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手上又多了位病人,因着這個緣故,秦莞又連續三日去往秦府。
這一日秦莞再到秦府之時,嶽凝早在府內等候,開口便道,“人還沒回來,咱們得過去等一會兒。”
秦莞挑眉,“他的傷還沒好,去了何處?”
嶽凝一邊陪着秦莞往東苑走一邊道,“巡理院的幾位大人都已經複覈了宋柔案子的細節,昨日徐河過來說知府大人已經準備往京城遞摺子了,再過幾日,便要隨同另外兩個嫌犯一起送往京城,魏綦之一聽這話坐不住了,今天去牢裡看魏言之了。”
秦莞雙眸微狹,嘆了口氣,如今已經快到九月,而每年年底都是各個州府彙總每年州府吏治往京中上報的時候,這刑獄,自然也是上稟的重中之重。
嶽凝繼續道,“眼下州府的定論,果然和你說的一般,只重不輕,等回了京城,大概也是一樣的,魏綦之知道,眼下不去見魏言之,往後就難見了。”說着,嶽凝挑眉,“不過還是有些好奇他要和魏言之說什麼。”
秦莞和嶽凝到了東苑,先在一處偏廳坐了片刻,沒多時,便聽到了嶽清的聲音在院外響了起來,秦莞和嶽凝起身出來,果然,嶽清打頭,而魏綦之拄着一個柺杖,被烏述扶住走了進來,一看到秦莞和嶽凝在這裡,嶽清立刻快步走上前來,“九姑娘久等了!”
秦莞福了福身,嶽凝正要打趣嶽清兩句,一擡眸,卻看到魏綦之凝重的神色,抿了抿脣,嶽凝到底沒有多言。
一行人進了屋子,魏綦之面上才浮起了兩分薄笑,“讓九姑娘久等了。”
秦莞一邊拿出棉布和藥膏,一邊道,“今日去牢裡,可達成所願了?”
魏綦之腿上還裹着層層疊疊的棉紗,進了屋子便被扶着靠在了長榻之上,他一條腿平放在榻上,而今日秦莞撕下棉紗的時候他卻是眉峰都未動一下。
“達成所願?”魏綦之語聲略顯澀然,“我倒是沒什麼目的的,只是去看看而已,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兄弟?”嶽清聽到這話最先忍不住,“他那般陷害於你,你怎麼還當他是兄弟?今日你也瞧見了,他連看你一眼都不肯。”
嶽凝微訝,“怎叫看一眼都不肯?”
說至此嶽清便對魏綦之抱不平,“今日魏兄好心好意去看魏言之,可魏兄到了牢裡,他卻是背對着魏兄坐在牢裡,連身子都不轉過來,魏兄在牢裡待了兩刻鐘,魏言之一動不動,亦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魏綦之垂眸,苦笑了一下,“他只怕以爲我是去看笑話的,心底多半有屈辱怨恨,自然是不會和我說話的……”
嶽清搖頭,“魏兄腿上的傷這般嚴重,我本就不建議你去。”
魏綦之只苦笑不語,這邊廂烏述捧着藥碗上前來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公子最是宅心仁厚的,自小便拿二少爺當做親兄弟一般,如今成這樣,小人和公子都沒有想到,小人也一肚子氣,可公子卻想得開,說二少爺不容易。”
嶽清不贊同的搖頭,“倘若不容易的人都去謀財害命,那天下間不知道要多多少盜匪歹人,魏兄仁厚是好,對魏言之卻不該心生諒解。”
魏綦之搖頭,“不是諒解,只是好歹兄弟一場,我去和他告別一下罷了,再過兩日他就要被送去京城了,此一別,想來是不會再見了。”這麼說着魏綦之彷彿又想到了從前的種種,又深深嘆了口氣道,“現在想想,從前我總以爲自己對他已經足夠好,現在看來,我還是不懂他的苦,至少……在他母親那件事上,的確是我有錯。”
魏綦之這麼一說,屋子裡的氣氛便沉悶了起來,又幾瞬,見屋子裡衆人都不說話,魏綦之才忽然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去,“就算我有錯也是小錯,她母親生病之後我還送過藥去,她母親當年,既想把他送到我母親名下,又捨不得那份母子朝夕相伴的情分,後來忍痛送走了他,心底卻留下了病根,我母親的確過分了一些,可她母親早就身體不好也是有的,如今我這腿賠給他,還有那件事,我也不打算做什麼解釋了,如此我和他也兩清了,可他害死了柔表妹卻是千不該萬不該,如今也算罪有應得!”
