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個人攀爬進來,多少有點細碎的動靜,淺碧往後一看。
擋風屏風是一幅紗織的和合如意圖,因爲裡面暗,外面亮,加上特殊的織紗技巧,裡面的人能透過屏風看清外面,淺碧眼尖,一眼就看見了那隻手,驚恐的想要出聲,又噎了回去,拿起畫案上的烏木鎮紙,一邊疾步走去,一邊高高的揚起來。
夏語澹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看見攀爬者烏黑的腦袋,背後還負了一個小孩兒的樣子,連忙阻止道:“淺碧……”
已經來不及了,淺碧揚起的烏木鎮紙打了下去,不過,也沒有打到來人手上,只見他單手撐在窗櫞上,一手接住打下來的鎮紙,一個引體向上,腳跨進了屋裡。
淺碧嚇得後退兩步,不過,還是擋在夏語澹前面,因爲過於驚恐,前兩個字聲音不敢放開,道:“姑娘……!”
“姐姐,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只是路過。”一個稚嫩童音慌張的解釋。
因爲這個聲音,淺碧即將要尖叫的聲音有憋了回去,誰出來當壞人,會背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兒。
攀進來的,是剛剛回來沒幾天的趙翊歆,揹着一個幾歲的小孩兒。
趙翊歆太過年少,面如銀盤,眸似星辰,脣若含脂,五官還未蛻變出成熟男人的剛硬輪廓,而似少女般精緻柔美,身着一身藍白色素面窄袖交領的棉布長襖,頭戴深藍色巾帽,通身只有左手上戴了一串亮黑透紅的佛珠,腰肩上纏着布帶。像市井裡,抱着牽着小孩兒麻煩,把小孩子背在背上一樣,趙翊歆用布帶纏住小孩兒背在身上,小孩兒肩上又背了一個大包袱,所以後背一坨又一坨,配着他這樣的人物兒,別人看着都尷尬滑稽。
但趙翊歆絲毫不覺尷尬滑稽,鎮定從容的解着右腰側的結釦,似解着隨身佩劍一樣。
小孩兒滑落下來,一身小號的藍白色素面窄袖交領的棉布長襖,小號的深藍色巾帽,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皮膚如嬰兒般嬌嫩,胖嘟嘟的圓臉,烏溜溜的大眼,紅潤潤的小嘴,萌得漂亮可愛。他是武定侯的外孫子,穎寧侯至今三十餘歲,唯一的孩子,大名傅暱崢,小名嶸嶸。今年武定侯夫人五十大壽,穎寧侯夫婦不能回京,就讓兒子過來給外祖母拜壽。他出生在雄州,武定侯夫婦盼了四五年,終於把外孫子盼來了。
淺碧手指指他們,又指指窗口,氣得都結結巴巴了道:“這……這……這是路嗎?”
一語中的。
仇家裱畫店,接的是,裱畫,補畫,鑑賞畫作,上門給人畫遺像,兼招學徒的活兒。夏語澹之前在店外看了眼仇家裱畫店的人,穿的和趙翊歆傅暱崢是一樣的,夏語澹上前一步望了眼窗外。兩家店後面用一樓高的牆壁隔開,裱畫店牆邊栽了一棵榆樹,他們先爬到了樹上,再伸了一個竹竿過來,卡在二樓的斗拱上,然後通過這根竹竿攀爬到窗口,竹竿還橫在斗拱和榆樹之間。
夏語澹回頭對淺碧笑道:“好了,不過是兩個孩子淘氣……”
趙翊歆正蹲着給傅暱崢解背在他身上的包袱,不服的站起來道:“什麼,孩子?”
傅暱崢拉拉趙翊歆的衣角,道:“我本來就是孩子呀?”
趙翊歆低頭,超有優越感的道:“我多大,你多大?你字都沒有認識幾個,我都快上大學了。”
傅暱崢睜着他又大又圓的眼睛,道:“我娘說,我是小孩子,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玩耍就好了,等我滿五歲之後,再認真讀書不遲。我明年四月才慢五歲。”
傅暱崢是元興二十三年四月生的。
趙翊歆沒理他,擡頭針對夏語澹,手撫着他身上最普通不過的棉布長襖,似錦衣玉甲披身一般,道:“我這樣的,你該以‘公子’,呼之吧!”
夏語澹,一來,是在喬家當長輩當慣了;二來,是安撫淺碧的情緒;三來,是爲他們的無狀找說辭,才說他們是‘孩子’,結果他還不領情,因此也毫不客氣道,從窗外榆樹指到屋內,借用淺碧的話,道:“這是路嗎?還路過?”
趙翊歆漠視而笑,霸氣道:“只要我經過的地兒,它不是路,也給我經過的,成了路。”
“果然只是讀通了小學的人,只讀通了字句的簡單意思,而不明白字句裡頭孕育的道理。”夏語澹也自動漠視了他的話,笑道:“你們是隔壁裱畫店的人,爬到別人家的店鋪來,是什麼道理?我和我的丫鬟在這兒試紙,無端被你們驚嚇,是什麼道理?你我男女有別,現在共處一室,是什麼道理?”
