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撲上來!”等不及回宮,趙翊歆就把馮撲提溜到馬車裡審問。
趙翊歆一去錦繡坊,馮撲就知道這是得驗收成果了,他自覺差事辦得不錯,笑着誒了一聲,彎腰進馬車。
“嚴家是你支會的?”趙翊歆繃着臉問。趙翊歆在很多事情上,都當甩手掌櫃,一句話說下去,底下的人辦得妥妥的,而更多的時候,話都不必說出口,底下的人揣度其意,就把事情辦了,所以,趙翊歆沒有一直盯着溫家,一直盯着那兩兄弟,不是給自己找堵。
表情不對,馮撲也趕緊收了他的喜色,道:“小的就是提點了嚴家幾句,這屆學子裡,有幾位頗‘年輕’又有才氣。”重點在年輕二字,年輕至十七歲,未娶未定親,文章寫得不錯,溫神念就被圈在了裡面。馮撲出口提點,不就是太孫認爲那幾個學子年輕又有才氣,有前途,是以嚴家才動心了。
趙翊歆沒想過要絕了溫神唸的仕途,還得給他配個好媳婦,這層意思,馮撲是領會無誤的,嚴家很好,一門四進士,前吏部侍郎,朝中頗有根基,和溫神念相匹配的,是嚴大人的嫡幼孫女。馮撲皺着頭皮道:“這位嚴家姑娘十五了,雖然遠遠不及……那,也長得似一朵鮮花,家裡嫡出老幺,老幺自然嬌寵些,脾氣就說不得了。反正嚴家姑娘身邊的侍女換了好幾撥,都是服侍不力換下來的。”
趙翊歆冷哼一聲道:“果然是貌美如花的河東獅,菜還沒有夾到碗裡來,就先吼起來,把人嚇跑了!”
馮撲終於知道哪個孫子在罵他,是太孫在罵他,先自打了一下嘴巴道:“那小的再給溫貢生張羅,出去吆喝幾聲?”
“不必了,已經張羅好了!”夏語澹能親自爲溫神念張羅,心寬成這個樣子,趙翊歆略放心了,她對他們是沒有男女之誼的,至於他們,他們是別人,別人怎麼想不重要,身子靠後道:“何景年塞到都察院了?”
這事也是馮撲盯着運作了,別看馮撲天天干伺候人的活,連夜壺都要倒。太孫的夜壺,是誰都能倒的嗎?外臣不算,內宮伺候太孫的人上千,馮撲是太孫跟前第二紅人,第一紅人是王貴,王貴比不下去,他是太孫一落地就抱着太孫長得的人,馮撲認第二,將來伺候了太孫登基,司禮監第一把交椅輪不上,御馬監第一把交椅是能佔到的。別小瞧馮撲只有十五歲,在太孫面前像個孫子,站出去別人‘爺爺’已經叫上了,所以把何景年一個將要做正四品地方知府的,弄回京做個七品芝麻小官,在都察院裡當個打雜的,不用趙翊歆具體指導,馮撲就給辦了。
馮撲仔細瞧着趙翊歆的臉色道:“小的覺得,何大人這麼愛給別人挑刺,進都察院最合適,可是何大人在都察院沒有資歷,少不得重頭開始熬。”
趙翊歆踢了馮撲一腳,把馮撲踢得跪趴在地上,臉上卻笑了:“何景年有嘴說孤這不行那不對,他自己還不是八丈燭臺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
“殿下說得是,奴婢正好回報這件事,這何大人一被貶降了官職,他家的女孩子就嫁不掉了,談妥的婚事都告吹。奴婢就覺得吧,他說殿下識人不明,聽信小人,他自個不也是,一個女婿都相不準,一有點風吹草動,那家人就背信棄義了。”趙翊歆自稱了孤,馮撲就自稱了奴婢,馮撲自小有宏願,要成爲一代權宦,那首先就要做個好奴婢,服侍好主子,讓主子從頭髮絲都腳趾尖都舒服,所以馮撲說這話,眉毛一吊,眼睛一挑,眉飛色舞,爲趙翊歆,也爲了自己恨恨的出了一口惡氣。
當年的事馮撲可是記憶猶新,何景年手持利劍站在城樓上說,太孫違背祖訓,擅自離京,是被小人引誘,上前代太孫訓斥他的‘小人’馮撲,是真的差點死在劍下。
趙翊歆拍拍馮撲的頭,笑道:“孤知道你的忠心,孤只要忠心二字。只要你忠心,小人也好,大人也好,孤都會重用。”
“殿下,奴婢的忠心可昭日月呀!”馮撲感動到眼珠滾滾,真的是委屈的哭上了。
趙翊歆安慰他,道:“行了,你這差事辦得不錯,就讓他在都察院待着吧,挑挑別人的毛病,省得他閒了來找孤的麻煩。”
何景年降了官,又被前任準女婿啪啪打臉,趙翊歆徹底解氣了,那天晚飯很是高興,多喝一碗清燉枸杞牛鞭湯,那天晚上,趙翊歆如常進入夢鄉,在夢鄉里,趙翊歆看見夏語澹穿了那一身,去賣畫時穿的男式淺藍色素淨長袍,趙翊歆還嘖嘖的多看了幾眼,覺得同一件衣服,夏語澹今天穿得比以前好看多了,夏語澹圍着他轉了數圈,他才明白爲什麼今天好看許多,不是那一件寬鬆的淺藍色素淨長袍,而是另一件合身的淺藍色素淨長袍,穿着夏語澹身上,窄袖扎腰的長袍,把她整個身材都凸顯出來了,身姿修長,胸挺腰細,一張臉如瓊脂白玉,毫無瑕疵,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眼角微微往上勾,脣紅齒白,站在眼前,有女人的溫婉飄逸,也不失男兒的颯爽清逸,趙翊歆覺得自己看得都轉不過眼來。
