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失去意識大概只有數十秒的時間,待意識回來自己正躺在春凳上被人擡着回屋。夏語澹閉着眼睛勻勻的吸氣,勻勻的呼氣,仔細的感受着身體每一個部位的狀態,也沒有感受到哪個部位疼痛或者另外不舒服的地方,甚至在暈倒之前那種煩躁不堪的感覺都消散了大半。所以等宮人要把夏語澹從春凳上往牀上擡的時候,夏語澹掙開了眼睛,這差點讓周圍正處於心驚膽跳的一羣人喜極而泣。不過夏語澹暈倒是大事,那幾十秒的時間,陳掌事已經着人稟告趙翊歆,宣召太醫,傳喚醫女。
有醫女常年在青烏臺輪值,平日做些推拿煎藥的活兒,醫術是不行的,陳掌事只讓她們先候着;太醫是成年的男子,宣進太孫妃的宮室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是趙翊歆最先從崇智殿進來。他繃着臉進來,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自動跪下了,畢竟夏語澹的身體要是出了問題,她們也逃脫不掉服侍不周的罪責。
“怎麼暈倒了?”趙翊歆直接坐在牀邊問,應該是來了急了,心裡也着急,鬢髮上都沁出了汗水。
“我現在好好的,不過是等着太醫要做出個瞧病的樣子來才躺在牀上。”夏語澹目向滿宮跪着的人,道:“都起來吧。”說着夏語澹坐起來拿帕子給趙翊歆擦汗。
身邊的人都服侍慣了,尺素和依翠自動自發的捧了盆,絞了帕子遞給夏語澹。趙翊歆瞧着夏語澹洗去了脂粉的面容帶着些許紅潤,未見慘白或青白的憔悴之色,倒是略放了心,洗了臉又去換了一身衣裳。
這會兒功夫太醫已經到了,趙翊歆也不計較那些勞什子的玩意兒,撈起牀帳,讓太醫直接把手搭在夏語澹的脈上斷診。太醫診了好久,因爲知道趙翊歆略通醫理,所以也不敢開一個可有可無的太平方了事,直言醫術不精,以他的醫術看不出夏語澹身體的毛病。
趙翊歆沉吟了一下,讓馮撲去把宮外頭的花姑請來。這些年夏語澹的身體一直很健康,尋常的傷風咳嗽也沒有幾次,倒是因爲子嗣的原因,向花姑請教的比較多,如此一來花姑比太醫更瞭解夏語澹的身體。
“太醫都說沒事了,要是不放心我下次出去找她就好,何必現在興師動衆的。”夏語澹連忙小聲的阻攔道。
夏語澹和花姑之間的醫患關係是私底下的,一旦花姑奉召入宮,進入了宮廷,在夏語澹棄用她之前,爲了確保太孫妃的安全,宮禁森嚴,花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想給誰看病就給誰看病,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當然花姑得太孫妃看重日後達官顯貴之家必然會趨之如騖的登她的門,她也不愁沒有一展醫術的機會,可是那時和花姑現在的自由是不一樣的。
“早晚都要讓她進宮的。以一技之長侍奉主上,也沒有她願意或不願意的選擇。”趙翊歆現在也不知是喜是憂,或者是茫然的狀態,但這個決定是堅持的,道:“太醫院的藥方,翰林院的文章,太常廟的笙簧,浸淫久了就太中規中矩了些,有時倒真比不上外面新進來的敢做敢言。”
去宮外請花姑來回最快也要個把時辰,趙翊歆也不出去做事了坐在牀邊陪夏語澹說話。
既然有這個時間,夏語澹就和趙翊歆說了今天皇后提到了縮減後宮開支的建議,面對趙翊歆夏語澹就換了另外一種俏皮的方式道:“我的宮裡每天米都要吃掉二十擔,我給自己算了一筆賬,我一年也享受着三萬多兩銀子的供奉,這還別算很多東西是不可以拿銀子衡量的,你還養得起我嗎?”
趙翊歆臉上浮現一點點笑意,道:“幾個女人難道還養不起嘛!”