趙翊歆纔不會和人一一講道理,靜心打量夏語澹,只見她約十二三歲,天生眉宇間帶着風情,嫩白如玉的臉頰,潤澤粉嫩的雙脣,嘴角微微翹起,顯出兩邊的梨渦,言語裡有閨閣女子拘謹教養下少有的端莊疏朗之氣,在趙翊歆挑剔的眼光裡,也算可人了,因此溫笑道:“這個房間我來過多回了,今天的氣息卻和以前不一樣,原來多了一支刺玫瑰。有花折時堪須折,你是要我折嗎?”
“我這朵花不是隨便誰都可以折的,會刺出血的。”夏語澹見過,一個男人真正覬覦一個女人,是怎麼個猥瑣的樣子,可不像趙翊歆這樣灑脫大方,他只是見了好看的東西,誇讚一句,順便逗弄一下,因此也不真惱,道:“你多大了?”
趙翊歆今年十二歲,怕夏語澹比他大,就不答這話,道:“放心,我是很大的人。”
夏語澹對自己光光的下巴做了一個捋鬍子的動作,道:“嘴上連毛都還沒有長一根,怕是幹不了大人的事。”
事關男人尊嚴,趙翊歆倒是被噎住了,他確實,那方面還沒有成熟,幹不了男女之事。
這時,‘蹬蹬蹬’,有人上樓的聲音。
趙翊歆把傅暱崢抱到和他人一樣高的花瓶後面,自己撿起包袱躲到了一個櫃子後面。
傅暱崢軟軟糯糯的又道:“姐姐,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只是路過。”說完,雙手矇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個女夥計匆匆上樓,夏語澹對淺碧擺手,上前走兩步。
趙翊歆是把他全身都藏好了,傅暱崢就站在花瓶後面,只要外人走近幾步就能看見,所以,夏語澹才上前兩步。
女夥計站在夏語澹兩米遠之外,以示禮敬道:“小娘子,店裡的東西,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找我。”
夏語澹選了很多紙筆顏料上二樓,遲遲不下樓,店裡的人以爲她不懂這些,讓一個人上來給她解疑。
夏語澹笑道:“我自己會試,沒有什麼不清楚的。只是我跟從了家裡長輩出來,說了要在這家店裡匯合的,所以,還要在樓上多蹉跎了一會兒。”
夏語澹衣着不凡,明顯就是貴客,即使不是貴客,顧客進了門,也沒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而且,棋盤街的鋪子,很多店主開鋪,是興趣所至,賺多少錢都是次要的,因此待顧客更加和氣。女夥計貼心的道:“那我下去沏壺茶來,小娘子慢慢等。”
淺碧行了個謝禮,道:“不用如此麻煩,我家姑娘不吃外面的茶。”
女夥計也知道豪門大戶的一些排場,笑道:“那打攪了,小娘子隨意。”
說完,退至樓梯邊,才轉身下樓。
夏語澹用男女之事打擊趙翊歆,見他也不慍怒,覺得他也不是囂張撥扈到無理取鬧的人。
趙翊歆故意把傅暱崢丟在外頭,夏語澹也在夥計面前幫着遮掩,也知道她是心軟良善的人。
一時雙方就緩和了下來。
趙翊歆給傅暱崢使眼色,傅暱崢領會,道:“我們從外面看,以爲這裡沒人才路過的。”
“路過?”夏語澹苦笑不得,道:“你知道那麼爬來爬去很危險的,摔下去怎麼辦。”
傅暱崢盲目信任趙翊歆道:“哥哥很厲害的,哥哥說會保護好我的,不會讓我摔下去。”
“你們這樣費勁的爬過來要幹什麼?想逃課嗎?”
趙翊歆和傅暱崢,即使他們穿着再樸素,貴氣雍容的氣質是藏不住的,爬來偷竊自動被夏語澹排除了,夏語澹以前也有不想補課,而玩失蹤,誰也不讓找到的任性。
傅暱崢連連搖頭,:“是哥哥逃課,我只是看哥哥穿的衣服好看,也要這麼穿着。”
趙翊歆捏了下傅暱崢嫩嫩的臉頰,提醒道:“我們要出去辦要事。”
傅暱崢連連點頭,拿過包袱,向夏語澹道:“姐姐,我們要換外裳,你們要藏起來,不要看我們。”
“你們……”淺碧無語指着他們。
果然這小傢伙也不簡單!
“好了,他們趕緊的,該幹嘛幹嘛,快點‘路過’去。”夏語澹牽過淺碧的手轉回屏風裡。
趙翊歆和傅暱崢脫掉那身一看就是仇記的衣裳,趙翊歆換了件玉白色素團紋錦袍,傅暱崢換了件淺碧色銀繡竹枝的大襖。趙翊歆穿好之後,見傅暱崢還沒有穿好,就蹲下來幫他穿。
“哥哥,我要買什麼呀?”傅暱崢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趙翊歆淡淡的道:“夫人說買什麼就買什麼。”
傅暱崢皺着小眉頭道:“我娘說,我是爹孃送給外婆的壽禮,然後,我送給外婆的壽禮,我自己買。哥哥,我買什麼呀?”
趙翊歆賞人的東西都是詹事選出來他看一眼而已,在他的概念裡,看上什麼拿就好了,所以還是淡淡的道:“你看到什麼買什麼,錢不夠我有。”
“那個……”夏語澹探出一個腦袋,道:“我可以給你們一點小小的參考建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