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文的這份鎮定,陸炎一時之間倒是有點沒有反應過來,就連一旁的安所長和馬子涵,這時候也瞪大了眼睛,使勁地看着陳文,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倒是王自剛這時候有點着急了,趕緊說道:“陸書記,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錯,主要是我帶的頭,你要怎麼處理就處理我好了,陳書記,真的沒有什麼做的不對的。”
陸炎這時候卻沒有理睬王自剛的茬,而是頭也不轉地盯着陳文說道:“陳文同志,你要記住現在的身份是上溝村黨支部的書記,所說的事情,都可是要爲你和上溝村的一千多口村民負責。”
陳文這時候似乎也是和陸炎槓上了一樣,頭挺着直直地說道:“陸書記,你別說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陳文是將外人安排進咱們上溝村的採石場了,這件事情我承認,也願意接受組織的處理。”
“陳書記,你說啥呢!剛纔花名冊我都已經看過了。”王自剛這時候已經忍不住了,也不管陸炎在身邊,衝過去搖着陳文的胳膊說道。
陳文聽見這句話不禁有些愕然,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陸炎的臉上投去。
“不錯,剛纔是我讓王自剛看那份花名冊了,他是上溝村的老百姓,有權力知道上溝村的企業裡到底都是哪些人在賺錢。”陸炎迎着陳文的目光說道。
陳文聽見陸炎這樣說,臉上又浮現出來一種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低下頭聲音低沉地說道:“陸書記你當初堅持在一個村設立一個採石場的良苦用心,我們都清楚。也都記着你帶領咱們四道溝鎮走上這條發展道路的恩情。不是我們不聽你的話,也不是我們不願意讓自己村裡的老百姓發家致富,實在是,實在是因爲也有我們的難言之隱啊!”
“陸書記,我作證,陳文書記絕對是爲了我們上溝村好,原來我們一直不知道實情,確實是我們冤枉他了。”王自剛這時候很着急,一個勁兒地衝着陸炎說道。
這一下倒是讓陸炎有點摸不着頭腦了,不知道這剛纔還幾乎要打起來的兩個人,這時候爲什麼卻又結成了統一戰線。
“事到如今,我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只好對陸書記坦白從寬了,不過希望陸書記能夠和我們一起,保守這個秘密。”陳文說着,又看了一眼安所長和馬子涵:“你們都是我們四道溝鎮的人,這些事情肯定也都有所耳聞,我就再不特別叮囑你們了。”
說完這些話,陳文書記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後纔將那段陳年往事又重新提了出來。
說起這件事情的緣由,還要從二十年前說起。
那時候還是八十年代初,正是計劃生育政策剛剛被樹立爲基本國策的時候,全國上下各地都在狠抓計劃生育。尤其是農村,更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控制新生兒數量的增長。
那時候計劃生育實行一票否決制,衡量地方黨委和政府的工作實績,計劃生育是很關鍵的一項指標。全國上下都是這樣的形勢,四道溝鎮也不例外。
幾千年的傳統文化,早已經形成了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觀念,這時候推行計劃生育政策,限制人口生育,可想而知當時的難度有多大。尤其是像四道溝這樣和外界相對聯繫較少,比較閉塞的地方,人們對於計劃生育的認同度更是很低。
不過四道溝鎮也有規避計劃生育自己得天獨厚的條件。從客觀上來看四道溝鎮山高溝深,交通不便,外人很少來四道溝鎮。從主觀上來看,四道溝鎮的幹部基本上也都是鎮裡本地人,都是鄉里鄉親的,也實在下不了手做這些斷子絕孫的事情。
於是那些年,四道溝鎮的計劃生育就比別的地方鬆了很多,生育三孩四孩的還是比比皆是。
不過生育是放開了,但是多生出來的孩子上戶口就成了一個大問題,畢竟是可以放開了生,外人見不到就行,但是要上戶口的話,,縣裡面肯定會知道這些情況的。
於是這時候就產生了很多“黑戶”的孩子,但是一直讓這些孩子“黑戶”也不是個辦法啊,將來上學就業肯定是有麻煩。當時的鎮領導就想了一個辦法——“假結婚”。
所謂的“假結婚”,其實是鑽了當時計劃生育政策的空子。當時的政策要求,一對夫婦只能生育兩個孩子,但是如果一對夫婦是重新組合的家庭,而且夫妻雙方只有一個孩子,那麼還可以允許生育一個小孩。
於是就有了這樣的怪現狀,夫妻雙方已經有兩個小孩了,然後再去“假離婚”,將兩個小孩都判給一方,另一方一個孩子都沒有,然後在和別的人辦理“假結婚”手續。
