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沒有見鍾氏,只轉告了她一句話,果真隔天鍾氏的所求就達成了。
“五姑娘,六姑娘說的沒錯,夏家和李家的婚事終止了,李太監今天真是找老爺說這件事。”鍾氏歡喜道。
夏語澹住到了石榴園,夏文衍曾經吩咐過,夏家上下皆稱呼夏語澹爲太孫妃,不過陳典正馬上出來回絕,未行大婚禮之前,還是按孃家舊稱。有些事情是要妥協的,別家的姑娘得入皇家,也是正式進門後才改口,夏語澹太早叫上封號,顯得輕狂了些。反正聖旨已經接了,六姑娘他們還敢像以前的六姑娘待嗎。
夏煙霞那會子,夏家只是想爭取一個美人或才人的位置,和御用監打好了關係,日後進宮也有助益。夏語澹這會子,直接坐到了頭把交椅,還有李永這皇上紅人什麼事,還是說,日後夏語澹在宮裡爭寵什麼的,還要仰仗御用監?他們是皇家的奴才,奴才就是奴才,御用監影響不了那樣的大局。所以夏爾釧的婚事,不用夏家或是夏語澹出口,李永已經不敢接了,他還自詡是皇上的紅人,賜婚的詔書詔發之前,他一點毛頭也看不出來,所以李永自覺的找了夏文衍,直言他的養子配不上高恩侯府的五姑娘。夏爾釧之前也是高恩侯府的五姑娘呀,他的養子配得上一個皇妾的姐姐,卻配不上一個皇妻的姐姐。
夏爾釧閉目撫胸,長長的舒着一口氣,氣出了一半,還是不死心的道:“姨娘,你再和我說說,昨天六妹說了什麼話?”
“六姑娘說‘夏家和李家的婚事成不了,這一點你可以放心。’”鍾氏還是歡歡喜喜的。
夏爾釧卻又揪住了,道:“這一點,只是‘這一點’?姨娘她就在沒有再說點別的嗎?我是她的姐姐,論理我定是先與她出嫁的,她就沒有對我的婚事說過一個字,我和她……我和她總是姐妹,我嫁得好看了,也是她好看。”
當今和先太子都是十七歲大婚,就夏皇后那次,賜婚整一年之後,舉行大婚,照現在的情形,趙翊歆十七歲大婚太晚,不過趙翊歆太年少,才十四歲,具體哪一日大婚還沒有確定,可是長幼有序,夏家一定是要趕在夏語澹出嫁前把夏爾釧嫁出去的,沒有了李家的婚事,趕緊重找。
其實水漲船高,夏爾釧的行情比原來好多了,可是經不住對比呀,妹妹嫁給了皇太孫,自己再嫁給什麼樣的人,都是意難平。不過,再如何意難平,也要儘可能的嫁得風光,那是自己的一輩子。現在夏家地位最高的,除了夏皇后,就是夏語澹了,或許夏語澹比夏皇后的地位更高,因爲夏皇后久失盛寵,夏語澹還新鮮熱乎呢。都找了夏家,夏語澹就是有非娶不可的理由,這個理由只能是太太孫喜歡了。夏語澹必定是在夏家無法想象的情況下,獲得了皇太孫的喜愛和皇上的承認。
這一點,是夏家最欣喜若狂的地方。
那麼只要夏語澹爲夏爾釧說一句話,就能更改夏爾釧一輩子的命運。
“姨娘,你有和六妹說嗎?准許我過去見見她。”
夏語澹已經不是誰想見就可以見了,得求見,求過之後不準就不能見。夏語澹進石榴園後沒有主動召見過人,夏文衍是主動求見的。如果夏爾釧進了石榴園,就表示她這位姐姐在皇太孫妃面前是有分量的。
鍾氏搖頭道:“六姑娘只使人傳話說了這一句。姑娘吶,你怎麼還想不明白,她連谷家都不顧,連自己庶出的出身都不顧,你的好看不好看,她也不會顧及。姑娘不要再多想了,現在比之前已經好多了,你要這樣想。”
夏爾釧痛心的拽着她胸口處的衣服道:“我怎麼能不多想,要是那一年,是我被喬家接過去,這場造化會不會被我趕上?”
鍾氏不是那谷老孃,一味捧着孩子,她是說了孩子不聽話,她是姨娘,現在還是奴婢的身份,本沒有資格說夏爾釧,可是她還是要說:“姑娘,容我說一句實在的話,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若是你被喬家接了去,也許就沒有了這場造化。”
“我……”鍾氏的話深深打擊了夏爾釧,她流出了眼淚,不過終究沒有說出那句話,皇太孫,那是丈夫中的第一人呀,夏爾釧還不至於大言不慚的說一句我配得上皇太孫的話,只是道:“她有哪裡好了,得了那麼一個丈夫!”
