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碼頭邊有一處五間正房的院子,一個專收傢伙器什的小商人黃興隆雙手叉在袖子裡,他來時可聽過了,這家子裡的老孃摔了腿,正是要用錢的時候,所以篤定這筆生意是能做成,所以他出口壓價的氣勢很足:“谷娘子,你是賣還是不賣呀?痛快的給句準話。”
“怎麼賣呀,中間這顆不是一般的珍珠,是東珠,你就給這個價?這簪子熔了也有點銀子。”谷娘子捂回她的簪子道,那根珍珠簪子樣式很普通,就是一根銀簪頂上託了一顆黃豆大的珍珠,是真的東珠,只是色澤一般,黃興隆出價二兩。
黃興隆笑着臉卻說話刻薄:“這簪子都發黑了,就是熔成銀子成色也不好,淘一淘還有多少銀子?一根簪子你能請到一個銀匠師傅來熔?我這也是看在這顆珠子的面上纔給的二兩銀子。這簪子有十幾年了吧,原來應該有一套首飾配着的,單一根,它還真不值錢,我買了去,也是扣下來把這顆珠子磨成粉當藥再賣出去。”
谷娘子只想狠罵一聲‘呸’,可是出口的話卻放軟了語氣道:“你從我們這兒也買了幾件好東西,這簪子你就給那麼少的價?”
黃興隆可是知道谷家的好東西一件件典賣掉所剩無幾了,後面又不會和谷家再有來往,也不需要留後路,分文不加道:“說是二兩,就只有二兩,賣不賣一句話吧,我還有別家等着呢。”
就算不給婆婆請大夫,家裡的米也只能吃兩天了,難到要等到沒米下鍋的時候再來找銀子,谷娘子猶豫再三,正要答應,她丈夫谷長溥從外面回來,邊走便道:“簪子我家不賣了,煩了你白走一趟。”
“喲!是古秀才。”黃興隆轉頭對谷長溥拱手,表面恭敬,內心是鄙視的,自己雖然是一個走街串巷倒收傢伙器什的小商人,也是靠自己一張嘴一雙手養活一家子,哪像他,這一片地出了名的懶骨頭,還老天不長眼的讓他考了秀才的功名,眼高手低,這事不幹,那事不幹,三十幾歲靠典賣過日子,還讓女人出頭典賣。
谷長溥確實是好面子,一個秀才放不下面子和一個小商人對着女人用的東西討價還價來來回回,而且他都是秀才了,也不會和別人擡價,所以就躲開了,在路上聽見了一件大事趕緊回來。以往他見了黃興隆給他行禮,他還會回禮致意,這一次卻點點頭生受了,從他女人手裡拿過簪子再道一遍,口氣像是在指使一個人,:“煩你白走一趟,你回吧!”
“呵呵!”黃興隆笑道:“買賣不成人情在,以後有了好東西再叫我來相看便是!”
他們家現在是沒有緊缺銀子,到了揭不開鍋的那一天沒二兩銀子也賣了,黃興隆如此想。谷娘子在黃興隆走後跺腳發脾氣道:“我已經去了正經的當鋪問了,還沒有黃老闆開的價格高,你把他推了,今天還是吃稀飯配鹹菜嗎?娘也和我們一起吃稀飯配鹹菜?”
谷老孃幾天前出門跌跤摔斷了骨頭,大夫說吃幾頓豬腳補腿,有利於恢復,就着鹹菜吃稀飯?那是自己的兒子,就看着斷了腿的老孃吃鹹菜稀飯!因爲家裡沒錢,一家子吃鹹菜稀飯,一個走街串巷收傢伙器什的小商人都看不起這家人。
爲什麼這家人窮成這樣,谷長溥還能考秀才?這家也是有錢供出一個秀才的。
話要從十五年前說起,谷家原來是賣包子饅頭的,谷老孃已經逝去姐姐的女兒阮霞萍自幼投靠來家,十五年前被現在的高恩侯,那時高恩侯長子夏大爺看中了。給了古家二百兩聘金,另三百兩讓谷家給阮霞萍置辦嫁妝,阮霞萍就這樣偷偷摸摸的和夏大爺在槐花衚衕自顧自的說是成了親,偷偷摸摸的過日子。阮霞萍在槐花衚衕住到年底,就因爲身懷有孕以良妾的身份接進了夏家。五個月後,在夏家生產身亡。
這中間正好一年時間,谷家賺了前半生都沒有賺到的銀子。聘金二百兩,給阮霞萍置辦嫁妝留下了一百多兩,阮霞萍在槐花衚衕住的半年,陸續給了谷家好些東西,黃興隆嘴上說的好傢伙都是那時候來的,這個珍珠銀簪,也是阮霞萍隨手給的谷老孃,隨手就是二兩銀子,阮霞萍進了夏家門,槐花衚衕的傢伙器具一部分給了谷家,侯府出來的東西真是好東西,一部分加一起也有百多兩銀子。進門半年後,阮夏萍不明不白的難產死亡,谷家去理論,秉着民不與官斗的原則,拿回了二百兩銀子就住口了,一年中谷家光現銀就五百多兩。
