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樹平在樓上小會議室裡等了大約二十多分鐘,有些不耐煩了,催促何振東道:“林副縣長和那些農民談了那麼久,有什麼好說的?按法律程序辦就是了嘛!丟他個老母X,我就不信,這幫泥腿子反了他了!”
何振東對佔樹平沒什麼好印象,從前佔樹平分管農林水利的時候,何振東沒少和他打交道,每次倆人談話不給他丟個十回八回是不會完事的,心裡雖然不高興,卻要忍着。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和林安然一比,佔樹平在形象上輸了九條街。
“佔副縣長,我想林副縣長一定有把握纔敢下去和村民們談話的,咱們再耐心等等吧。”
話音剛落,站在窗邊一直留意地下情況的張興髮指指窗外,驚訝地說道:“走了走了!圍堵的村民走了!”
“什麼?”佔樹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從椅子裡彈起來,搖着胖乎乎的水桶腰走到牀邊,掀開點窗簾往外探頭看去。
只見林安然站在鎮政府門口,朝那羣村民揮手告別,村民們在一個花白頭髮老頭的帶領下,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排着縱隊慢慢離開。
何振東不由讚道:“看來這林副縣長還真的不是徒有虛名,早說他工作能力強,期初我還不信,這下子我信了。”
他只是有感而發,說完才發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趕緊住口。朝佔樹平望去,果然看到這位常務副縣長的臉色十分難看。
在一個副縣長面前誇另外一個副縣長,還是作爲下級的身份,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何振東可不想得罪佔樹平這樣的小人,趕緊畫蛇添足道:“估計是佔副縣長您親自壓陣,這事情就好辦多了。”
其實大凡有些腦髓的人,想想都知道這是很牽強的溢美之詞,不過說了總比沒說好,管他有沒有道理,好話領導都愛聽。
佔樹平果然臉色緩和了一些,不過心裡還是十分不爽。林安然主動請纓下去和村民談話,他是抱着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做壁上觀的。
村民是那麼好談的?對於佔樹平來說,對付這些沒文化的泥腿子就該用專政手段,道理多說了也是白費勁,不如直接出動公安局的人。不然每年財政撥款給公安局養了那麼一大批警察,做事很麼用?
這是他的理解。
等林安然重新回到小會議室,佔樹平皮笑肉不笑,有些酸溜溜道:“林副縣長好手段吶。”
林安然笑道:“不是我手段好,是佔副縣長威名高,我跟領頭的村民說了,佔副縣長就在小會議室裡,我談不妥,他就親自來談。結果那村民一聽,就主動提出要走了。”
佔樹平一愣,一下子沒品出林安然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誇自己,似乎又不像。
沒等他反應過來,林安然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時間不早了,佔副縣長,我就先回縣裡去了,告辭了。”
佔樹平忽然伸手攔住林安然,道:“林副縣長,別急着走嘛!既然來了,事情又處理妥當了,咱們吃個飯去。”
他轉頭對周永年道:“老周今晚安排下,去青雲山莊吧,我和林副縣長好好摸摸酒杯底。丟他個老母X,忙了一天了,工作做好了,飯也要吃好,勞逸結合嘛。”
林安然本想推辭,但是想到如果真的推辭,似乎又太不給佔樹平面子,倆人畢竟是同僚,沒必要爲了一頓飯鬧什麼不愉快。
於是對何振東和張興發道:“何局、張局,你們晚上有事沒有,沒事就一起去吧。”
他之所以邀請何振東和張興發同去,是故意拉開和佔樹平的距離,有別人在場,佔樹平恐怕就不敢說話肆無忌憚。
青雲山莊已經不是朱勇經營了,自從朱得標倒臺後,朱勇對司徒洋來說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雖然還是在他手下做事,不過已經沒有往日的風光了。
原本司徒洋打算和劉小建合作,在太平鎮上搞個碼頭,做走私油品和汽車走私生意。但是被一號首長視察青石坳島的舉行給攪黃了,所以被迫移師回到了市區裡。
朱勇在市區沒有任何關係,只能作爲一個跑腿的角色使用,這樣一來,青雲山莊已經失去了價值,沒有了朱得標和陳存善的關照,生意一落千丈。
不過早有人盯上了青雲山莊,這人就是佔永福,從前是礙於陳存善的面子,佔樹平的兒子佔永福是沒敢下手,現在朱勇失勢,佔永福就乘虛而入。
最後,佔永福以一個低得自己都偷笑的價格盤下了青雲山莊,有佔樹平的關照,這裡生意不是問題,附近的鎮幹部爲了討好這位粗口副縣長,將應酬飯局都安排到這裡來。
佔樹平這人政治敏感性不算高,進了門坐下就爲林安然介紹起這裡已經換了主人,還一點不忌諱地告訴林安然:“這是犬兒盤下來的一家酒樓,以後林副縣長下來視察工作,有應酬的話,儘量安排這裡,就算是關照下世侄嘛。”
何振東在一旁聽了覺得滑稽,林安然的歲數和佔永福差不多,佔樹平居然讓林安然關照“世侄”,怎麼聽都覺得不順耳。而且佔樹平居然很文縐縐用了個“犬兒”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古裝電視劇看多了,故意學別人斯文,卻穿起龍袍不像太子,效果有些東施效顰。
“林副縣長,那幫泥腿子到底說了些什麼?”佔樹平喝着茶,饒有興致問林安然:“你是怎麼打發他們走的?”
