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眼看就要過年了,濱海市裡到處張燈結綵,街上商鋪紛紛把音響架到門口,許冠傑的《財神到》唱的震天響。
春節前,銅鑼灣村和寶塔村兩個老冤家終於坐下來,在安秋嵐的主持下進行了一次協商。
事情發展順利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了十幾年冤家的兩個村子終於握手言和。
作爲讓步,區委、區政府請示了市領導,對二叔公的孫子等三人從輕發落。三個膽大包天的槍手都未滿16週歲,本來就不具備完全刑事能力,雖然開了槍,卻沒傷着人。市、區兩級領導一合計,都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破壞大好形勢,只是責令監護人嚴加看管便了事。
劃界工作由於有了足夠的資料和證據,兩村的老族頭們都沒什麼異議。重新劃界那天,市、區兩級領導都出席了相關的儀式,李亞文意氣風發上臺發表了一通長篇大論,中心只有一句:西南片穩,則臨海穩。
朱先進的發言文雅許多,甚至引用了六尺巷的典故。這典故是說康熙年間的大學士張英,老家的族人建房和鄰居因三尺宅基地產生矛盾,結果修書一封送到張英處,讓他出頭疏通關係奪回地皮。結果張英回信中賦詩一首:千里修書只爲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張英家人見信後羞愧難當,主動讓出三尺宅基地作爲通道,鄰居見此,也主動相讓,結果成了六尺巷,也成就了一段流傳民間的鄰里干戈化玉帛的佳話。
念着那首詩,朱先進紙版畫一樣刻板的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豐富表情,搖頭晃腦陶醉十足,臺下一衆大小官員聽得是唏噓不已,掌聲雷動。
銅鑼灣村的老族頭二叔公和寶塔村的族頭林大年,兩個歲數加在一起近兩百歲的老對手也被拉到臺前,在村界上象徵意義地夯下了一根木樁。
爆竹響起,倆老頭在略顯寒冷的陽光下抱在一起,笑成了兩朵花。
對於兩條結怨那麼深的村子是否能真的冰釋前嫌,許多人都抱着懷疑的態度,不過參加了協商會的林安然卻篤信兩村往後能夠和睦相處。
原因很簡單,打了這麼多年,大家都累了。從前之所以一直要拼個你死我活,說到底就是喉間一股子王八氣,抱着所謂的“尊嚴”和“義氣”不撒手。在內心裡,誰都由衷地感到累。
打了那麼多年,死了那麼多人,還要裝作毫無所謂。真實應了句老話,寒天喝涼水,冷暖自知。現在有臺階,就下了吧。
其實,濱海市許多村落之間的村鬥其實都頗具黑色幽默意味。
據說有兩條村子村斗的原因很是離奇。A村的人某年在自家番薯地裡挖起了一條二十幾斤的巨型番薯。村裡人迷信,都說是神仙賜予的恩物,於是用轎子擡着那條超級大番薯在村裡敲鑼打鼓遊行了一番,以示對神明的感恩。
隔壁C村的人聞聽消息,跑到A村邊上看遊神,看了一陣,也不知道是心中泛酸還是對這種小題大做的行爲不屑,脫口說了一句怪話:A村的人都是大番薯!
偏偏番薯二字有侮辱人智商的意思,大番薯更是笨到無可救藥的意思。
A村衆村民一聽火冒三丈,當場就揪住C村村民一頓暴打,結果C村那個倒黴蛋因爲說了一句不當說的話,糊里糊塗就丟了小命。
兩村因爲這事大打出手。這宗一條番薯引發的血案讓兩村人都走入村斗的怪圈,一連打了好幾年還沒完事。
駐村工作組解散後,林安然重新回到綜治辦,此時離除夕夜只有八天時間了。
此時年關將近,大家上班的熱情都不怎麼高,這個時候也沒什麼領導會強調紀律性。
林安然一大早回到單位,還沒什麼人在辦公室裡,看看錶,自己早了半個小時。
剛在辦公室裡收拾一下文件,聽見走廊外有腳步聲,片刻後就看到劉陽從門外進來,見了林安然就笑,說:“你還真早啊,剛下鄉回來就趕過來上班,怕別人吞了你的福利啊?”
林安然一愣,不明白問:“什麼福利?”
劉陽啊了一聲,像明白了什麼,說:“我差點忘了,這是你第一次在機關過年呢。”
想了想,林安然好像明白了,福利嘛,就是發錢?
劉陽忽然又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你今晚有空沒有?”
林安然覺得劉陽今天特別熱情,自己上了一個月的班,之後一直下鄉,外勤室那邊除了基本的工作交流之外沒有什麼多餘的話說,以陳永太爲首的那幫外勤對他也是不鹹不淡,顯然也不願意和自己多打交道,所以說過的話加起來統共不夠十句。
今天劉陽和自己說的話,超過了上個月跟他說話的總和。
劉陽給林安然的印象不算壞,上次車偉權跑來內勤室鬧事的時候,顯然是劉陽故意把領導叫過來,才壓住了事態。
況且自己晚上確實沒事,於是說道:“有空,劉哥有什麼關照?”
劉陽說:“那你晚上就別約人了,我帶你去個飯局,有些朋友想認識認識你,去一下對你也有好處。”說完也不等林安然再問,轉身出門了。
等他走了,林安然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什麼人要見自己?有什麼好處?
