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郭二姑娘以爲溫家沒有特別之處,尋常的豪富商賈,供出了一個進士。
常言道,貴易交;又有言,貧賤之交不可忘。
是前者還是後者?溫持念慎重的親口說出了他們兄弟和太孫妃的友情。有些東西郭二姑娘還是能敏感的察覺到,夏語澹屬於後者,那麼有這層關係在,溫家總會得到眷顧的,郭二姑娘能感受到溫持念待她的誠心,所以報之以誠,說了她的身世。她的生父生母不是漢人,她長得實在不像郭家的人,隱瞞也是隱瞞不下去的,而且那是她的來處。
何處來,何處去,這一生總要明明白白的好。
溫持念聽着就心情複雜了。他們和夏語澹只是做朋友,一場友誼,沒有這個朋友生活不會缺失。但是郭二姑娘說的,卻是她十五年全部的生活了。
“你這些年生活得好嗎?”溫持念停止了趕車的動作,由着馬停在道路邊吃草,模模糊糊的問郭二姑娘。溫持唸對雲南西部那一條神秘的邊界線充滿了好奇,其實還無法想象納西族的生活,又心疼郭二姑娘,一生下來就和生父生母分離了,儘管有這樣那樣不得已的理由。
當年他們一度希望夏語澹能被認回夏家過好日子,可是日子過得好不好只能自己感受了。
郭二姑娘的外表是很光鮮亮麗的,可是真的在別人家過得好不好只能自己評價出來。
郭二姑娘哈哈的發自內心笑了,道:“你還是不懂,族人對於夫妻感情,父子母女的感情的領悟,和漢族的人不太一樣。怎麼說呢……”郭二姑娘好好組織了一番語言道:“感情深則和,感情淺則散。男女之間的關係全靠感情維護,而不像漢人一樣,受地位,財產,子嗣,世風的約束,漢人覺得那是無禮,可是如此一來感情多麼純粹自由。所以上一代的人我也不管他們怎麼選擇,至於父母的感情,族人一般對父系沒有多少感情,只要知道誰是父親就夠了。而母系因爲承擔了孩子撫養的責任,感情自然深厚的,郭家也算是我的母系。郭家撫養了我,自然待我極好的。”
溫持念嚴重認識到,和郭二姑娘在一起要打破自己很多方面的認知。說實話,有點遲疑馬上又被冒險的興奮取代。溫持念沉默了一下,才具體的又問了一句:“黔國公夫人待你好嗎?”
郭二姑娘清晰的看見溫持念眼裡的關愛,把身子靠在溫持念身上才道:“母親是最好的母親,母親有着最細膩的情感,又是郭家最公允的人。你不知道,一個多月前,我給父母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們,我在沿河去江南的船上掉到水裡去了,有一個傻瓜,他的第一反應是救我,然後他差點淹死了……”
溫持唸的身體緊緊繃住了,緊張等待郭二姑娘父母的回答。
郭二姑娘感受到溫持念身體的反應,笑道:“父親是大男人,凡事我開心就好,婚姻也一樣,若是你對我不好,他一等黔國公的位置,也不是白做的。母親也是由我,不僅對我說了,也和步樓說了,除了趙氏宗親,我想嫁哪個男人,步樓想娶哪個女兒,只要我們喜歡,對方願意,自由我們嫁娶。家裡已經富貴至極,若能完成個人的圓滿,爲什麼不允許呢?父親母親說了,得嫁屬意之人,纔不辜負了我這重身份……”郭二姑娘臉色暗了暗,壓低了聲音淺嘆道:“父母只是當心,不是你不好,是我選錯了又傷了自己!”
溫持念這兩天最怕郭二姑娘的父母反對了,所以聽了前半截心情放鬆了,倒沒有留意郭二姑娘最後一句話,趕忙表態道:“我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儘快抽個時間來,要親自去昆明城拜訪纔好。”
“恩!”郭二姑娘轉而笑得甜甜蜜蜜。
溫持念重新駕起馬車,和郭二姑娘有聊不完的話:“我昨天聽你念梵語,正式的出嫁人也沒有幾個會梵語,你怎麼念得那麼純熟?”
郭二姑娘道:“母親篤信大乘佛教,修習三十年,我自幼和母親學的,寫到一點皮毛罷了。你呢?你小時候是怎樣過來的?”
……
這樣一說起來,兩個人恨不得參與彼此過往的人生,只把你小時候的事,我小時候的事說了一路。
過了一夜已是四月初九,去北閏圍場的少年們回來了。
郭二姑娘磨磨蹭蹭到家的時候跟着郭步樓的隨從先到府報信,至於郭步樓本人及這次在圍場有出色表現的人,皇上正在和這些晚輩們說話。
只這句話,郭二姑娘先賞了弟弟的隨從們,賞他們服侍的好,之後再細細問弟弟在圍場吃的好,睡的好,在圍場上可有受傷,每天做了什麼事,事無鉅細都問了,直盤問了一個時辰,才讓隨從們下去休息。
郭二姑娘也不睡覺,提筆向遠在西南的父母,寫了一封長長,長長的家信。寫寫停停尤爲完成。郭步樓帶着皇上的賞賜之物回來了。
每一個在圍場有出色表現的,皇上都有賞賜,金銀器物,名馬良弓不算,郭步樓得到了他想要的,神樞營從七品小旗的官服。
郭二姑娘摸着一套軍服,對直挺挺的坐在對面的郭步樓滿意笑道:“怎麼,你看起來沒有開心的樣子?”
