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進和劉大同走後,李亞文又召集區屬部門的頭頭在會議室裡開了個關門會議。
領導開會,普通幹部便在村委院子裡瞎扯打發時間。
王勇和林安然湊在一起抽菸。聊起村斗的事情,王勇搖頭皺眉,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安然,這下完了,我看我們得在這裡待上幾個月也說不準。”
林安然訝道:“要那麼久?”
王勇也顯得很驚訝:“怎麼?你們單位的老同志沒跟你說?這種下鄉一般都不會短,我們股裡的老油子說,上次是三年前,整整三個月,他們都窩在這村子裡,睡覺都要睜開一隻眼。”
林安然問:“這麼緊張?怕出事?”
王勇嘿嘿笑道:“怕村民出事,也怕自己出事。這西南片,情況最複雜,民風最強悍,別說你是幹部,就算是警察,他們照打不誤。”
濱海市的鄉下民風強悍,這點林安然早有體會。別的不說,濱海市的農村極其尚武,村村有武術隊,逢年過節還要遊神,在遊神活動上往往有些很讓人毛骨悚然的表演,例如什麼滾釘牀,上刀山,踏火場,神打之類。小時候林安然也曾來過這裡同學家裡玩,見識過年例那些血淋淋的表演。
某次,林安然和王勇跟着個同學去他們村子裡看遊神,發現祖宗祠堂前一羣人正用一根根尺把長的銀針穿過自己的雙頰,然後站在裝着神像的牛車上,環繞村子一圈。
林安然當時很奇怪問同班同學,這麼折騰,他們不疼?
那同學很自豪拍着胸脯回答,不疼!刺穿雙頰之前,族裡的巫師會請神仙上身,有神仙護體,一點不疼!
當時林安然還在讀初中,頓時被驚得下巴都跌碎了,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大好學生被這種極其神秘的迷信活動唬得一愣一愣的。
看來,如果兩村鬧起來,別說駐村工作組了,就算警察來了都無濟於事。
林安然說:“看來得向閔書記申請高危行業補貼才行。”
正說着,院子裡忽然開進一輛豐田小霸王,門剛拉開,王勇的眼珠子就圓了。
“鍾惠,你怎麼來了!”王勇拍了一把林安然的肩膀說:“你看,鍾大千金來了!”
林安然還沒來得及轉身,後面就傳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林安然!你也在啊!?”
不用問就知道是鍾惠,她的聲音有一種讓人聽了很是舒服的清脆,經常能讓林安然想起白居易《琵琶行》裡的一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
一陣香風飄過,鍾惠已經到了面前。
王勇笑道:“我說鍾大千金,怎麼有林安然的地方總能看到你呀?你該不是趁着卓彤不在,要趁虛而入吧?”
鍾惠聞言,臉色微微一紅,慍怒道:“我呸!王勇,你這人屬狗的呀?嘴裡吐不出象牙!淨不說人話是吧!”
林安然附和道:“小惠別搭理他,被人踢到這裡下鄉,正鬱悶着呢,估計現在瞅誰都不順眼,逮誰咬誰。”
話鋒一轉,又問:“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鍾惠說:“笑話了,卓彤的事你事無大小都記着,我是啥單位?你忘了?”
林安然一拍腦門,說:“你瞧我這記性!該罵。”
鍾惠畢業之後安排在市府辦公室督辦科裡工作,只不過林安然一直沒放在心上,所以一時沒想起來。
王勇說:“惠丫頭,難道你就是市府辦的聯絡員?”
鍾惠白了王勇一眼,不服道:“就你這慫樣都能當警察,我爲啥不能是市府的聯絡員?”
林安然哈哈大笑:“你們兩上輩子有仇?怎麼見面就互損。”
王勇說:“我可是爲她好,這駐村工作組,女孩子待着可不方便,鄉下條件差不說,現在這形勢那麼緊張,弄不好村民一下鬧起來,到時候她想跑都跑不及。”
林安然想想也對,正色道:“鍾惠,你們市府辦人都死光了嗎?怎麼派你一個女孩子來?我和王勇是迫於無奈,你好歹也是常委千金啊,怎麼也被人弄來這裡了?”
鍾惠臉蛋微微一紅,支吾道:“咳,年底咱們市府辦人不都挺忙的嘛,我們科室裡邊另外幾個老同志手頭都有督辦的工作,就我恰好無所事事,所以就派我來了唄。”
又道:“反正安然你不也在工作組裡嗎?你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偵察兵,保護我一小丫頭還不行?”
林安然想想也是,有事先護着鍾惠撤了再說。
王勇在一邊盯着鍾惠,怪聲怪氣說:“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吶……”
鍾惠一急,又要發作,忽然看到李亞文和陳平從村委樓裡出來,身後跟着臨海區各相關部門的頭頭。
一行人走過院子,經過林安然幾人身邊時,李亞文忽然眼中一亮,繃緊的臉皮瞬間鬆弛開來:“喲,這不是小惠嗎?”說完熱情地走了過來,和鍾惠握手。
鍾惠笑嘻嘻說:“李叔叔,我得在你地盤上蹲點了。”
李亞文爽朗笑着:“歡迎啊歡迎,注意安全啊,晚上要是沒什麼重要事情,就回家去吧,女孩子在這裡可不大方便。”
鍾惠笑着點點頭:“知道了。”
李亞文看了一眼邊上的林安然,問鍾惠:“你們認識?”