窮時勤勞富時懶惰,在運河碼頭的人家一年開支只有三四十兩銀子,谷家突然有了五百多兩,又眼見着外甥女當了侯爺得寵的姬妾,還能冷靜下來賣一文錢一個的白麪饅頭,有夏家,夏家漏下一點就夠谷家過一輩子的,還能平靜的做一文錢一個的白麪饅頭叫賣?谷長溥從小就批了命說是讀書的料子,誰還過那賣白麪饅頭的日子。谷家拿着五百多兩銀子和收着一個早食小鋪子的租子,坐吃山空等着谷長溥讀書讀出名堂來,讀到出人頭地。
谷長溥還真是讀書的料子,二十出頭就考中了秀才,可是他在讀書上的天分也好像僅此爲止了,以後三屆舉人試都榜上無名。
京城裡多得官都不稀罕,全國的舉人都聚集在京城,秀才太不夠看了,秀才的功名只能爲家裡免了賦稅徭役,受人些許尊敬,此外谷長溥沒有銀錢的進項,每一界被選爲癝生的秀才每個月能去官府領幾鬥米,谷長溥不是癝生。
谷長溥憋着一口氣想考個舉人出來就把谷家的銀子讀沒了,後來谷老爹生病了,病一治把家裡所有的一間早食小鋪子典賣掉了。讀書貴,看病貴,谷家的銀子鋪子沒有了。
按說谷長溥有了秀才功名不愁沒事做,五六年前眼見着家裡的銀子一天天的少了,他找過事情做的,想當京城白鶴洞書院的先生,可是不遂人願,白鶴洞書院聘請了一個谷長溥的同窗沒有聘請他,讓谷長溥一口氣憋着想考個舉人出來,揚眉吐氣,就閉門讀書到現在,期間,多家沿河碼頭的管事找過他去做一個記貨算賬先生,谷長溥覺得他一個秀才被一羣滿身臭汗的扛包大漢圍着太掉價,有辱斯文就沒有去。
說到底,谷長溥是藉着讀書的由頭懶掉了骨頭,整個人那種蓬勃向上的心氣已經沒有了,就羨慕的豬呀,吃了睡,睡了吃,谷家窮到鹹菜稀飯,靠典當東西過日子。
谷長溥不聽妻子的抱怨,徑直走到谷老孃的屋裡,有些激動的道:“娘,我今天看見了皇上告發天下的詔書,皇太孫的正妃是高恩侯府的六姑娘。行六,阮表妹生的女兒是不是行六的?”
谷老孃摔斷的腿被木板簡單的固定着,三十幾歲的兒子不事生產,谷老爹已經過世了,谷老孃說過幾次叫谷長溥出去做事,掙些銀子回來,被谷長溥罵一句‘婦人之見,我的事不用你多嘴’給回了回來。老孃已老,還要靠着兒子過日子,被兒子罵一句婦人之見也得受着。並且,這個兒子谷老孃從小就寵着,至今還相信他是讀書的料子,和他一起做着出人頭地,爲官爲吏的美夢,或許明天就是出入頭地之日。果然明天就是出入頭地之日!阮霞萍生的女兒在夏家是行六的。
“蒼天吶!溥哥,夏萍生的姐兒正是行六的!”谷老孃激動的再確定一遍:“你是說皇太孫正妃?那是天上的貴人呀!真的是夏萍生的姐兒。”
谷長溥長吁一口氣,自己十幾年的堅持終於有了結果,果然小時候的批命是真的,讀書的料子?讀書是爲了爲官做宰,表妹的女兒成了太孫妃,我就是舅舅!
後面跟進來的谷娘子也是狂喜道:“這公侯之家,一個奴才出門都比六七品官有面子,我早說那幾年我們太沒有見識,那一年的二百兩銀子太便宜夏家了,表妹還爲夏家生了一個姐兒呢。這下出頭了,那姐兒和我們可是血親,你是舅舅,我就是舅母了!”
皇上的詔書頒佈天下,先翻騰起來的,確實谷家的人。
周顯家的急急進了嘉熙院,回道:“太太,谷家的人果真來了!”
喬氏閉目籌謀了一遍道:“來了就好!”
阮氏已死,夏語澹在夏家就是一個透明的人,谷家知道好歹,從來不來找她,不找她就夠不上夏家了。現在不一樣了,夏語澹是太孫妃了,她生母的孃家人,她難道不看一眼嗎?
谷家抱着出頭之夢直接拍了夏家的門,在喬氏的縱容了,誰都知道六姑娘的舅舅舅母找上門來了!
谷家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能攀咬住誰就攀咬住誰。夏家還是要體面,爲夏語澹做點體面,妾的親戚不是親戚,妾的表兄弟也不是舅舅,明面上這個舅家可不能認。谷家一來,也讓夏家下了一個決心,雖然現在遮掩晚了一點,也是爲了夏語澹成爲太孫妃的體面。
喬氏面色陰冷,一邊是運河碼頭出了名的懶筋,一邊是公府的老爺,喬氏倒要看看,夏語澹選哪一家舅舅!
作者有話要說:谷長溥放現代,就是啃老族了!
你們能懂喬氏放出谷家的用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