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了青雲山莊,果然不出所料,朱得標也在。
當然,這種場合朱得標出現也是正常的,縣委書記大駕光臨太平鎮,黨政主官當然要出席飯局陪同。
從朱得標淡定的眼神裡,林安然就知道他已經吃了定心丸,否則不可能如此愜意輕鬆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頓飯吃得相對沉悶,飯桌上,除了朱得標不斷拍馬屁之外,林安然基本是埋頭吃菜,然後彭愛國問什麼自己答什麼,很少主動開口找話題。
其實他來之前,對於彭愛國此行目的,林安然是十分清楚的,估計是給朱得標當說客來了。
從實際上來說,黃宏貴的案子上想讓朱得標背上太大的責任幾乎也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只是負一個領導責任,彭愛國之所以過來,無非是怕林安然採取衛國慶一事處理方式,把事情鬧大。
林安然故意把陳港生帶上,實際就是吊起彭愛國的胃口。有旁人在,彭愛國就不好提起這事。
一直到飯局將近結束,彭愛國也沒找到機會說上話,最後不得不主動說道:“朱鎮長,你和陳鎮長出去走走,我和林書記有事要談談。”
林安然心裡暗笑,彭愛國終究是忍不住了,這樣一來,從心理上,彭愛國顯得被動。他朝陳港生點點頭,示意他出去。
等兩人走了,房間裡只剩下林安然和彭愛國兩人。林安然主動給彭愛國倒了一杯酒,說:“彭書記,有什麼秘密指示就請說吧。”
彭愛國舉起杯子,對林安然道:“秘密指示就說不上啦。只是想單獨和你談談,關於黃宏貴一事,你有什麼看法?”
林安然說:“看法倒是有,只是不知道領導怎麼看。我怎麼看只能是我個人的意見,關鍵還是看領導嘛。”
他將事先準備好的關於基金會清欠工作的調研報告給彭愛國遞過去,道:“我想說的都在這裡面,實際情況也在報告裡。如果彭書記有空,回去後可以看看。”
彭愛國隨手翻看了一下,約略也看出點問題,合上報告道:“安然,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幹部。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個人比較欣賞你的工作能力。我相信太平鎮有你這樣的書記,一定會舊貌換新顏的。”
得到縣委書記的誇讚,一般幹部早就沾沾自喜了,林安然卻不動聲色,只是淡淡道:“彭書記話中有話嘛,只欣賞我的工作能力?”
一般作爲領導,所謂的能力分兩方面,一種是工作能力,另一種叫協調能力。工作能力就是處理具體事務上的水準和水平,可是在官場上,工作能力往往並不是最重要的。自己幹得好,還得有人說你幹得好。要別人說你幹得好,就少不了協調能力。
一個領導如果不懂協調上級的關係,不懂協調和兄弟部門的關係,不懂協調和下級的關係,那麼即便幹得再好,恐怕也不會得到好的口碑。
彭愛國訕然一笑,說:“市裡今天開了個會,我去參加了,主題是關於基金會清欠工作的。在會上,劉市長對太平鎮發生的事情感到震驚,決定調整工作策略,特別強調了不能打人,下一步準備根據實際情況讓各個縣鎮擬定具體的還款計劃,不會再像之前這樣手段太過激烈、強硬了。可以說,能有這次的轉變,黃宏貴的功勞不小。”
林安然冷冷道:“彭書記,這麼說,黃宏貴是又立新功了?咱們要不要給他頒個烈士獎章嘛。”
彭愛國臉色微變,沒料到林安然會這麼大膽出言相諷,心想,這年輕人果然是銳氣太重,在開發區的時候,估計也是這個原因被貶到這裡來的。
“看問題不能看片面,安然,一個人能扭轉一個市的工作局面,已屬不易,咱們不能強求太多。況且領導看問題是從全面上來衡量,你現在也是一鎮的書記,不能感情用事。多考慮考慮其他方面的問題,例如,如果把路儘快修好,把太平鎮的經濟搞上去,而不是糾結在這種問題上,讓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
他把問題引到修路上來,林安然知道自己已經快看到彭愛國的底牌了。
果然,彭愛國繼續道:“在市裡開完會後,劉市長邀我到辦公室裡談了一下,關於太平鎮申請修路專項資金一事,省交通廳已經有了答覆,答應撥款兩千萬,其餘資金缺口,市裡解決一點,縣裡扶持一點,鎮上自籌一點。劉市長對你修路的事情很是關心吶,考慮到太平鎮的經濟狀況,劉市長說了,如果自籌這一塊實在難辦,可以讓市裡和縣裡多解決一下,免了你們去籌備資金。”
林安然笑道:“劉市長有心了,也謝謝彭書記這麼支持和體貼我們鎮的難處。既然你把話都談到這份上了,我也就直說了。彭書記,在朱鎮長的使用上,我個人是有意見的。我是黨委一把手,對於班子成員的構成有建議權,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朱得標同志在太平鎮似乎待的時間太長了,領導是否考慮一下,讓他到縣裡休息一下?”
