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更重要……”
整整一天,蒙歌耳邊都回響着蒙玥的話。
她登基之後才明白的道理,蒙玥已經明白了。怪不得玄青堅持要立她爲皇太女,他早看出女兒骨子裡的倔強。
玄青……
她一愣,失神的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有多少年沒有提起這個名字了?很久了吧?不然她不會記不清楚……
玄青,七年夫妻情,毀於一旦……毀於彌國最艱難的時候。他離開後,她便廣收後宮,後來見着了舒夜,便癡迷於舒夜,隨着彌國與子規城來往的秘密,這種癡迷一發不可收拾。
世人皆笑彌國女王荒唐,又有誰知,她的迷戀是因爲舒夜身上有玄青的氣質!
她擡手摸摸自己的臉,憶起母上臨終前的話:歌兒,帝王之道便是孤寂之道。你殺光了你的姐妹登上這個位置便要好好坐下去……你今日的掠奪不是好運,而是惡夢的開始……
爲了這帝位,她殺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爲了這帝位,她一次次和玄青爭吵。那膨脹的帝王的虛榮讓她目空一切,攻於機關五形的丈夫在她眼中越來越懦弱,越來越不入眼。爭吵升級,每一次爭吵都是以她用帝王的噱頭堵住玄青的嘴。記不清是第n次爭吵之後,她出言讓玄青滾蛋!結果玄青真的離開了彌國。
誰也不知道玄青去了哪裡,君王的尊嚴澆滅了她尋找他的念頭。即使是後來發現有孕,她也倔強的不肯去找他。再後來,遇見舒夜。再後來,賢入了宮,她就徹底絕了心思。
而蒙賢,一個被父王拋棄的孩子,也成了她發泄憤怒的工具。那時蒙玥才六歲,已經懂得保護弟弟。她的脾氣越來越暴燥,耐性越來越差。尤其是對待家人。蒙玥對蒙賢的坦護讓她更加憤怒,於是,蒙玥也成爲遷怒的對象……
她忽然覺得好累。
一個人守護一個國家真的是太累了,若玄青還在,也許她不會這樣累,蒙玥和蒙賢也不會恨她入骨,他們會是和睦的一家,共同守護家園……
淚,簌簌而落,那溫熱的液體滴在妝臺上,她猛然清醒過來,擡手抹抹淚站起來,這才發現殿中燃的不是她最愛的玫瑰香,而是一種從未聞過的清淡之香。
“高雅,高雅!”她喚。
無人應她。
她的心裡升起奇怪的感覺,提主了音量:“來人,來人!”
“咣——”
殿門被推開,燦爛的陽光隨之灑進來,來的卻是舒夜。藏青色的長衫,蒼白的面容,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鍍上淡淡的金光……
“玄青……”她脫口而出,話出了口才發現自己失態,急忙掩住嘴,手指着舒夜,“你,你……”卻再找不到措詞。
“賢是彌國的奸細,我曾偷聽到他與梵諾對話。”舒夜進殿來,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展開長談的打算。他坐的地方正好是香爐的旁邊,他揭開爐蓋,用金棒翻了翻裡而後香餌,空氣中清淡素雅的香味隨着他的翻弄強了幾分。他慢悠悠的開口,“這香名叫憶當年,你終於想起他了嗎?”
蒙歌知道他說的是玄青,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又恢復了冷漠和倨傲:“是你換了朕的香?”
“這香,是玄青制的。”舒夜說。
蒙歌渾身一僵,如遭雷擊,臉色迅速蒼白了下去:“你說什麼……”
“玄青我是師兄,這香是他託我帶來的。”舒夜道,臉上浮起些許憐憫之情,“這些年我時常出入彌國,就是想知道,師兄聞了七年的憶當年值不值得。蒙歌,去找他吧!”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小箭,一點一點的擊潰蒙歌剛剛築起的心防,她站都站不穩,往前踉蹌了幾步,勉強扶了玉桌,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除了賢,這彌宮還有很多安息國的奸細,這些人一日不除,彌國一日不安。我答應過師兄會幫助你守國就一定會做到。待到薔薇水製成之日,我希望你能把這些奸細一網打盡。若你不出聖旨,我便只好出動暗衛。”舒夜的聲音不大,卻很有力量。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當然,你纔是彌國的主人,你若想繼續受制於人,我也會尊重你的意見。”
“當然不想!”蒙歌大聲道。她已經受夠了安息國的勒索,更看膩了梵諾的嘴臉!她要她的國家變得強大!
