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和夏語澹正說着話,梅氏遣人過來,請夏語澹過去。
德陽公主命長吏官前來向喬家道謝,喬贏和夏語澹各有謝禮。
長吏官是男人,自有喬家男丁接待,梅氏接待的是公主府女官,陳嬤嬤。公主府按制有兩位七品的女官。德陽公主原有陳樑兩位嬤嬤佔了這個品級,公主與範侯大婚初年,樑嬤嬤因爲對駙馬不敬,被公主上奏皇上而革職,至今這個位置也沒有補上,所以德陽公主府,只有一位女官,陳嬤嬤掌管內事且深受公主駙馬器重。
夏語澹由一羣丫鬟媳婦簇擁着,來至梅氏處。陳嬤嬤原是坐着的,就站起來向夏語澹行禮,夏語澹不敢託大,側身避之,又還了半禮,見梅氏招她坐在自己身旁,夏語澹也很從容的,像女兒似得挨着梅氏而坐。
陳嬤嬤對着梅氏讚道:“也就貴府能養出這樣的女孩子,真真有鍾靈毓秀之德。”
梅氏謙讓道:“不敢當,她一直養在太爺那邊,太爺獨居鰥獨之人,對女孩子難免溺愛,能做到莊重守禮就夠了。”
喬費聚女人一堆,但沒有一個是妻子,對外就是個喪妻的老鰥夫。
陳嬤嬤笑道:“夫人謙遜了,老國公的品行,皇上也是誇過的,道:喬公幾十年來,封章直言又守分從時,乃國之良臣。姑娘長於老國公膝下,也有一分老國公的耿直。言語樸直又一片護愛侄子之心。”
梅氏拉過夏語澹的手輕撫,微笑着點頭。公主把皇上的話都搬出來了,馮家還敢再指摘夏語澹的不是?不能指摘夏語澹,馮四姑娘的事還怎麼理論?再說喬贏玷污了她的名節,就要落了個以怨抱恩,脅機攀附的口舌。
凡仕宦之人,是被名聲所制,而被名聲所累,有時不得不折中而全名節,只是馮家心太大,招惹的兩家太強大,兩家連起手來,馮家以府中女孩兒的名聲做賭,也不能另喬範兩家動容,後退半步,只能結下死仇而已。
此事,三緘其口,三府的主子及下人不再提及,清譽有損的馮四姑娘還是端她侯門姑娘的範兒,她還小,只有十四歲,怎麼捨得餘下的年華就青燈古佛以全節烈了,這是後話。
現在夏語澹已經回到了屋子,看公主府給她的謝禮。
是個三尺長的青奴,不是竹篾編的,是翡翠黏的,共六百六十六片,銅錢大的芙蓉種,半透明的淺綠色,清澈清涼。
原是皇家內庫裡的東西,公主下降的時候做了陪嫁,就這麼送了出去。
芙蓉種是質地一般的翡翠,也是翡翠呀,六百六十六片,毫無疑問,這個笨傢伙是夏語澹手裡最大一筆財產了,沒有之一,如果能換成錢的話。
正好夏語澹是怕熱的,夏天就抱了它消暑了。
風頭過後,夏語澹的生活也沒有多少改變。畢竟,沒有夏語澹出頭,喬範兩家也能收拾得了馮家。
在虞氏身邊,夏語澹是與世無爭的,上不用看嫡母臉色,中不用在姐妹之間周旋,下沒有僕人爲難。這麼安逸的環境,夏語澹在讀過書之後,從頭把繪畫撿起來,正所謂,三日不練,筆墨枯死。二十年的功底,在荒廢十幾年之後,想要獲得精進,只能重頭把基礎打一遍。
元興二十七年夏,西寧又發生了政變。
西寧在元興十六年立國,對內是稱帝的,但大梁的臣民只尊大梁的皇帝爲帝,是不認西寧帝號的,西寧的皇帝稱國主。
西寧國主歷經三任,每一任繼位,都是血淋淋的踩着前一任的屍體上去。第一任國主,對外是說,因爲元興二十一年對大梁的作戰,戰敗自裁,其實是被他的長子所弒。他的長子繼位,爲第二任,在元興二十七年夏,又被其親叔叔所弒。
第二任國主是親樑派,在位五年裡,邊關未有大規模的摩擦。現在的西寧國主,據說身高六尺,勇武過人,力能舉鼎,一上位就大殺宗室,及西域幾個已經降服的王室。
大梁西陲,一時又成爲舉朝關注的重點。
孟鮮,字希文,文華殿學士,隸屬翰林院,正五品。文華殿是太孫讀書的地方,文華殿學士是太孫的老師。現在,孟希文整冠整衣,隨大總管謝闊入內,在場的信國公韓令宗,錦衣衛指揮使許能達皆爲皇上心腹重臣,孟鮮向皇上行禮直言道:“臣今日要給殿下第一次講大學,久候不至殿下,斗膽請問陛下,殿下現在何處?”