現在等於大家都在桌面上丟上自己的籌碼,押多少,對方跟不跟,就看這時候了。
彭愛國端着酒杯想了想,說:“這個問題我可以考慮,回去我會和陳縣長通通氣,他那裡的工作我來做。縣裡關於此事的意見是,一定要嚴肅追究打人者的責任,現在縣公安局刑警隊基本已經完成調查取證工作,下步交給檢察院以故意傷害罪進行起訴。而且,對於黃宏貴家屬也進行了一定的經濟補償,相信對黃宏貴來說,也算是有一個交代了。”
他接受了一個條件,又開出了一個條件。以故意傷害罪論處,也就是說,此案不作爲命案處理,這麼一來,影響就降到了最低,對朱得標的處理上一定不會太重,也避免事態繼續擴大。
林安然知道,縣裡、市裡現在最大的籌碼就是屍體已經得到家屬的同意火化了,並且家屬也不再追究,唯一的顧忌是怕自己背後做文章,擴大事態,所以才願意讓彭愛國來和自己談。
基本上,彭愛國現在就代表着市裡和縣裡的最終態度。如果林安然不接受,則事情後果顯而易見,修路不是要錢嗎?不是還得上級批嗎?假若林安然硬將事情擴大化,路的事情當然就泡湯了。
專項資金都有時限性,若不及時使用則會被退回省廳,到時候太平鎮修路一事又不知道何年何月纔有機會重新提上議事日程了。
現在雙方把籌碼都擺在了桌上,就差最後掀開底牌了。
林安然面臨着兩個選擇,一個是在黃宏貴的事情上稍稍讓步,然後得到市、縣兩級的資金支持,把路修起來,然後朱得標肯定會被調走,而黃宏貴的哥嫂也能得到一筆不小的賠償。
還有一個選擇是,自己把事情鬧大,最後朱得標估計會被撤職,估計連帶着陳存善也受到一定的牽連,而劉大同則會翻臉,彭愛國也下不了臺,大家雞飛蛋打魚死網破,自己後續還會受到排擠。
“既然領導決定是這樣,我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吧。”林安然斟酌再三,終於亮了底牌。
離開青雲山莊,陳港生和林安然坐上了劉軍的車,往鎮裡開去。
陳港生轉身看着青雲山莊在林間閃爍的燈火,久久纔回過頭來,說道:“書記,事情談得怎樣了?”
林安然擺擺手,不想再提這些事情,話題卻轉到修路上:“省廳的資金批了,兩千萬,估計很快市裡就會成立領導小組協調這件事,鎮上有你負責出面接洽和協調。工程的事情讓市裡決定,我們不插手,你也不要在這方面提什麼意見,但是工程的質量你一定要給我把好關,不能做一條豆腐渣路,今天做好明天就得修。”
陳港生聽說修路資金下來了,高興道:“這下可好了,這頭酒廠的事情運作起來,那頭路也修起來,我估計這修路工期最多不過半年,到時候咱們鎮上可就有盼頭了。”
劉軍在前面握着方向盤,也忍不住道:“林書記,這路修起來,你就是我們太平鎮的大功臣了!我看鎮上的百姓很快要給你樹碑了。多少年啦,這路都成了太平鎮人的心病了!太好了!”
林安然笑道:“千萬別人我樹碑,那是死人才有的特權,我年紀輕輕,可不想這麼快讓人把名字刻在石碑上。”
提起死人,忽然又想起了黃宏貴。自己是太平鎮百姓的功臣?那麼自己在黃宏貴眼裡,是個怎樣的人?
路修好了,對太平鎮千萬的百姓來說是一件好事、喜事,不過這件事上偏偏是以對黃宏貴案件的讓步換取來的,在法律的尊嚴和爲民謀福祉的天平之間,林安然權衡再三,只能選擇後者。
從實際的方向上說,與其死咬着一個朱得標不放,確實不如整個鎮百姓的生計來得實在。顯然劉大同對知道修路對於自己來說的意義有多大,所以才讓彭愛國來做思想工作。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不過這種得,又讓林安然心頭沉甸甸的,說不出的難受。
他暗暗嘆了口氣,深深呼吸一口,慢慢靠在座椅上,一種疲倦慢慢捲過心頭。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