“好,安統領是可信之人,慕丞相和徐將軍是玄青留下幫你看守江山的,你去找他們商議吧!我畢竟是大昀人!”舒夜道。
安統領負責着王宮的安全,慕丞相和徐將軍一文一武正好把持着朝廷的內部和外部。原來玄青一直在爲她護航!原來玄青從未離開過!這些年他一直在看着她。
可她都幹了些什麼?!
蒙歌只覺得口乾舌燥,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舒夜靜靜的看着她,等待着。
玄青師兄後半生能否幸福,就看她的抉擇了,他只能爲他們做到這裡了。
“你怎麼會成了玄青的師弟,玄青說他是一個孤兒……”好半天,蒙歌啞聲問,“你們的師父到底是誰?”
一個精於五行、機關,一個修出問天這種人神共憤的功夫,只怕他們的師門大有來頭!
“恩,無父無母是爲孤兒。至於我們的師門,不知你可聽說過天機老人?玄青師兄在你眼中是個懦夫,但在天機老人眼中,他是最他畢生最爲得意的弟子。”
“什麼?”蒙歌直接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了。
舒夜淡淡勾脣,眼中流露出戲謔之情,“若不是你野心太盛,他又怎會隱瞞師門之事?”
蒙歌無言以對。
她的王位來得並不順利,也不名正言順,都是用野心、陰謀堆砌出來的。成功則罷,若失敗,便只有死路一條。尋常百姓就罷了,駙馬強大的師門首當其衝!
“至於要不要去找玄青,你自己決定。”舒夜說罷就起身走人,只有桌上留下一把憶當年。
憶當年,你年少,我輕狂。爲奪山河,傾盡心血。到頭來,卻把故人丟。奪了江山失了君心,從此孤身立於高塔,風吹雨打一肩扛。
”玄青,玄青……”心口劇烈的痛了起來,往事一幕幕浮現。與玄青在一起時片段,而他走後她的荒唐交織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
現在的她,還是以前的她嗎?爲什麼連她自己都開始討厭自己了?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心口越來越痛,無稽在撕扯她的心臟,荒唐在燒灼着她的心……
從未有的痛,刻骨銘心。
蒙歌只覺得眼前陣陣眩暈,腿一軟,捂着胸口癱了下去。大理石的冰冷透過衣裙傳進身體,沁骨的寒。她卻無動於衷,只是呆呆的坐着。
良久,嘆出一聲:“玄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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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香局,花未央正坐在書案前寫着什麼。寫一寫,想一想,再寫一寫。蒙玥陪在身邊,神情恭敬,大氣都不敢出。
她從漪蘭殿出來的時候,舒夜還在昏睡,她怕出事便央了薛容去看。薛容說他只是受到問天的反噬,好在她及時劈暈了他,所以沒什麼大礙。而且,如果不出意外,後天便能成了。她要儘快把彌國的事情了結。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淺黃色的衣裙,三千墨發只以一枝白玉釵壓住,此刻凝神工作的樣子看起來既嬌柔又雅緻。她苦苦的回憶着,把自己所知道的香水配方都寫了出來,想留給蒙玥。
蒙玥站在一旁爲她研墨,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點兒聲音,生怕打擾了她。有時她也會拿起一張寫好的香方來看,無不被這奇特大膽的配方給驚嚇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收筆,活動活動肩膀和手腕。
蒙玥立刻過來爲她捏肩膀:“師父,休息會兒吧!”
“不用,已經好了。”花未央呼口氣,站起來把寫好的手稿一併交給蒙玥:“這些都是香品中的極品,但我沒有時間一一試驗,你要好好鑽研。”
“是。”蒙玥歡歡喜喜的接過來,一頁頁翻看着,激動得恨不能現在就開始試驗。
“香學博大精深,安息國的香除了植物、動物,還加入了化學原料,加入的東西太多,香就失去了本性。我們只用酒精和灰猛炭,製出來的香會更天然更純淨。若你能成功,彌國就真的做到屹立不倒了。”
“是,玥兒一定好好鑽研,發揚光大!”
花未央欣慰的笑了,蒙玥對香的敏感遠遠超過她的預期,學習能力也超強。也許真能成爲一代極品香師。
“師父,您要設備已經打磨出來了,是不是可以開始了?”蒙玥期待的問,那東西都是用水晶打造的,看着挺古怪,不知效用如何。
“這麼快?”花未央吃驚極了,也來了興趣,”走,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