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放下手上這從江陵八百里加急轉送過來的快報,李藎忱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以二十二歲的年紀封侯,古往今來者也不多。
李藎忱不得不承認,南陳朝廷,或者說那位陳頊陛下確確實實給了自己一個天大的驚喜。
然而除了這個驚喜之外,後面的“尚樂昌公主”更是讓李藎忱直接打了一個激靈。
加官晉爵尚公主,一氣呵成,陳頊這是要把自己捧到天上去啊。
要知道南朝的駙馬一向是沒有實權的,一旦當了駙馬,最多就是遊山玩水、縱情聲色,很難繼續在宦海上有所突破。
然而現在陳頊打破了陳規。李藎忱按照旨意、成爲駙馬不假,但是他依舊是鎮西將軍,依舊是南陳最年輕的侯爺。這巴蜀依舊在李藎忱的掌控之中。
這絕對不是一個駙馬應該有的權力,也絕對不是駙馬爺應該坐的位置。所以陳頊這“天子賜婚”怎麼看都像是和親,讓李藎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感覺。
李藎忱來到這個時空之中時間也不短了,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經歷過太多的權謀爭鬥,他自問無愧於誰,每一個親近他的人,他都好好地對待,每一個挑戰他的人,他都認認真真的對付。
而這麼多人之中,李藎忱最對不起的恐怕是那些慘死在山洞之中的村民,宋飛、鄭慶這些曾經的朋友和兄弟,他們的屍骨到現在依舊在那幽深的水潭之中,而李藎忱甚至連回去上一炷香的能力都沒有。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漂泊不定,即使是李藎忱,現在也沒有辦法完全扼住命運的咽喉,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盡最大可能保全身邊的人,讓這些人在亂世中尚且有立足之地,之後李藎忱才能竭盡全力去平定這亂世。
巴蜀就是李藎忱挑選的立足之地,至少現在李藎忱有了一個根基,之後可以放心的對付外來的敵人。
但是在這些人裡,李藎忱最不想見到的,或者說最愧對的恐怕就是樂昌公主。石頭山上初見時候的驚豔、華容道一起墜落懸崖的生死患難,讓李藎忱對樂昌有着特殊的情愫,他自己也說不上是喜歡還是愛慕,總是他想要伸出臂彎給這個柔弱而又倔強的女子遮風擋雨,讓她此生不再多波折。
不過後來李藎忱入蜀再到和南陳朝廷已經勢同水火,李藎忱就已經儘量讓自己將那深深藏在心底的剪影忘掉。自己已經不再是南陳的臣子,而變成了南陳的敵人,自己想要實現一統天下的夢想,南陳是必須要擊敗的對手。
樂昌卻是南陳的公主,她的世界恐怕沒有那麼大、她想要守護的東西恐怕也沒有李藎忱那麼多,但是守護南陳的皇室和血脈卻是她想要做的。
當李藎忱不顧一切的向北進攻的時候,就已經註定和南陳無法維持原來的君臣關係,那一刻他和樂昌也已經站在了對立面。
李藎忱很清楚樂昌的心思,這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從來不介意在往來的信件之中表達自己的態度,而且李藎忱也知道陳頊曾經許諾樂昌,要她自己來挑選如意郎君,所以李藎忱總是擔心樂昌公主不管不顧的做出什麼傻事,最後把她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所以李藎忱乾脆一直在想辦法疏遠她。
甚至到最後樂昌公主遞來的信件李藎忱也不回,一直到四五封積攢在一起,他方纔以戰事緊張爲理由回覆——當然這也是事實,但是戰火之餘李藎忱還沒有至於連信件都沒法回——之後樂昌也沒有信件繼續送過來,但是李藎忱相信,這個倔強而沉默的姑娘肯定依舊在默默地向着西方眺望。
辜負了樂昌的癡心,讓李藎忱很是慚愧。自己不想負了天下,自然就只能負了她。
只是李藎忱怎麼都沒有想到陳頊竟然會賜婚,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樂昌自己的心願,還是陳頊的命令,甚至李藎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面對這一份夾雜着太多家國情仇的愛情。
“世忠,你這面子可是大得很啊,陛下登基這麼多年,可是從來沒有給誰賜婚,這一出手就是將最疼愛的樂昌殿下許配給你,我等羨慕有加啊。”蕭世廉微笑着說道。
李藎忱卻只能苦澀一笑,他並沒有想要拒絕陳頊的賜婚。
與公,陳頊賜婚可以讓李藎忱和南陳之間的關係稍稍緩和一下,至少現在李藎忱麾下的巴蜀百廢待興,他還不想直接就大張旗鼓的和南陳作對,若是能夠在北周和南陳之間維持一個平衡,安心穩定局勢和發展幾年,固然是最好的。
與私,又有誰願意拒絕自己心愛的女孩,讓她繼續沒有期限的等候下去?
看着李藎忱的神情,裴子烈意識到什麼,不由得皺了皺眉,拽了拽蕭世廉的袖子,蕭世廉急忙收斂起來笑容。
李藎忱的心思他很清楚,現在陳頊主動向李藎忱示好,正好給李藎忱最想要的緩衝和喘息機會,不知道李藎忱爲什麼並不高興?
而李藎忱轉瞬便擠出一絲笑容:“某等着接旨就是,能夠得到朝廷如此嘉獎,還是依賴於諸位拼命啊,藎忱不才,在此先行謝過。”
一邊說着,李藎忱一邊對着堂上的文武官員一拱手。
在場的這些都是李藎忱起家的班底,說好聽一些都是李藎忱的心腹,說難聽一些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李藎忱的功勞簿遞上去,他們身上“李藎忱一黨”的標籤自然就洗不掉了。
所以在場的官員們也紛紛笑着還禮。無論怎麼說,朝廷這一次一反常態的大肆封賞,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終歸不是什麼壞事,加官晉爵的事情,大家還是期望的。
李藎忱緊接着正色說道:“顧先生,朝廷的使者估計很快就會到,顧先生出身光祿卿,相比於某更懂禮數,接待使者的事情交給顧先生來操辦可以麼?”
顧野王環顧四周,一幫年輕人對此都沒有什麼經驗,確實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所以他也不含糊,一拱手鄭重說道:“屬下遵命。現在屬下添爲益州刺史、鎮西將軍主簿,將軍以官職稱呼之即可,‘先生’之名是萬萬當不起的。”
李藎忱一笑,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