嶽清這才朗笑起來,“正是這個道理,我就知道憑着魏兄的心境自能看清此事的對錯,他一個人攪得三府不得安寧,如今正是因果所得。”
秦莞一直在爲魏綦之重新換藥,至此刻方纔搖了搖頭,“魏公子身爲兄長,本來就已經是受害者,如今卻還在爲魏言之唏噓,真是叫人感佩。”
秦莞語氣一點都不誠懇,還帶着兩分打趣意味。
魏綦之嘴巴一咧,“九姑娘果然眼利,在下這麼一點小心思都被姑娘看了出來,大丈夫總要忍辱負重的,在下受了這天大的委屈,雖然發發牢騷也是應該的,可如果擺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樣,豈非更能讓你們對在下生出好感來?說不定覺得在下重情重義,九姑娘拿出看家本領讓在下的腿恢復如常人一般也說不定呢……”
秦莞挑眉,“魏公子這腿,要恢復如常可不容易。”
魏綦之身子往後靠去,長長的嘆了口氣,“看來在下馬場裡的那幾十位‘美人’今生都和在下無緣了!”
魏綦之愛馬衆人皆知,他口中的“美人”自然是他花費重大養出來的寶馬了,然而眼下他腿上有傷,將來多半會留下殘疾,一個瘸子如何御馬?
嶽凝眼珠兒一轉,“怎無援了?魏公子大可從馴馬改作販馬,反正魏公子無心仕途,將來總也要尋些事做的,若是靠此事一躍成京城商賈第一,還能擺脫了敗家子的名號。”
許是魏綦之自己也喜歡拿自己玩笑,這幾日下來,便是嶽凝這等性子的人也時不時的打趣他幾句,魏綦之聽着她這話苦笑連連,“郡主果真貼心,連往後的營生都替在下想好了,郡主可要做我的第一位主顧?我那裡有一匹西戎的汗血寶馬名爲踏雪,毛色純正欺霜賽雪,可說是十分適合郡主了……”
嶽凝挑了挑眉,“魏公子這話竟也說得出口,公子住在侯府,吃喝用度一應是最佳的,還有錦州城第一醫仙我祖母的御用醫者爲你診治,你不說送我們兄妹一人一匹,竟然還好意思收錢?二哥,難爲你同他稱兄道弟……”
魏綦之面色一苦,而後求助一般的看向嶽清,嶽清正要笑着替魏綦之解圍,這邊廂秦莞卻點頭,“郡主此言倒是十分在理。”
一聽這話,嶽清即將脫口而出的“你莫聽我妹妹胡說”當即變成了“我也這麼覺得”,魏綦之睜大了眸子看着嶽清,腿上痛,心底更痛。
看完了魏綦之的腿傷,秦莞一邊收拾藥膏一邊問道,“遲殿下在何處?”
這話一出,嶽凝忙道,“這兩日他去軍中了,怎麼了?”
秦莞便道,“他身上的傷也還沒好,按理該到了換藥的時候了。”微微一頓,秦莞又道,
“既然見不到人,那我講藥膏留在府內,等遲殿下歸來,請郡主幫忙轉交。”
嶽凝還未說話,嶽清便道,“恐怕這幾日遲殿下不會回來了。”
嶽凝和秦莞一起看向嶽清,嶽清抓了抓脖子道,“他要幫父親修改岳家軍軍制,只怕要在軍中留上個五六日纔回來……”
秦莞蹙眉,“二公子可要去軍中?”
嶽清頷首,“自然要去的。”
秦莞便將袖中的藥膏拿了出來,“那請二公子幫忙將此物交給遲殿下,怎麼敷用他是知道的。”
秦莞願意找他幫忙,嶽清自然十分樂意,當即收了下來。
秦莞想了想又道,“還請二公子再交代一句,請遲殿下務必不要動武,免得傷口再裂開。”
嶽清自然欣然應下,秦莞道了謝,這才和嶽凝一起往外走,沒走幾步,秦莞忽然道,“我和侯府倒真是不解之緣,眼見得又多了一位病人。”
嶽凝失笑,戲謔的看向她,“且不知哪個纔是最讓你掛心的?”