這樣的“假離婚”還是“假結婚”,其實都是在鎮裡辦一個手續而已,原來的夫妻關係還是不變的,等着再生了孩子,靠着政策的空子上了戶口,然後就又一次“假離婚”和自己原來的老公再復婚。一來二去,一家有三個小孩就成了常事。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特殊情況逼出來的現實,在四道溝鎮的各個村子裡,這樣子的情況屢見不鮮。而且一般這樣的“假結婚”和“假離婚”,都是在不同的村子人之間進行的,同村人之間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糾紛,很少這樣做。
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四道溝鎮的這種違背計劃生育的做法沒持續上幾年就被縣裡知道了,縣裡專門派下來上百人的工作組駐村對這一情況進行調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是嚇一跳。調查組幾個月的時間,清查出來這樣“違規”生育的小孩,全鎮就有五百多人。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已經佔到了實行計劃生育這幾年四道溝鎮新生兒數量的一半還多。
這就又成了擺在縣裡領導面前的一道難題,說起來雖然是有點取巧,但是四道溝鎮的做法並沒有違反計劃生育的政策,而且這麼大的違規生育,捅出去絕對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在當時的政策背景之下,縣委書記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再加上法不責衆,這事情涉及的家庭這麼多,也不是全部都要處理的。最後縣裡只是對當時鎮裡的幾名領導作出了撤職的處理,對於鎮裡的結婚離婚程序進行了規範,今後統一要到縣裡去辦。
而已經“黑戶”轉正的這些新生兒,縣裡則默許了他們戶口的合法性。但是有一條規定,就是必須要在上戶口的父母所在的家庭落戶和生活。
制定這條規定,是爲了避免大規模的人口戶籍遷移引起上級部門的注意,扯出四道溝鎮違規生育的這檔子事情,沒想到卻給以後留下了伏筆。
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爲了所謂的“戶口”,好多孩子不能在親生父母身邊生活。即使是回到了父母身邊,戶口也不在父母家裡。
這些當年的超生大軍們,由於現在子女衆多,再加上四道溝鎮的自然條件,一般家庭條件都不好。而且這波超生的孩子現在都已經是婚齡青年,結婚都成了問題。
這一次上溝村採石場的這些多出來的所謂“外人”,就是這些戶口在別的村,但是卻真是他們上溝村人的孩子。村黨支部和村委會當時也是考慮到這些孩子的實際情況,才招來他們到採石場的。
而要進上溝村的採石場必須要有上溝村的戶口,於是這些人就頂着“陳二喜”這些人的名字才進了採石場。
而“陳二喜”他們這些被頂替的人,卻都是村幹部們的親戚。
陳文的這一做法本來是一番好意,但是不明真相的上溝村老百姓卻以爲陳文是在藉機安排外人進採石場,這纔有了王自剛他們鬧事的那一幕。
聽完陳文的講述,陸炎總算是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心中的氣這時候也完全消散了。上溝村的做法,雖然是有待商榷,但是出發點總歸還是好的,尤其是陳文,並沒有讓他失望,還是爲了給上溝村的老百姓謀福祉,纔想出了這個辦法。
而王自剛他們,不知道實情真相之前,維護自己的權益,這樣的做法也無可厚非,而且每個村的採石場解決本村勞動力的原則,也是鎮政府當時制定的。
歸根結底,還是四道溝鎮的經濟太落後,人們的生活水平太低的緣故。
“陳書記,剛纔誤會你了,我表示道歉。”陸炎主動伸出了手,陳文這時候也趕緊握住了陸炎的手,說道:“陸書記您別這樣說,實在是因爲我們事情做錯在先,只要您不怪我們就行。”
“誰說不怪你們了。”陸炎說道,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輕鬆的樣子,“當初定下的規矩,本村的採石場只解決本村勞動力,這點絕對不能變。要爲這些年輕人解決就業的問題,你陳書記完全可以找我嘛,不用弄這一套的。”
陸炎的這一出,倒讓陳文有點不明所以起來,不過緊接着陸炎就又說道:“現在我們四道溝鎮到處搞建設,到處是就業機會。明天還是,你就將採石場裡不是上溝戶籍的工人全部辭退了,安排本村居民。至於辭退的這些人,你帶回來交給我,我保證給他們都安排好工作。”
“陸書記你說的是真的?”這時候陳文似乎還有點不太相信,有點驚訝地問道。
“廢話,陸書記都表態了,還會忽悠你們嗎?”馬子涵這時候沒等陸炎開口就衝陳文說道。
“對了,馬主任你將這件事情記下了,回頭提醒我一下。”陸炎笑着對馬子涵說道。
“唉!一定,一定。”馬子涵趕緊應承着,但是已經喜上眉梢了。對於馬子涵來說,今天是一個非常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因爲剛纔的那聲“馬主任”,這還是陸炎這麼長時間第一次這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