鍾惠一點不否認,說:“認識,他是我好朋友。”
李亞文看了看鐘惠,又頗有深意瞥了下林安然,微微頜首一下,走了。
陳平也過來和鍾惠叨叨了幾句客套話,好好問候關心了一番,這才離開走人。
林安然看着兩位區領導的背影,笑道:“惠丫頭,真是真是女憑爹貴啊,你往這裡一站,跟鍾常委站在這裡沒多大區別哦。”
鍾惠說:“你這麼說,怎麼就沒見你巴結巴結我呀?”
林安然說:“行啊,你說讓我怎麼巴結你吧?這裡窮鄉僻壤的,不然我一定請鍾大千金吃飯去……”
話沒說完,看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安秋嵐在衝他招手,喊着::“小林,過來一下。”
林安然跑到安秋嵐跟前,問道:“安書記,啥事?”
安秋嵐撓了撓頭說:“區領導指示,我們辦公室要派一個人參加駐村工作組,你反正也跟着閔副書記跑了一天了,就你吧,省的再叫其他人麻煩了。”
林安然說:“安書記,我可是內勤呀,參加這種外勤工作合適嗎?況且年底我們內勤這邊還許多迎檢的資料沒準備完善呢。”
安秋嵐說:“什麼內勤外勤,不都是一個部門的?不都是黨的幹部?不都是爲人民服務的?誰來不都一樣!哪那麼多廢話。”
交待了工作,安秋嵐跳上車匆匆離去,年關將至,罰款的指標要儘快完成,迎檢的工作也不能拉下,要安排的事情實在太多。上了車,又搖開車窗,叮囑林安然:“好好幹,別丟了咱們辦公室的臉。”
區領導們走了,村委會的院子安靜下來,閔炳如召集大家到三樓又開了一次會,主要是宣佈駐村工作組的名單,還有將工作組分爲若干個小組,分批下戶去和一些族頭談話,安撫情緒並摸清他們同意和解的底線。
除了留下來的幹部,臨到黃昏,又增派了法院和公安分局幾個幹警,整個工作組分爲兩個大組,每組十二人,一個住在銅鑼灣村委,一個住在寶塔村委。
林安然和王勇、鍾惠恰好都分在銅鑼灣組,除此之外,還有法院、街道辦事處、轄區派出所、司法所和村委的一名幹部。
閔炳如則擔任整個駐村工作組的組長,法院民事庭的一位叫莫愁的副庭長擔任副組長。
工作組看起來人強馬壯,可真的開展起工作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部門雖多,但都是出工不出力,真正上心的只有調處辦和勞動街道辦事處,畢竟事情跟這倆部門脫不了干係,問責也首先拿他們開刀,其他部門的人都是被拉壯丁派的苦差,責任又不在自己身上,能避則避,不能避就裝傻。
公安局的說自己只負責保衛和調查案件,調處的事情不是自己的範疇;法院的說自己只負責提供法律上的意見,調處的事情也不是自己的份內事。
分組下到村裡找村民調解,往往只有閔炳如和街道辦事處的馮楠書記在磨嘴皮,其他人一律在邊上幹看着,啥都不說。
回來開會要大家出主意,一個個都三緘其口,客氣的就推脫幾句,說一切領導拿主意,都聽領導的,領導說怎麼幹就怎麼幹。不客氣的壓根兒眼看天花板,嘴上貼封條,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開完會再下去見村民,還是站在一邊看,繼續磨洋工,看着閔炳如自己唱獨角戲。
林安然慢慢看出來了點苗頭,大家都不想負責任,說話要負責的,這又不是自己的分內事,何必引火燒身?
就這麼磨蹭了一個禮拜,工作一點進展沒有不說,兩條村子裡更是謠言四起,相互指摘工作組偏幫對方。
如此一來,工作組更是百嘴莫辯。火藥味一天天濃了起來,村子裡常常能看到許多村民鬼鬼祟祟聚在一起,神神秘秘來去匆匆,家家戶戶天天在家門口擦拭紅纓槍等物件,工作組的成員無一例外都覺得像是坐在一顆炸彈上,隨時可能被炸個粉身碎骨。
鍾惠對林安然說,再這麼耗下去,肯定得出事。
市裡要求三天一小報,七天一大報,最初幾天鍾惠淨揀利好的消息來寫,專門報喜不報憂。可這幾天傳來的都是壞消息,實在是沒好貨拿得出手了,只好向市領導如實彙報這裡的情況。
林安然注意到,閔炳如兩鬢又添了不少白髮,整個人像老了十歲,有時候夜裡看到他一個人在村委院子裡獨自踱步轉圈子,煙一根接一根抽得沒完沒了,自己跟自己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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