不過既然答應下來,也不妨見見。自己在機關裡可算得上是孤家寡人,除了一個同辦公室的江建文,還真沒什麼朋友,多認識點人也不錯。既然劉陽說赴的是飯局,就算是鴻門宴,去見識一下也沒什麼問題。
正想着,卻看到安秋嵐走了進來。
林安然站起來,說:“書記早!”
安秋嵐笑笑,示意他坐下,說:“小林,等會江建文來了,你們倆把資料再檢查一次,後天市的考覈組就到了。”
說着把一份文件遞給林安然:“你等下把這個考覈通知和方案交到陳主任手裡,讓他看看,將行程安排下來。還有,讓他定好三個點,考覈組要看,讓他先去聯繫一下,做好準備,別出洋相了。”
林安然在自己的工作日誌本上刷刷記錄下來,又問:“書記,還有什麼交待的嗎?”
安秋嵐看到他將交待的幾點都詳細記在了筆記本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說:“沒有了,具體的讓陳主任安排,你和江建文配合,我今天有個會,早上就不回來了。”
安秋嵐走了之後,江建文就到了,倆人剛收拾了一會資料,隔壁副主任室的門就響了起來。
林安然趕緊拿着文件過去,果然是陳春華。三個副主任裡,陳春華永遠是出勤率最高,來得最早的。
看到陳春華拿着暖壺準備去打開水,林安然把文件放在桌上,搶過陳春華的暖水瓶說:“哪有讓領導自己打開水的呀,您看文件吧,我去打水。”
陳春華客氣了幾句就不再推辭,很滿意林安然的態度,心想,這小夥子還挺懂事。
綜治辦裡多數都是皇親國戚,一個個比領導還牛,陳春華一直就很缺乏當領導的存在感,被林安然小拍了一下馬屁,終於找到了久違的感覺。
打完水回來,林安然又拿過陳春華的茶杯,泡好茶,端到桌前,輕輕擺好,然後細心得將杯子一旋,杯把手朝着陳春華擺正,方便他取杯。
擺好茶杯,順手把他桌上的報紙文件一一擺好,拿過一張桌布,輕手輕腳將桌子一些積塵的地方擦乾淨。
林安然本身就是警衛員出身,這種伺候首長的活兒是行家裡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做得很是到位。
陳春華越看越舒服,就像一個身上一直在癢癢卻不知道癢在哪的人,被人一下撓中了準確的位置,渾身說不出的爽。
林安然覺得拍馬屁是一項技術活。
大凡是領導,沒誰不喜歡下屬拍自己馬屁的,就好似沒人不喜歡聽好話一樣。好的馬屁可以拍得不露痕跡,根本讓人感覺不到你在拍馬屁,但是確實又是馬屁,讓人舒坦得不行。
像周宏偉那種不要臉的馬屁,雖然有時候能奏效,但是效果終歸不會太好,一來太招眼,二來在有些場合這麼做適得其反,三來有些領導很反感這種不要臉式的馬屁。
總而言之,馬屁要拍得高雅,要拍得陽春白雪,要拍得不顯山不露水,如此方爲上上之選,否則就落了下乘。
大道無痕。好的馬屁,也是無痕的。
看完文件,陳春華拿着筆在稿紙上寫了一陣,擡起頭看到林安然還規規矩矩站在自己面前,便說:“小林,你跑一趟區委辦把李書記後天考覈的講稿拿回來,昨天我把初稿送過去給他了,你去看看他拍板同意沒有,如果沒問題,校對一下就去打印三十份。”
林安然應了聲好,出門上了五樓找到區委辦秘書股,一問才知道,稿子還在李亞文手上,沒有放在秘書股裡,也不知道看過沒有。
他只好坐在秘書股裡等,一直等到九點鐘,李亞文終於出現在走廊上,身後跟着區委辦主任吳賢。
林安然趕緊走出門口站着,看到李亞文過來便禮貌問好:“書記早,吳常委早!”
李亞文看清是林安然,頓時很親切,上來握了握手,說:“是小林呀!”轉頭對吳賢說:“吳主任,這就是我們這次解決銅鑼灣村村斗的大功臣啊,當初我就說這小夥子精幹,放去企業裡浪費了吧。”
吳賢連連點頭:“書記您是慧眼識珠啊,沒您這個伯樂,也不會有這麼好的千里馬,所以這次村鬥能解決,也是書記您的功勞啊!”
林安然心裡暗暗叫絕,吳賢這人真厲害,論起功勞都能扯上李亞文一份,難怪混到了這個位置上。
李亞文呵呵一笑,顯然卻之不恭,又問林安然:“小林,你在這裡幹什麼呀?”
林安然笑着說:“我正有工作要請示您呢,您看方便的話我就給您彙報一下?”
拿報告這種事,其實只要一句話就可以了,林安然之所以選擇要“彙報”一下,裡頭大有學問。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以輕易放過和領導相處的機會,只要坐在一會,總能聊幾句閒話,聯絡多少感情倒不敢肯定,起碼能混個熟臉。
李亞文顯然不忙,一口就答應:“好啊,進我辦公室坐坐吧。”
他對林安然很有好感,若是換了其他人他懶得搭理,直接讓吳賢處理,一個小小的辦事員,還真不夠資格向一個區委書記直接彙報什麼工作。
在一旁的吳賢很驚訝,看來這李書記對綜治辦這新來的小夥子可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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