秦莞眨了眨眸,面色再尋常不過,“自然都是一樣的。”
嶽凝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沒多言,去辭了太長公主,嶽清親自將秦莞送到了府門之前,很快,送秦莞的馬車從侯府門前緩緩的駛了出去……
看着馬車漸漸走遠,對街角的拐角處,霍甯的目光落在馬車上久久未動。
飛泉在旁小聲道,“主子怎不上去打個招呼呢?”
霍甯脣角緊緊抿着,“她是誰?憑什麼要我和她打招呼?”
飛泉撇了撇嘴,“主子先是閉門不出半個月,然後見了九姑娘就開始不對勁,也不知道主子是害怕九姑娘還是怎地,原來可不是這樣……”
這麼一說,霍甯心底又生出一股子鬱氣。
是啊,原來可不是這樣……原來可是她秦莞的目光追隨着他走!
……
……
回了秦府,整片內宅一片安寧,臨風院方向也動靜全無,秦莞近兩日留在侯府未曾去看姚心蘭,而姚心蘭也沒叫墨書來請,秦莞身上有些乏,便索性回了汀蘭苑。
回了院子,汀蘭苑之中也是一片安靜,秦莞直入正屋,剛進屋子,她的眉頭便皺了起來,茯苓從後面跟進來,疑惑道,“小姐怎麼了?”
秦莞眯眸,掃過前堂,又疾步往內室走去,“有人進來過。”
茯苓一愕,“啊,是不是上次進來屋子的那個人?”
秦莞看完了內室,轉而去書房,待看到書櫃之上略有參差的書冊之時點了點頭,“應當還是她,這一次她重點來了書房。”
茯苓眉頭緊皺,“會是誰呢?是不是四個晚其中的一個?”
秦莞走過去,重新將書架上的書冊擺放整齊,而後彎了彎脣輕哼了一聲,“想知道誰進過屋子,倒也十分簡單,早前我做藥加驗屍有些忙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卻得了空。”
說着,秦莞道,“你去找幾味藥來……”
茯苓神色一定,當即開始記秦莞所言的中藥藥名。
秦莞吩咐完道,“讓晚杏和你一起去拿藥。”
茯苓“嗯”了一聲,忙出門去了,茯苓一走,秦莞落座定了定神。
果然有人第二次進來,且這一次沒去內室只來了書房,擺明了,書房裡纔有她最爲關心的東西,雖然全府上下都知道她落湖之後便記不清從前的事了,可兇手定然不會全部相信,而這進屋子的人,恐怕是來尋找什麼蛛絲馬跡的。
很快,茯苓和晚杏帶着藥回了汀蘭苑,茯苓本以爲秦莞要做什麼,卻見秦莞在窗邊調起香來。
想着秦莞自有主張,茯苓也不敢多問,秦莞這一調,便調到了夜幕初臨。
待用過了晚膳,茯苓勸道,“小姐今夜早些歇下吧,侯府的案子好容易忙完了,小姐好好養養身子纔是,喝了幾日的蔘湯,小姐氣色已然好了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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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身上也有些乏,正要聽了茯苓的話,冷不防的,後窗之外忽然“噔”的響了一聲,秦莞和茯苓對視一眼,二人皆以爲自己聽錯了。
可很快,第二聲響了起來,那聲音,分明是什麼東西打在了她們的後窗之上。
茯苓第一反應便是想出門喊人,可秦莞卻一把將她拉了住,茯苓一臉驚色的看着秦莞,“小姐?不出去喊人嗎?”
秦莞抿脣,搖了搖頭,“先去看看,來人這等動靜是有意爲之。”
茯苓微愣,當即明白過來,既然有意爲之,多半不會有惡意。
微微點頭,茯苓卻還是有些不放心,轉了轉目光,將一旁多寶閣上的雞毛撣子拿在了手裡,這邊廂,秦莞已經大步朝後窗走去。
後窗本是關的嚴絲合縫,秦莞深吸口氣,一把將窗櫺推了開,窗櫺一推開,屋內的昏燈立刻將屋後照的微亮,秦莞這正房之後乃是一處蘭亭苑的花圃,也是蘭花,靠着後牆的一角,兩棵古柳樹靜靜佇立着,秦莞目光一掃,只見一覽無餘的蘭圃之中並無人影。
心中正狐疑,秦莞一轉眸,卻看到牆角的古柳之下依稀有一道人的身影。
來人長身玉立,可頭臉卻都被包裹了起來,秦莞看上去,只覺是個男人,且身形有些熟悉,可具體是誰,卻是看不出來,秦莞眯眸,就在這時,那人開了口。
“九妹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低啞的聲音從樹下傳來,伴着夜裡的冷風,一瞬間讓秦莞睜大了眸子!
