遲纔是。
想到那一日燕遲知道一切之後的樣子,秦莞脣角微微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