鍾氏一把抱住夏爾釧的頭,從來沒有過的強硬道:“姑娘,時至今日,你不能這樣想了。以前她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你這麼想她無害,現在她是皇太孫妃了,你是在招禍了。那是個聰明的姑娘,她雖然不與人計較,可是別人怎麼想她心裡清楚。她離開了臥曉軒,一人一物都不曾帶出。冰蠶就算了,她是太太的人,小橋她們四個,跟了她也有四年了,爲什麼不讓她們也去石榴園裡享福,現在石榴園裡都是宮裡的人。別忘了她進府那年,廚房裡的人怎麼怠慢她,今年,八姑娘怎麼在她的屋裡,能隨意吩咐她的丫鬟做事。那些事,她的丫鬟們,沒有一個爲她仗言,其實她的丫鬟們沒有錯,她是姑娘,她的丫鬟還要聽老爺太太呢,就這樣,就不能捂熱她的心了。五姑娘你對她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那年她燙了臉,不是你稱意的。谷家都遭了官司,六姑娘身邊,不是誰都能去挨的,你是姐姐也不成。”
鍾氏不想說重話,可是不說不行了,夏語澹今非昔比了,太太仗着她孃家施與的恩德,照舊打臉,夏爾釧的輕視之心,還想讓夏語澹怎麼對她。
“我……”夏爾釧說不下去,她知道今後她該學着尊敬夏語澹,可是爲什麼,同樣是庶女,一個昇天了,一個在地上。
鍾氏說夏語澹的,說得很對。
世情就是這樣,你處在微勢的時候,別人看見了你委屈了,你的委屈和她無關,她沒義務爲你出頭。那些無能爲力如小橋之流,夏語澹不會計較,只是主僕的關係,也結束了,甚至是夏煙霞和夏爾釧,夏語澹也可以略過不提,只當是相識一場,以後可以不見,就永不相見吧。可是有一個人捂熱了她的心,她死了,夏語澹不能不計較。
很多人成親,直到掀開蓋頭纔看見新娘的樣子,趙翊歆想看夏語澹,想來就可以來的。穿着便服,和每次去裱畫店一樣。
石榴園在高恩侯府中軸線的東邊,另開了一處東門,所以夏語澹這邊都在東門出入,完全獨立於高恩侯府,所以趙翊歆來了也沒有驚動別人。
對於虞氏的死,夏語澹對自己說過無數次,不可以問,不要再追究,可是見了趙翊歆,她忍不住,她要清醒的活着。
“我在裱畫店留給你的信,你有看過嗎?”趙翊歆來看她了,坐在椅子上,夏語澹就直接問了。
趙翊歆興沖沖的來,是準備和夏語澹說說何日舉行婚禮的事,不過夏語澹要先關心這件事,趙翊歆也不意外,安坐着如實說了,道:“我看了,你信裡讓我保的人,我不能答應!”
夏語澹臉色瞬間慘白,雖然她想皇太孫沒什麼事不能辦到的,也往好的設想了,來不及,來不及才救不到。聽到趙翊歆那麼痛快打破了她的設想,是不能答應,不是不能做到,夏語澹感覺自己身子在顫抖。從虞氏死後,夏語澹一直表現的很平靜,她是壓着自己呢,那口氣憋了那麼多天,見到了人總是要鬧出來的。夏語澹睜大了眼睛,眼淚就那麼滾滾下來,憤怒,悲涼,向誰發怒,爲誰悲傷。
趙翊歆起身過來抱住她在發抖的身子道:“她自己想死的,你爲什麼還要這樣的傷心。”
“能活着誰不想活着,姨娘家破人亡,被人糟踐的日子都過來了,她爲什麼想死了。原來我從來救不了她,我的存在只是加速了她的死亡。我如何來……擔負這條人命!”夏語澹心中極痛,用了大力從趙翊歆懷裡睜開道:“勾結串聯的罪過,窺伺聖意的罪過,他們若是罪至死地,爲什麼我還活着,你說你願意娶我的,沒有他們,我如何能見到你,這樣的理由,還不能寬恕了他們的罪過嗎?”
送皇上女人,送皇太孫女人,雖然可以一步登天,但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就是勾結串聯,窺伺聖意的罪過,當然這種罪過是誅心的,過不過的,完全是皇上的一句話。皇上舒心的時候,你就高官厚祿,皇上厭惡的時候,你就獲罪誅殺。
夏語澹以爲,喬費聚和皇上幾十年君臣,他做這個事情,不至於罪至死地,這些年夏家在這種事情上,最開始的指望,也是指望喬費聚出力。
趙翊歆被推開了,面對夏語澹的重重質問,並無悔意,他們家的人,對也好,錯也好,落子無悔,人心的事,又怎麼可以用對錯一言而避之的。趙翊歆重新坐回了位置,看着夏語澹因爲痛苦和痛哭而潮紅的道:“我早已經和你說過,我的心裡,沒有天下的每一個人,我的心裡有你,和容不下他們,是兩碼事。我的有些事,一輩子不能和人說,一輩子不能讓人知道。你只要記得,他們不是因爲你而死的,他們那非死不可的理由,沒有你還是要赴死的。”
趙翊歆起身離開,回頭還說了一句:“那些死去的人,離開的人,留下的人,只是一場造化,你擔負不了一條人命,我也有我擔負不起的……我還沒有出生,就決定下的這個皇太孫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