秦隸!站在樹下說話的竟然是秦隸!
隔着四五丈的距離,秦莞有一瞬間幾乎懷疑自己在做夢!
她這後院的牆不算太高,可這三更半夜的,秦隸竟然翻牆而入,且用這種方式來尋她,簡直是荒誕又詭異,秦莞站在屋內沒動,甚至想一把關上窗戶。
“九妹妹,有急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說話?”
秦莞眯眸,手緊緊的攥着窗沿,以保證自己隨時都可以將窗戶關上。
這邊廂,茯苓拿着雞毛撣子嚴陣以待的站着,第一次秦隸說話的時候她沒有聽清,可是這第二次她卻是聽清了的,茯苓只覺一陣頭皮發麻,一把就拉着秦莞往後退,“小姐,天色這麼晚,您不要和二公子說話,小姐,關窗戶……”
秦莞心底也是這麼想的,秦隸之詭奇她見識過,對他也無好感,且他三更半夜的闖到了她的院子裡來,一定不是爲了能見光的事,有什麼事不能在白日說,而非要等到這大晚上的呢?秦莞深吸口氣,擡手就要關窗——
“二妹妹!求二妹妹救我一命!”
秦莞窗戶關到一半,秦隸忽然急的上前了一步,一聽這句話,秦莞的手便頓了住,她一下子想起來秦隸得病的事,秦隸已經好多日沒有出來了,閉門不見人不說,連自己院子裡的奴婢都發賣了,而秦莞深刻記得那一日在錦繡坊看到的秦隸脖頸上的潰爛傷痕。
秦莞有身爲醫者的本能,但凡提起救命治病,總能讓她冷靜不少。
秦莞深沉的目光落在了秦隸的身上,秦隸此番,到底是來求救的還是別有所圖?
若是求救的,她倒是可以出手,卻怕他有什麼別的謀算。
“小姐……讓二公子明日再來吧……”
茯苓壓低了聲音,心底仍然極度不喜這位二公子,這大半夜的,若是有什麼風聲漏出去,自然會再生波瀾,而她家小姐可經不起那些折騰了!
“救命也該白日來,眼下太晚了,二哥回去吧。”
秦莞說完,“咔嚓”一聲將窗戶關了上,窗戶一關,秦莞才心頭微安,茯苓也微微呼出了一口氣,雖然話已經說絕了,可秦莞卻未動,而窗外的秦隸彷彿知道她沒動,竟然繼續小聲的道,“若是此病能白日來,我又怎會此時來擾二妹妹,九妹妹懸壺濟世醫術高明,二哥實在是沒有法子了,求九妹妹救二哥一命……”
說着,秦隸忽然咳嗽了一陣,秦莞眉頭便擰了起來。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暗夜,窗戶一關,外面的蘭圃之中便一片漆黑,秦隸裹着頭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面,這一副打扮在這深夜不可謂不嚇人,而他雙眸緊緊的注視着適才秦莞打開過的窗櫺,目光亦牢牢的鎖住了窗櫺上的人影。
一瞬,兩瞬,秦隸滿是希望的眼底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地暗了下去,雖然窗櫺上的人影未動,可似乎,窗後的人已經鐵了心的不會在這時候再將窗戶打開了。
秦隸咬了咬牙,拳頭一攥,打算離開——
秦隸只覺得寒意侵遍了全身,可就在他剛轉過身之時,緊閉的窗櫺忽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秦隸背脊一僵,後面傳來了秦莞輕緩的聲音,“二哥至左邊暖閣說話。”
話音落下,窗戶又咔嚓一聲關了上。
秦隸定定的站着,胸口一陣起伏,轉眸看去,只見本來已是黑暗一片的暖閣一下子又亮了起來,而一側關着的窗戶也被推了開,秦隸心潮澎湃,忙朝窗口走了過去。
屋子裡,茯苓正在輕聲嘀咕,“小姐啊,您真是……”
秦莞搖了搖頭,“去外面守着,此事暫別讓旁人發現。”
茯苓知道,一旦秦莞決定了做什麼事,那便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了,於是忙應了一聲去外面守着,茯苓一走,秦隸出現在了窗口處。
秦隸站在外面,並無翻窗而入的意思,秦莞挑眉,“二哥還要我請嗎?”
