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平鎮鎮政府小會議室裡燈火通明。室內煙霧繚繞,濃濃的煙味充斥着整個房間。
從山口鎮回來,林安然馬不停蹄召集鎮上的相關領導和酒廠的負責人們開會,就連王勇也到了場。
會議的核心內容只有一個,如何應對目前酒廠的這場危機。
周學良將目前酒廠面臨的難關詳細做了一個彙報,很顯然,縣裡和鎮裡採取的冷處理方式其實是出於一種鴕鳥心態,把事情推向了不可控制的深淵邊緣。
鍾躍民的原意是擔心酒廠越解釋就會讓人感覺越掩飾,認爲如果對記者避而不見則會起到一個冷卻作用,慢慢讓那幫媒體喪失了採訪的興趣。
不過沒想到的是,這種看似低調的做法實則在媒體人中被視爲傲慢。這些喜歡用筆桿子口誅筆伐的無冕之王們,幾乎一邊倒地對神王廠和當地政府產生了一種極端的憤怒情緒。
這種情緒正在不斷髮酵,變成了一篇篇偏向性極重的報道。
國內的媒體歷來有非理性的一面,在他們的價值判斷體系中,最容易得到寬容的是弱者,最受尊敬的是思想者,而最讓人容易反感的是傲慢的強者。
所謂強者,是最不受媒體寵愛的。在他們如日中天的時候,往往有許多媒體圍着他們團團轉,但是一旦出現某種危機,他們立即會反戈一擊,以反思、知情、評判的角色來標榜和表現自己的職業道德觀和價值觀。
林安然翻查了出事後各地媒體對神王酒業勾兌酒事件的所有報道,發現一共多達二十多篇,而且沒有一篇是站在中立角度爲酒廠說話的,包括那些曾經爲神王酒業崛起而驚呼和讚美的媒體單位。
而這些報道又引起了神王酒業在各地經銷商和代理商的恐慌,以東三省爲例,銷售在短短几天內就下滑了三成。
顯而易見,再不制止這種恐慌情緒的蔓延,等待神王酒業的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周學良彙報完具體情況,鍾躍民也趕到了會議室。
簡單的寒暄後,鍾躍民開門見山問:“安然,對這次的危機,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林安然放下手中那疊厚厚的資料,理順了一下思路,道:“這次酒廠出了這種狀況,我不想過多去追究是誰的責任,不過我想說,神王酒業決定使用外廠成品酒進行勾兌的這件事,學良和夏指導你們倆人是有責任的,不應該是你們倆碰頭就拍板決定,而是應該充分利用集體智慧,尤其是這次的事,充分暴露了神王酒業在宣傳公關方面的缺失,宣傳科的人必須要換掉!”
夏冬青有些委屈道:“林書記,不是我們不想彙報,其實利用外廠酒來勾兌自家產品,這事情也很正常嘛,在行業裡也不算什麼秘密。酒的工藝是越來越先進,只要酒的品質好,勾兌也不是什麼壞事。況且,也只有這條路,才能快速提高產能。”
林安然道:“我不是批評你用酒勾兌的方法不對頭,是說你配合意識存在缺失。你要勾兌,如果在廠裡領導會議上討論過,那麼宣傳科的人就知道這事,在宣傳方面就可以做好預案來應對目前這種情況,而不是措手不及,大家都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傻了,連一點基本的反應都沒有。”
鍾躍民道:“安然,現在倒不是措手不及的問題。而是縣裡對這次事件的處理意向是低調冷處理,所謂無聲勝有聲,無招勝有招。有時候,越解釋,外面覺得你是在掩飾。反倒沒落好,所以我是這個意思,彭書記也贊同這個做法。”
林安然拿起桌上厚厚一疊報道資料道:“鍾縣長,在以往政府部門處理熱點問題的時候,冷處理確實有效,不過這一招不是萬金油,不能一藥治百病。這段時間冷處理,纔沒到一個禮拜時間,紙質媒體上報道多達二十一篇,電視媒體報道七次,所幸的是,這些還都是地方臺,如果上了國家電視臺,恐怕馬上就會造成神王酒業的信譽決堤。那時候再想收拾局面,恐怕就是有心殺敵也無力迴天了。”
鍾躍民雖然不喜歡林安然否定自己的處理方式,不過又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是越來越頭疼,那些瘋狂而至的媒體們似乎不吃冷處理這一套,反而是興致勃勃在太平鎮上留下不走了,租了旅館,白天就採訪,晚上就悶在房間裡閉門造車,一篇篇將神王酒業推向深淵的報道就是這麼憑着外圍調查和想象寫出來的。
“安然,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怎麼處理?”
林安然轉過臉,問夏冬青:“夏指導,你說勾兌酒是行業內的常見現象,這話是否有根據?”