夏語澹曉得他是把皇上後宮的開支也算在裡面,但這會兒夏語澹就要使性子,微揚了下巴道:“什麼幾個女人,你把我一個女人養得好好的就好了。”
趙翊歆坐得和夏語澹近些,正好把夏語澹摟到懷裡,道:“你今天覺得娘娘可憐了嗎?幾十年夫妻的名分,娘娘一件事情也做不成,爲了做成一件事,還要拉你入夥。”
夏語澹垂下眼簾,但是隨後又揚起眼角道:“有那麼一下下那麼覺得來着,可是又想起蕭姑姑報出來的,娘娘一年該得的供奉,這一塊上從來沒有怠慢過娘娘一分,這些都是皇爺爺給她的。除了這些還能這樣呢,擱外頭大族之家的老夫老妻很多也是這樣過日子的,各過各的日子。不管事也有不管事的好處,以前溫神念家的老太君倒是管事的,子孫繁盛總有這家寬裕那家艱難,還有幾家特別不肖長年在溫老太君那裡打秋風的,溫老太君顧着這個顧着那個,看着那樣的兒孫豈不焦心,其中的煩難只溫老太君自個知道。娘娘現在落得清靜,也別抱怨了這份清靜,多少老太太想清清靜靜的過着晚年還過不上呢。”
“其實根據欽天監在南邊的估測,下個月就會有雨了。皇爺爺是不喜歡做一些假模假式的動作,祈雨這種事,天要下雨便是不去祈求它,它照樣落下雨來,天不下雨,當然再求也是沒用的。”
皇上不會求人,也不會求天。
假模假式,這個詞否定句用在皇上身上,就襯出了早知會下雨而上表祈雨的皇后假模假式了。趙翊歆很少,幾乎是不對着夏語澹發表對皇后的看法,可是這一次趙翊歆也忍不下去了,自然趙翊歆是皇上養的心裡是偏着皇上。
這些日子皇上常常招成妃和麗妃伴駕,因爲皇上面對這兩位也比面對皇后舒服。在趙翊歆看來皇上和皇后,就是皇上心裡沒有裝着別人,他們在一起也是不搭的。前兩年皇上擼順了戶部和吏部,其中誅殺,流放,連坐,貶官,棄用的人近萬,現在皇上用政令壓下了江南一帶的物價,江南一帶,即使下個月開始下雨,大梁的魚米之鄉今年也不會有好的收成,自己度日都難,物以稀爲貴,好些人都想趁此困頓之際發筆大財,所以這幾個月,皇上又修理了一大批囤糧倒賣的商賈。說得難聽一點,現在的皇上就和土匪似的,被他盯上的人家,銀子和糧食都抄出來堵江南幾百萬老百姓的嘴巴,不是堵一天,要堵到地裡長出糧食來爲止。皇上骨子裡是睥睨天下的,所以皇上其實不在乎臣民如何評價他,是仁厚之君,還是暴虐之主,皇上只是特別愛惜,這份失去了所有而剩下的璀璨皇權而已。
皇后只懂得自怨自艾,幾十年都沒有看懂皇上,她苦心經營一個賢后的美名幹什麼,她經營的過程是她放低了姿態討好世人的一種態度,這和皇上骨子裡的傲氣是背道而馳了,皇上當然看不上要駁回的。幾十年過去了,皇后這種自顧自的,和皇上不在一個頻率上的事沒有少做,而皇上的詞典裡是沒有遷就兩個字的,也沒有耐心按着自己心中的理想改造皇后,畢竟皇后在皇上心裡,和千千萬萬的女人沒有區別,這個女人不合心意,總有比皇后合心意的女人。
可是皇后執着了,她以爲她佔着名分,就已經是和千千萬萬的女人做了區別,皇上該待她不同纔對。
夏語澹眼神有些黯然,不過她不會讓別人的愴然失意佔住自己的情緒,很快臉上掛出淺笑,柔聲道:“我是個很笨的人,笨到不知道我所的話,我做的事會不會讓你喜歡,你要是哪裡不滿意了可要說出來,若是能改的,我可以遷就遷就你把那些改了。”
夏語澹嘴上說着遷就,其實也不覺得那是曲意將就。爲了長存這份夫妻的感情,有些努力是必須的,現在趙翊歆是二十歲,他的一生才一小半兒,將來他會越走越遠,眼界開闊,胸襟寬廣,將來他坐在皇位上俯視天下,夏語澹在擔心有一天,趙翊歆也用俯視的姿態看着她,夫妻之間應該平視纔對。
趙翊歆心裡的預感又加深了一分,平視看着夏語澹,深黑的眼睛流動着金色的暖光,道:“你這些天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前幾天臻哥兒病了,也值得你牽掛幾天日日過問幾遍,昨天抱影和王貴那點事,又讓你半宿沒睡着,今天又是這樣。”總之這些天夏語澹的情緒很容易被別人的事感染。
“有嗎?”夏語澹倒沒有感覺。
趙翊歆也不再多說,直到花姑來了,根據夏語澹各種微妙的變化才推斷夏語澹是懷孕了。
“真的?”夏語澹還難以置信,因爲她的月事都有詳細的記載,一個月還沒到呢,能摸得出滑脈?
“只是推斷而已,我並沒有摸出滑脈,我這兒把娘娘一個月的事兒都盤問完了,娘娘身體健康,今日也沒有大喜大悲情緒波動到致使血氣一時不足而短暫昏厥的地步,且娘娘暈倒之後臉色自動迴轉成紅潤之色,並不是真正的氣血不足之態。正在孕子的女人身上的氣血還被腹中的孩子一瞬所奪,倒是會出現這樣的狀況。當然因爲日子太淺,實際的脈象我還摸不到,所以也有可能不是孕子而是別的原因,若是別的原因就非我醫術所及了。”
太醫院的太醫說話一向保守慣了,有時候就不比外頭來的敢言了,花姑還是和宮外一樣,有幾句話說幾句話,直言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