秦隸苦笑一瞬,“九妹妹,爲了你的安危,我還是站在外面說話。”
秦莞凝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瞬,“聽聞你病了多日,你剛纔說求我救命,是你的病情加重了?”說着,秦莞又道,“你遮着頭臉,除了不想讓旁人認出來你是誰,是不是還害怕別人看出了你的病狀?”
秦隸露在外面的眼睛驀地一亮,“九妹妹,只有你能救我!”
這話,便算是默認了秦莞的推測,秦莞心底一沉,走上前兩步,“將你的斗篷和臉上的巾帕摘下來——”
這話一落,秦隸手一擡,卻又好似有些猶豫一般的頓了住。
“九妹妹,我眼下只怕有些嚇人,九妹妹你——”
秦莞眯眸,“我讓你摘下來,你摘下來便是。”
這麼一吩咐,秦隸好似下了決心一般的將斗篷和麪上的巾帕扯了下來,這一扯,饒是驗屍剖肚都無懼的秦莞也頓時頭皮一麻。
屋內的燈火照在了秦隸的身上,將他的面容映照的一覽無餘。
從前的秦隸,雖然生的一副笑相,以及身材消瘦,時而給人詭異陰柔之感,可到底,放在人羣中也算是形容清俊風儀偏偏,可眼下,不過小十日不見,站在窗外的秦隸卻消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頭,然而最爲可怖的是,他面上脣角處生了幾處瘡潰,紫紅色的潰傷自脣角蔓延,隱隱可見潰爛的膿水痕跡,秦莞目光又一掃,便見其脣角,耳後,頸部,都有類似的創口,而他身上被遮的嚴嚴實實,可秦莞無須看也知道,必定快要蔓延至全身。
秦隸清晰的看到了秦莞眼底的情緒起伏,他苦笑一下,“看來九妹妹已經知道我這是什麼病了,這病難以啓齒,我本不該來找九妹妹,可整個錦州城都知道九妹妹醫術高明,而此事若是傳了出去,我這名聲必定毀了,我信九妹妹,還請九妹妹救我一命!”
秦莞內心不可謂不震撼的,當日她只是懷疑,可萬萬沒想到是真的!
不僅是真的,且秦莞看來,秦隸身上的梅毒已經發了半月以上,而很快的,這樣紫紅色的凸出來的瘡潰會蔓延到更多的地方,他的下半身,甚至他的手上都會出現,而梅毒,是整個大周最爲不恥的惡疾,是勾欄之中的娼妓最常得的病!
秦隸是秦府的二公子,雖然是庶出,卻也是榮華加身,在外面也高人一等,他生性風流,可秦莞肯定,他絕不會去勾欄野巷,秦莞想不通,他怎麼會得這個病?
“九妹妹定然要問我是如何得這個病的。”秦隸語聲艱澀,早沒了此前在秦莞跟前的嬉皮笑臉或是故作深沉,此刻,他消瘦的身量在厚重斗篷之下搖搖欲墜,秦莞明白,得了這個病,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多日也一定是備受折磨!
“可此事說來話長,我便不拿外面的事說與九妹妹聽了。”說着話,秦隸眼神一暗,“我亦知道,這個病極其難治,在大周,還沒有誰能打包票說一定能治好這個病的,我本打算爲了名聲一直掩着此事了,可是不知爲何,我心底竟覺的九妹妹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之事,就好像上一次九妹妹救了大嫂的命一樣,九妹妹,可願救我?”
秦隸語聲發顫,眼底隱隱透着祈求,秦莞看着他如此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是波瀾不驚道,“你這個病多久了?”
秦隸眼神一閃低下頭去,“七八日了。”
秦莞當即便是一聲冷笑,上前就要關窗戶,“二哥若是不打算將實話告知秦莞,那還請哪裡來的回哪裡去,秦莞絕不治謊話連篇之人!”
“不不不,九妹妹息怒——”
秦隸急切的按住窗扇,忙道,“十三四日了,起初只是起了一二皰疹,我並未在意,後來皰疹越來越大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秦莞眯眸,“這個病會如何染上,我知道,二哥就更知道的,敢問二哥,可知道給你染上這病的人在哪裡?”