他在車上想來想去,覺得林安然剛纔在小會議室說靠聽說自己親自壓陣,村民就退散了的話不可信,是一句調侃話而已。
林安然知道不能再和他開玩笑,於是半真半假說:“的確是提到您,他們才最後決定離開的。不過我告訴他們了,按照恆海水產公司的計劃,即便是沒有自己的蝦塘和灘塗,村裡用公共集體用地和恆海水產合作,還是會分紅給村民們的,所以他們覺得還是有點兒收入的,就走了。”
佔樹平摸着自己肥厚的雙下巴,小眼睛滴溜溜轉着,想着,沒說話。
林安然又道:“不過,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下佔副縣長。佔永福是不是您的兒子?是他承租的現在這兩千一百畝蝦塘和灘塗的吧?”
佔樹平面不改色道:“沒錯,永福是我兒子,不過他承租村裡的蝦塘和我沒什麼關係,他是做生意的,生意人嘛,有利可圖他就做,只要不違法就可以了。我經常教育他,說要做守法公民,我相信在這一點上,我是把關很嚴格的。我佔樹平的黨性可不是吹出來的,這麼多年,組織上是信任我的!”
他慷慨激昂說了一大通,差點就成了述職演講。
林安然依舊笑眯眯的,說:“佔副縣長,我有個不情之請。其實村民們當年欠租,也是因爲錢書記的養殖項目失敗,欠了基金會很多錢,繳不起租金。這件事,早期縣裡也有過指示,說分期償還,沒說要收回用地。村裡也沒通知他們,給出一個清繳租金的期限,忽然收回,在法理上似乎沒大問題,不過在情理上卻有缺失。咱們做基層工作的,法是法,但是有時候也要講下人情。”
他喝了口茶,繼續道:“我看是不是這樣,讓永福拿出一千一百畝,還給村委,重新和當初承租的村民重新簽訂承租協議。有錢大家掙嘛,村民收入有增加了,自然就不鬧事。你看,這個辦法如何?”
佔樹平一擺手,說:“法就是法,沒人情可講。我可不是幫着自己兒子說話,他承租也要給租金的,兩千一百畝地,你以爲租金便宜啊?丟他個老母X,這幫泥腿子自己繳不起租金,現在讓我兒子給他們分食?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拿李嘉誠的錢夠多吧,咱去問他分個一千幾百萬花花,他肯嗎?”
他搬出一大套道理,說的唾沫橫飛。
林安然不動聲色看着,心想,這佔樹平看來真的是個只進不退、貪得無厭的主兒。
不過林安然已經早有辦法對付佔永福,於是也不急着和佔樹平辯論,笑着道:“也是,憑本事吃飯,各安天命。”
心裡卻暗道,看來你佔樹平還不知道我就是恆海水產的大股東吧?你可以摟着你的地皮和蝦池不放,我也有權不投資進去,整個城關縣八個沿海鄉鎮,不是非得在石角鎮上開展項目。缺一個不少,多一個不多。
想到這裡,心情就放鬆下來,拿起菜牌遞給周永年道:“周書記,你是主,我們是客,客隨主便,你點菜。”
周永年對林安然頗有好感,覺得這年輕人說話謙恭,文質彬彬,於是笑道:“你們是上級,我是下級,哪有下級拿主意點菜的?”
又將菜譜推了回去。
林安然將菜譜遞給佔樹平:“既然要按照上下級的規矩來點菜,那這裡職務最高就是佔副縣長了,請領導點菜吧。”
將菜譜遞給佔樹平。
佔樹平看也不看,叫來服務員說:“讓永福自己拿主意,今晚按照兩千元的標準上,酒嘛,就用我的存酒吧,上軒尼斯。”
打發走服務員,佔樹平往林安然這頭湊了湊,有些討好道:“林副縣長,我聽說恆海水產的老闆王董事長和你是發小?”
林安然早料到佔樹平會有這麼一說,端着茶杯點頭道:“沒錯,是發小,關係可以。”
佔樹平道:“我聽說這個海洋綜合養殖項目是要鋪開到八個臨海鄉鎮?”
林安然又點了點頭,說:“佔副縣長,咱們都是同事,有話直說嘛。”
佔樹平嘿嘿一笑,還真的直話直說了:“我想請王董事長早點來石角鎮開展這個項目,你能不能回去幫我做做說客?”
魚兒上鉤了。
林安然暗暗發笑,面上還是十分誠懇道:“行,沒問題,我今晚就打電話給他,明天就讓他過來考察項目。”
佔樹平哈哈一笑,拍着林安然的肩膀道:“林老弟夠意思!待會我們好好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