如同每個小孩子,上學時總想着逃課。太孫不僅想,還付諸行動,常常逃課,偏偏皇上還很是溺愛,爲他遮掩,一年中,有一半時間不在文華殿讀書。殿下尚武,不在文華殿的一半時間,都用在武功上,另外一半,就說不清楚了。
皇上這一次也不知道太孫在哪裡,正在和兩位重臣說這個事,但面對三十許,如晚輩一樣看大的孟鮮,依然笑道:“要讀大學了?怎麼這麼快就讀大學了?他還小呢。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對於太孫來說,大學意味着他正式長大的開始,得正式一些,挑個好時候,朕看,明年挑個好日子,再講大學不遲。”
太孫的課業,都是上過摺子皇上批閱過的,皇上金口一開,給太孫放了大假。那個摺子是向皇上彙報,太孫的小學已經通讀了,小學讀完了,自然該讀大學,延後到明年,這幾個月,幹嗎?
孟鮮只管太孫的一項課業,其他方面不是他決定的,只能遵從聖意,但孟鮮也沒有退下,還杵在那裡,皇上沒有回答他,太孫現在何處。
正站着,掌內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訴的通政使司,通政使譚亮,中秋時節,滿臉大汗的握着一份密奏進殿。
謝闊接了,轉呈皇上。
皇上啓閱,笑道:“一天不見,都跑到大同去了。”
大同,往西距京三百里。
這個奏章是大同府同知何景年上的,何景年攔着了七個形跡可疑的人,說形跡可疑,是他們非法交易馬匹,說非法交易,是他們用跑得累趴在地上的七匹馬,換別的馬。何景年出於防範,就派人查問,一查問就查出趙翊歆一行人來。趙翊歆雖然尊貴至太孫,無詔也不得離京。何景年公事公辦,向大同衛指揮使韓令宸借了兩百人,把趙翊歆一行人包圍在他們下榻的客棧,再向皇上上奏。
韓令宸是韓令宗的胞弟。
皇上把奏章遞給韓令宗,韓令宗臉色微變,下跪請罪道:“臣實在不知,書囡參與了此事。”
趙翊歆一行七人,分別是:趙翊歆,信國公之孫韓書囡,靖平侯之弟範恬,永嘉侯之子陸潯,文安伯之子彭遊藝,太孫內侍王喜,馮撲。韓範陸彭四人是趙翊歆的伴讀。
皇上笑着請韓令宗起道:“太孫是君,書囡是該先聽他的話,而不是你的。”
“他們到了大同,必經宣化,順天,兩處也是邊防重地,就看不出他們形跡可疑了?”皇上繼而變色道:“傳旨,革去宣化,順天兩地知府。賞何景年金兩百。”
“臣是否前去把殿下請回來?”許能達試着問道。趙翊歆以前閒遊出去,都是許能達暗中保護,護送出去,護送回來。不過以前趙翊歆只在京城內閒遊,這次跑出三百里了。
皇上閒適的靠在座位上,問道:“西北的事議得怎麼樣了。”
韓令宗答道:“周王世子主張拒之,穎寧侯主張納之,內閣與兵部戶部衆人分立兩派,尚未議決。”
因爲新上任的西寧國主大屠宗室,前太子錢明秉率了三萬部衆要投樑。西寧皇族是党項人,錢是他們給自己取的漢姓。
三萬西寧人要是拒之,由着他們內部再廝殺一次,大梁只要作壁上觀就好,要是納之,吸收的好,當然能爲大梁所用,可是有很多問題,是不是真的投過來?投過來會不會叛變?怎麼劃出土地安置他們?怎麼讓他們和漢族融合在一起?
是拒是納,各有損益。兩邊損益,也權衡不出明顯的偏頗來,因爲未來不可估摸。
皇上心裡下了很大的決心,面上平靜道:“這件事情,左右就是那些意思,就讓太孫裁奪吧。太孫既要裁奪,就讓他過去吧。”
譚亮還在場呢,出聲阻諫道:“皇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怎可入兇險之地,請皇上三思。”
皇上沒有說話,看着孟鮮。
孟鮮辯道:“我朝太|祖皇帝,歷經六十餘戰,身負十六處傷,纔開創了大梁王朝。太宗皇帝,早年以儲君之身,戍守燕京,親御強敵,而成爲一代明主。歷朝開朝之初,前幾位皇帝都是大有作爲,及至三四代後,便多爲龍馭深宮的守成之君,文氣多重於武氣,再之後,多是安逸平庸之君,舉朝重文輕武,對內對外,皆失去了威服的能力。臣以爲,一個合格的儲君,應該去切身體驗一下邊關的風雲,從中領會一番軍事的功績,殿下不是簡單的,家中積攢千金的富人,殿下坐着儲位,身處權利的中心,本身就已經站在兇險邊緣,應當隨時保持着陷入險地的警惕之心,和麪臨險地的,從容不迫的皇家風範。”
“既然來投的,是西寧的前王儲。朕也用同等的人招待他。”皇上由衷笑道:“朕要讓那些西寧人好好看看,我大梁儲君的風采!”
許能達率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