秦隸苦笑一下,“這……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這個不重要,經了此事,往後我定然會潔身自好,此事也不宜聲張,甚至,讓九妹妹治這個病我心中都十分愧疚,所以,九妹妹只需要治好我一個人便可,旁的,九妹妹無需去管。”
秦莞腦海之中閃過一個念頭,“那二哥染病之地,應該不在府內吧。”
秦隸眼底一訝,“那是自然,我在府內只有兩個自小在府里長大的通房,自然不是她們染給我的——”
秦莞心底微微一安,而後肅了語聲道,“二哥既然求上門,此病便是不該我看我也不會棄二哥性命不顧,不過……”秦莞語聲一沉,“不過,能不能治好,我並不能保證,二哥自己也知道,尋常人得了這個病,只有等死的份。”
秦隸眼底閃出一陣希望的明光來,他後退一步,連連對着秦莞長鞠到底,“拜謝九妹妹了,只要九妹妹願意出手,便是我最終仍然死了,也無怨無悔。”說着秦隸擡起頭來,“九妹妹但凡有任何吩咐,從今往後,我皆萬死不辭。”
秦莞心底冷笑一下,人,到了生死關頭果然不一樣。
“這些先不必說,今夜你來的太急了,我這裡沒有能給你用的藥,你眼下先回去,明天晚上這個時候再來,到時候,至少能給你開個方子了。”頓了頓,秦莞強迫自己對秦隸擺正心態,又補充道,“看你的潰傷,還不至最爲嚴重之時,可也不敢大意。”
秦莞語聲沉靜,秦隸聽着自然不敢反駁,他滿是的感激的又一個長拜,這纔將面巾戴上將斗篷兜帽罩上,如先前那般頭臉皆遮住之後方纔轉身離去,他一走,秦莞將窗戶關了上,窗戶一關,秦莞心底立刻有疑問的蔓草瘋長起來……
聽裡面沒了動靜茯苓便知秦隸已經走了,她疾步進門,小聲的問,“小姐,二公子可走了?怎麼樣,他到底得了什麼要緊的病要這麼大半夜的上門求診?”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深吸口氣,“梅毒。”
這二字落定,茯苓眼底生出了一瞬間的迷茫,秦莞嘆了口氣,又道,“也就是大家常說的花柳病……”
“啊——花柳病!”
茯苓大驚失色,“二公子怎會染上這病?!”
秦莞看了一眼外面,告誡的道,“小聲些,告訴你是因爲不想瞞你,你可別叫旁人知道了。”
茯苓猛地捂住嘴,又不停的點頭,“不會的不會的小姐,這個病,別說得病的人了,您給他治這個病叫人知道了都要生出閒話來!”
秦莞頷首,面色少見的凝重起來,見她如此,茯苓又問,“小姐,是不是很難?”
秦莞點頭,“很難,非常難,便是我,也沒有把握。”
茯苓心底“咯噔”一下,自從知道了自家小姐會醫術,茯苓便一路看着秦莞治好了差點撒手人寰的太長公主,又看着她治好了幾乎一屍兩命的姚心蘭,再看着她治燕遲治魏綦之,但凡是出現在自家小姐面前的疑病就沒有她治不好的,且每一次自家小姐也是成竹在胸的問診,唯獨這一次,秦莞直白的說,她也沒有把握。
“那小姐,這可怎麼辦,若是治不好二公子,他會不會一直纏着小姐?”
茯苓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可秦莞能對倒在路邊的素不相識的太長公主伸出援手,自然也不會拒絕秦隸,這是她做爲醫者的本心,且,秦隸此前幾次不陰不陽的話總叫她覺得秦隸知道什麼秦府的秘密一般,或許藉着爲他看病的機會,她也能窺見這些秘密,而後,將那個隱藏的越來越深的兇手找出來……
她找出了殺死宋柔的兇手,自然也能找出秦府的歹人。
“我是醫者,他的命如今全在我的手上,他若是有什麼不軌之圖,我自然也不會對他手軟,你且放心吧。”
秦莞說着,心底也是一定,她見過太多平日裡作惡的人,在生死大病面前,無一不是求生欲極強的,適才,她也在秦隸身上看到了這種求生欲。
茯苓點點頭,“那小姐,我們現在做什麼?”
這麼一問,秦莞當即站起了身來,“現在自然是睡覺——”
“啊?”茯苓微訝,“睡覺?”