夏語澹又在他面前笑,在他面前轉,及腰的長髮飄散開來,拂過他的臉頰,淡淡的帶着迷人的體香。趙翊歆呆呆的伸出手指,去捧那些飄散的頭髮,柔順的頭髮紛紛從趙翊歆的指尖劃過,然後夏語澹越轉越遠,趙翊歆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夏語澹跌進他的懷裡,兩人抱着跌倒在地上。
然後一聲哈,趙翊歆醒了。
趙翊歆是真的大聲哈了一下,自己醒了,也驚動在牀下值夜的馮撲,馮撲翻身掌燈侯在牀帳外。
趙翊歆撩着牀帳,馮撲在帳外看見趙翊歆的手勢,一手掌燈一手幫着撩牀帳。
趙翊歆微微喘氣,眼睛溼潤,臉色酡紅,身體似從雲端跌倒凡塵,愉悅和快感之後,身體反倒是空空蕩蕩,還有某個部位,隱隱的疼痛,他從軟和的被窩裡走下來,炙熱的肌膚接觸到冷氣,倒是爽快一點。
太孫房裡還有兩個人下夜,只是沒有馮撲靠的近,在馮撲掌燈之後,也預備着伺候,見趙翊歆光着身子從牀上走下,趕緊給他抱上一件烘暖的厚厚中衣,趙翊歆煩躁的甩下衣服,就光着身子在房間裡走。
趙翊歆這樣反常,馮撲不敢大意,大着膽子拾起中衣強披在趙翊歆身上,道:“殿下保重,小心一熱一冷被風撲了。”
趙翊歆這次倒沒有甩下中衣,還好好的穿起來,馮撲在觸碰下,接觸了趙翊歆燥熱的,比往日體溫略高的肌膚,以爲趙翊歆發燒了,懸心道:“殿下是不是要宣太醫……”
馮撲的視線往下,看到了趙翊歆那處往日沒有的變化,明白過來,嘴巴哦的圓圓的,臉上笑得眼睛就看不見了,歡喜道:“殿下長大了!”
馮撲是自幼淨身,雖然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可他曉得,完整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他們是什麼樣子的,太孫殿下第一次,長大了!
趙翊歆從小在內侍宮人伺候下長大,也就是說,他是在他們眼前,光着屁股長大了,習以爲常的事,趙翊歆突然羞澀起來,用中衣嚴嚴實實的捂住了身體,道:“我要沐浴!”
趙翊歆就那樣捂着往浴室走,馮撲不放心的道:“殿下,要不要宣太醫……”殿下長大了,是宮闈大事,確診之後,要記錄在案,還要稟告皇上,之後……,反正連着一串,好多大事。
趙翊歆順着馮撲的意思,一下子跳躍最後,他長大了,就可以大婚了,因此臉上露出含羞的表情:“宣太醫,快宣太醫!”
趙翊歆沒病,夏語澹是真的病了,一般的內傷外感,呼吸有聲,喉若曳鋸,咳嗽了,因此裱畫店也稱病不去了。
太陽東昇西落,西邊天空慢慢由軟金色變成潮紅色,一片如歌如泣的豔紅,夏語澹裹着藕荷色束腰紗軟襖,披着同色的灰鼠皮坎肩,站在院中欣賞晚霞。
虞氏婷婷的從廊檐走過來,道:“晚風襲人,你怎麼站在風地裡。”
夏語澹閉眼擡頭,每一個毛孔都沐浴在清爽的春風裡,可夏語澹的腦子還是一片混沌,一塊太大的,太重的餡餅,從天上砸下來,把人砸暈了,晃晃悠悠,這個腦袋,還沒有轉動起來。
夏語澹看人看事,總是做着最好最壞的兩手打算。夏語澹對她此生婚姻最好的打算,就是嫁給趙翊歆,原來以爲他是在京求學的世家子來着,能被他的家族接納,能嫁給他,能隨他回祖籍,離開京城這個地方,將來吟風弄月,或是仕途顛簸,趙翊歆想過那種生活,全聽他的。最壞的打算,無緣從正門進趙家,側門進也行,幾年之後情濃轉淡,好好服侍他,求一張棄書,去個偏僻的地方重頭開始,頭嫁從父母,再嫁從自身,夏語澹再也不用回到京城了。
夏語澹從上往下推,趙翊歆不像世家子,不像書生武生,不像一般的富貴閒人,極有可能是宗室,十四歲的在京宗室,不大不小就這個年紀,太孫今年也是十四歲,天生富貴,天下至富至貴。
那一天離開契園,趙翊歆揹着手,看着夏語澹倒退的走,突兀的正色道:“我的心胸沒有那麼寬廣,我的心裝不下整個天下,也就裝不下,天之下的每一個人。”
那不是溫家兄弟,是大梁天下
夏語澹有種要掉眼淚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