郭步樓冷酷的道:“意料之中的事,也沒有開不開心了。”
郭二姑娘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問:“我在寫家信,你要不要看看添幾句話。”
“你寫你的,我寫我的。”
郭二姑娘能把家信寫得和一本書一樣厚,把日常生活流水賬一樣的寫下來,和郭步樓的家信不是一種風格。
郭二姑娘吐槽道:“也是,你只會寫:吾安,勿念。”
當然不會只有四個字,郭步樓想起他要提及的事,道:“溫持唸的兄長溫神念即將授予戶部十三司主事,那個位置不起眼卻最能歷練人,本朝大半的戶部尚書都在那個位置磨礪過。溫神念出仕耽擱了一年,還能補到那麼好的位置,真是不簡單。最不簡單的是,這件事是太孫殿下昨天晚上和我提的。”
郭二姑娘這下也嚴肅起來,逐講溫家和太孫妃的交情說了。
郭步樓也不能評價太孫妃的過去,所以表現沉默,想起他射死的大雁,忽然鄭重道:“禽獸的感情我不懂,人的感情我也還不懂,二姐姐你說喜歡,我也不知道喜歡是怎樣的。二姐姐也喜歡過別人,這才幾個月而已,又陷入了另一段喜歡。”
郭步樓不是存心戳郭二姑娘的痛腳,只是擔心郭二姑娘和她生母一樣,一段感情只能維持幾年而已。郭家養了郭二姑娘,並沒有斷了她們母女的聯繫,所以把郭二姑娘養成了這樣。溫家那樣的家庭,郭步樓是怕郭二姑娘不能適應一輩子,到時候又不得自由。
郭二姑娘繡眉微蹙,顯出失落來,然後又振作起來,沒有自憐,沒有激憤,也沒有熱情,只是說道:“你的姐姐我是被拋棄過一次的人,那個滋味確實不好受。若持念不做對不起我的事,我想我應該不會先拋棄他的。”
郭二姑娘養在黔國公府也一直沒有和母族斷了聯繫,不是會回到姑復。去年底她在姑復和一位族中少年彼此傾心,兩個已經確定關係了,那是郭二姑娘第一份男女的感情。可是少年被選爲了族裡的達巴,按族裡的規矩達巴要斬斷家庭的關係,和烏斯藏佛教的轉世靈童很相似。面對這種情況,郭二姑娘只能選擇放手,離開了姑復。恰好黔國公夫婦要來燕京參加皇太孫的大婚禮,就把郭二姑娘帶出來散散心。見過了外面的天大地大,心胸開闊了就不會悶在家裡自哀自傷。上一段感情結束到現在不到四個月。
不到四個月怎麼了,郭二姑娘放下了一段感情,又拾起另一段感情,四個月也夠了。
兩種差異的環境造就了郭二姑娘現在的性情,愛得濃烈,放得徹底,郭二姑娘要表現得那麼堅定,郭步樓也不再管她,自去書房寫他的家信。
夏語澹這邊在照顧一個喝醉的人,趙翊歆以前說過,他酒量不好,夏語澹也沒有見識過他的醉態。這次見識了,估計是這些天在圍場太暢快了吧,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一起同窗,一起喝酒,馬上要一起扛槍去了。
喝醉的趙翊歆特別的安靜,安靜的乖乖側躺在牀上,睜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人,露出來的肌膚呈現粉色,觸手滾燙細膩。夏語澹看見他這樣,無端想把他藏起來,誰也不然看見,事實上夏語澹也那麼做了。
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牀榻上忙忙碌碌。把趙翊歆包在被子裡脫去他一身酒味的衣服,瞧着乖順的時候就喝一口醒酒湯,用冷水帕子擦拭他滾熱的臉頰,後頸和胸腹。擦到手肘處,看見那裡有塊淤青,應該是在圍場上磕碰到的,上點藥揉開。
這般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酒氣散了,膚色恢復正常,觸手也變會溫暖。夏語澹才就着餘水洗了一把臉,脫了衣服把趙翊歆緊緊的抱住。
三更半夜,趙翊歆是被夏語澹壓着了,才中途醒過來,醒過來後混混沌沌,只感覺到一個香軟的身體緊緊貼着自己。
夏語澹的頭髮和趙翊歆的頭髮相纏在一起。夏語澹一雙纖巧的手臂牢牢的鎖着趙翊歆的肩背,頭就枕在趙翊歆的鎖骨上,被子下,夏語澹的小腿勾着趙翊歆的小腿,夏語澹的大腿交疊着趙翊歆的大腿,隱秘的部位正好挨在一塊兒。
清醒的趙翊歆腦袋有點鈍痛,身體有點痠痛,可是手輕輕攬過了夏語澹的細腰,讓彼此的身體更加貼近在一起。
後半夜趙翊歆就沒再睡着。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大雁雖然情摯,但會折脖相殉也不多見。
有那麼一個人,喜歡和她纏綿在一起,這個人也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