秦莞直奔內室,“是,將這裡的燈滅了,我們去歇下,這件事非一時之功,等明日,我要親自去一趟府內的藥庫。”
雖然秦莞說了自己沒有把握,可聽着她這話,茯苓莫名的心底一定,她脆生生的應下,忙去準備秦莞的洗漱沐浴,一通忙亂之後,秦莞如她所言的,早早的躺了下去。
許是心中多了一件事,這一夜秦莞睡得並不安穩,第二日一大早她便醒了,早醒的秦莞在院子裡多走了一刻鐘,等吃過早膳才帶着茯苓和晚杏去往藥庫。
茯苓發現,每次來藥庫,秦莞都會指使晚杏,而去前院或者別的事,則會指派另外幾個,茯苓暗暗的將秦莞喜好記下,打算往後都如此安排。
“小姐,您今日沒有開方子——”
秦莞頷首,“我還沒想好用什麼方子,去藥庫看看,興許能定下用什麼方子。”
茯苓“嗯”了一聲,轉頭去看,只見晚杏影子一樣的跟在最後,走了一路,一點聲音也沒有鬧出來,茯苓便覺滿意,晚杏雖然木訥了一些,可做事牢靠也不爭搶,的確可以好好發展,像這樣不說話只做事的人才是最好的人手!
茯苓暗暗想着,很快一行人便到了藥庫,院外的看守見秦莞來了已不敢攔,連忙往裡面迎,剛進院門,一個小丫頭從裡面走了出來,許是沒想着會在這裡遇見府內的主子,小丫頭一瞬間有幾分慌亂的退到一旁行禮。
秦莞掃了那小丫頭一眼,見其手上拿着一個藥包。
揮了揮手,秦莞沒有多言的往正堂去。
“小姐,那是八姨娘身邊的秀琴。”
走出去幾步,茯苓低聲的和秦莞說話,秦莞半轉了身子,回頭看時,只見那小丫頭腳步慌忙的走了出去,秦莞“嗯”了一聲,因心中記掛着秦隸的花柳病,沒做他想。
錢百韌在就看到秦莞,已站在門口迎她,“給九小姐請安,好幾日沒見九小姐親自來啦,昨天晚上才見這二位姑娘來了一回。”
秦莞頷首,“領我去藥庫裡面看看吧,我要給太長公主做些救急的藥丸,門類偏多,想自己選選藥材——”
錢百韌一聽太長公主的名頭哪裡敢怠慢,忙點頭應聲帶着秦莞往裡面去了,秦府的藥庫不小,雖然每一樣藥材備的不像外面藥方那般多,可藥材的種類卻是十分齊全的,看着藥庫裡面琳琅滿目的藥材抽屜,秦莞滿意的點了點頭。
“對了,剛纔那小丫頭來拿什麼藥?”
秦莞不經意的問起,錢百韌便低聲道,“那是八姨娘身邊的人,說是八姨娘這一次的月事時間太長,來拿一副藥調理身子的。”
秦莞頷首,婦人常有經血淋漓不斷之狀,也是正常的,暫將此事壓下,秦莞走到那一排一排的藥櫃之前,順着藥庫走了一圈,秦莞心底大概有了個指向,於是瞬間在心中提起了兩個方子,又拿紙筆寫下,一個交給茯苓,一個交給晚杏,讓二人分別去抓藥,這兩個方子看起來皆是治筋骨疼痛的,尋常老人家用這方子再正常不過,起先,錢百韌還跟着茯苓和晚杏,可大概摸清了病症之後,錢百韌便興趣寥寥的退了出去。
錢百韌一走,藥庫便空蕩安靜下來,秦莞想到剛纔那小丫頭,便又想到了八姨娘,這麼一想,自然想起了此前八姨娘從紫竹林出來的事,那之後她再未去東北邊過,自然不知道八姨娘有沒有再去紫竹林,而她也沒第二次機會探查八姨娘進紫竹林的目的……
秦莞邊想邊走,很快走到了藥櫃旁存放藥方之處,最上面一張,赫然便是適才那小丫頭給八姨娘拿藥的方子,秦莞看了一眼入口,見錢百韌未進來,便鬼使神差的拿起方子看了起來,這一看,秦莞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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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啊早安~月票啊月票~之前猜測秦隸得了梅毒的小可愛們你們太機智啦!近期會再有一次有獎問答,大家注意題外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