夏冬青聽見林安然問自己的老本行,一拍胸脯說:“怎麼沒根據?你知道當年我到茅臺廠學的是什麼嘛?出了釀造流程之外,最關鍵就是勾兌的手法和工藝。在座的老人都知道,我在勾兌上一直有自己的獨門絕技。現在我也不怕公開透露一點,好酒都是勾兌出來的,所有的原漿酒雖在純度上很高,但是必須經過複雜的勾兌工藝才能掩蓋掉本身的缺點,讓成品酒味道更豐富,口感更好。”
周學良也插嘴道:“說到這裡,我覺得夏指導說得很有道理。我當時同意,也是基於幾個方面的考慮。一則勾兌本身不是一種落後、欺騙消費者的工藝,而是白酒釀造上的一個進步。二則是我們現在這樣的做法,只不過是被偏向性去理解了,實際上,在其他行業,貼牌的事情不也很多的?耐克自己也沒工廠,生產的鞋子不都是代工的?可是誰又質疑過他呢?只要我們對購買的酒質量上把好關,爲什麼不能用?況且我們在合作的廠家裡派駐了QC負責監督酒的質量,在這方面,是很嚴格把關的。而和我們合作的春香酒坊酒廠,歷史悠久,在茅臺鎮上相當有名氣,他們的酒根本就沒問題。”
夏冬青點頭贊同道:“周廠長說的沒錯,我們派出的QC完全要求他們按照我們酒廠的風格進行釀造,把關相當嚴格。”
林安然思忖了半分鐘,默默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談下自己的想法吧,大家聽聽看有沒有什麼意見,如果沒意見,從明天開始就馬上按照我的思路去執行。”
鍾躍民點了根菸,揚了揚手道:“安然同志,不要賣關子了嘛。有什麼好辦法就提出來,大家討論一下。”
林安然道:“目前我們的狀況是十分不利的,說到底這種不利的局面還是媒體造成的,關鍵就是在扭轉媒體的態度和傾向、立場。所以,我想提出以下幾點意見。”
“第一,關於和春香酒坊合作這件事上,既然夏指導說過,這在行業內也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我們乾脆就把它放到陽光下,暴露在空氣中,徹底讓它變成不是秘密,而是變成行業規則。我會找一家影響力較大的媒體報紙,然後讓他們搞一個酒產品勾兌問題的專題,採訪各地酒業的龍頭企業,特別是選擇那些本身就有勾兌行爲的企業,既然他們在做,對這個事情就算不承認也不會不幫腔。只要他們幫腔,就等同爲我們說話。然後再找幾個酒業的前輩,這點由夏指導去落實,你要找行業的老行尊,讓他們替勾兌工藝說話。”
“第二,轉變角色的問題。媒體一向不喜歡傲慢的強者,那麼我們就不採取冷處理,應該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弱者的形象出現在公衆面前。”
鍾躍民聽到這裡,饒有興致問道:“這點比較新鮮,示之以弱?以退爲進?說說看。”
林安然微笑道:“召開新聞發佈會,邀請各路記者組成考察團,到廠裡觀看每一道工藝的製作,只要我們的生產上沒有貓膩,就不怕見人。夏指導,這一點你可敢保證?”
夏冬青說:“沒問題,我老夏是用良心釀酒,整個過程絕對能見光!咱是真金不怕紅爐火!”
林安然道:“那就好辦!另外,記者團來參觀的時候,重點讓他們品嚐勾兌前和勾兌後的酒,讓他們自己現場體會感受。爲了公正性,可以搞盲品,不讓他們知道是什麼酒,品嚐後打分再揭曉答案。再則,組織廠裡的職工座談,讓記者團參加,和職工面對面,讓職工說說當年下崗時候的境況,讓記者們都要有一個共識把神王廠告倒了,就是砸了一千多人的飯碗!讓他們扣上良心的枷鎖。還有,最後可以安排記者團在太平鎮到處遊玩一下,除了帶他們看風景,更要帶他們看落後的地方……”
鍾躍民奇道:“帶他們看落後的地方?”他心想,這不是揭開傷疤讓人看傷口嗎?太平鎮這麼窮,這豈不是暴露地方政府的執政能力問題?
林安然說:“對,看落後的地方,讓他們知道神王酒業對振興太平鎮經濟的重要作用,不但讓他們知道,倒了神王酒業不但是砸了工人的飯碗,更是把太平鎮整個鎮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最後,就是關於神王酒業產能問題的解釋。這是一個經濟學話題,就如剛纔學良同志說的,一家企業通過大量的廣告和有效的推銷,造成了預期的銷售空間,然後根據預期銷售空間來設定自己的產能,這樣的設定可以通過提高自身的生產設施來達到目的,也可以通過OEM或者引進半成品加工的方式來完成。要讓他們知道,這是一種先進的產銷模式,不但不應該打壓,更應該推廣,作爲典範推廣!”
“總之,危機危機,有危纔有機。這次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是誰捅出去的,也不知道爆料者什麼居心,不過我知道,這對我們又是一次機遇,不亞於當初在國家臺參加標王投標,做好了,就打了一場徹底的翻身仗,化不利爲有利,成了一場免費的宣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