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會答應就是他現在不答應。
身在夏家,夏語澹能感受到皇上不喜夏家,至於爲什麼不喜,君王之心不是夏語澹能看到的,夏語澹只知道,太孫的身側和十五年前,太子的身側不一樣。
十五年前,太子的身側也有一個夏家姑娘,她是老二房,二老太爺的幼女,說來巧合,姊妹之中,她也行六,在元興十五年入宮,封爲太子婕妤。她那會子,太子想,夏家想,她收拾收拾,挑個好日子就進去了。
現在,夏語澹知道,夏家也想,想了好幾年,夏煙霞就是爲了這個目的從撫州上來的,喬氏一直在往紀王府使勁,因爲紀王是左宗人,他具體管採選之事,喬費聚繞了這麼一大圈子,也是幫夏家幹成這件事。
漢朝文帝寵愛慎夫人,宮闈之內,慎夫人常和皇后平起平坐;周朝宣宗寵愛李貴妃,要廢了皇后,羣臣道:此乃天子家事。
他們想的,還只是太孫后妃,而不是太孫正妃。
自然了,對夏家而言,對太孫而言,納比娶容易。
我會娶你的,有趙翊歆那麼一句話,冷靜下來想想,夏語澹覺得那也夠了,十幾年的生活,讓她自然的想到了最壞的結果:趙翊歆他還在當人家孫子呢。
得償所願是愛情,遵從聖意是忠孝。愛情不能屈從於形勢,也不能凌駕在忠孝之上。
皇上不答應,夏語澹就得等到他答應,皇上的中宮出身良家,太孫正妃出身良家也就夠了,夏語澹不知道皇上爲什麼不答應,只能靜靜等待,好在她會等待,她曾經有過幾個月,渾渾噩噩中不知時間與空間,漫長而彷徨的等待。所以,等待趙翊歆來娶她,也就沒有想象中的煎熬,若是等不到,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退一步還能當他的表姐。
夏語澹在等待裡生活沒有任何變化,在等待得急迫的時候,就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溫家被夏語澹提點了一下,就注意了上任不到半個月的都察院都事何家,終身大事不敢馬虎,先向官媒打探,還快馬下人去嚴州府探問,何家在嚴州府也是數得着的人家,殿試之後,溫神念中了二甲二十一名進士,幾次被打探,何家也注意到了溫家。
成婚是結兩姓之好,不只是一男一女之間的事,何大人何夫人在溫老爺甄氏面前也不拿喬,溫神念幾次由古家兄弟領着去何家,何家人很滿意,溫家煩請了古夫人說媒,拿回了何大姑娘的八字,並着溫神唸的八字一算,兩家誠心婚嫁自然是大合的八字。
問名之後是過定,男方備上禮物去女方家締結婚約,過定表示這家的女孩子是我們家的人,別家不能再來求婚。
溫家爲溫神唸的婚事準備了十幾年,彩禮準備的足足的,從和慶府運上來,在京城又採購了一些,溫家不缺錢,金子傾的各種果子,花生,葫蘆,桂圓,石榴等八十八個,這就耗費了三百兩金子,茶葉一擡,酒罈兩壇一對的準備了八擡,銀耳,鮑魚,燕窩,海蔘等珍貴的髮菜準備了二擡。大頭在布料,溫家是做布料生意的,錦繡坊能織造出的,各花色各質地的上等布料準備了三十擡一百八十匹。溫家的下人不夠,還僱了人擡着,正準備擡出門,一個溫家本家人,溫得勝風塵僕僕的,一身素衣進了溫家門。
“得勝,你怎麼上來了?”溫老爺見到溫得勝就預感不好,溫得勝二十出頭,年紀小輩分高,和溫老爺是一輩人,年紀小能力卻不小,接下了溫家在望宿縣的雜事,還打理着溫家老宅,而老宅裡住着溫老太君,是溫老爺的嫡親祖母,溫神唸的嫡親曾祖母,八十八高壽了。
果然,在閒雜人等退出去後,溫得勝面露泣色拜下道:“得勝愧對了老哥哥,老太君在十一日前辭世了!”
“你再說一遍?”溫持念一下子不敢相信,溫老太君年紀是很大了,眼睛也早看不見了,可是腦子一直很清醒,溫家兄弟來京前,溫老太君還摸着他們的臉,說話有條有禮的囑咐了好些話。溫老太君的身子一直很硬朗。
溫老爺扶起了溫得勝,溫得勝道:“五月十八日,老太君在睡夢中辭世了。老太君睡前還好好的,唸了兩位哥兒一回,指了明天早上要吃豆腐花,這麼睡下去就沒有醒過來。”
“奶奶!”“太婆!”溫家幾個人已經接受了現實,仰頭痛呼。
今天睡下去也不知道明白能不能醒過來,這是鄉里老人常常說的話,溫老太君往日也和兒孫們說過這句話,沒想到一語成讖。溫老太君說起此話,後面還有一句,若能睡下去不再醒來,安安生生的離開,也是我的福氣。
無病無痛的逝去確實是老人的福氣,然由生到死,活着的人怎麼能不悲痛。
溫家四人哭了一回,溫神念注意到了溫得勝一身淺色的長袍,那不是本家人報喪的衣服,沉臉道:“勝叔爲什麼還穿着尋常的素服。”
溫得勝把外袍子脫下,裡面倒是在腰上紮了一圈白麻做的腰帶,是喪事的標誌。溫得勝蹉跎着道:“是……是族長囑咐的,族長說,這幾日念哥兒可能要定親,若是可能,拖個半日一日的讓念哥兒把親事先定下!”
“荒謬!”溫神念連族長也罵得。
“念兒,族長的意思……”溫老爺還沒有決斷,有些慌亂。
“爹爹,太婆逝去,溫家是舉喪之家,怎麼還可以去何家過定。”溫神念面色堅毅,眼睛通紅,脫下他身上的大紅色訂婚喜服。溫神念上面有三哥哥,都沒有養住,溫神念一生下來,就放到望宿縣給溫老太君養,溫老太君養大了十幾個孩子,十幾年前溫老太君的眼睛還沒有瞎,溫神念多虧了在曾祖母的照料才平安長大,這份舐犢之情,比什麼都重要,比和何家過定更重要。
溫老爺面有愧色,也是同意兒子的衣服,脫下了他紅棕色的華服,甄氏摘着她頭上鮮亮的首飾,召來下人,把定禮用素布遮起來擡回庫房,家裡掛出了白幡,又打點行李,僱船下和慶府。溫家的人手充裕很快就收拾好了,只是一場喜事變成了喪事。
何家爲了接下溫家的定禮,家裡也是佈置的喜氣洋洋,雖然不是婚禮,到處鮮花紅錦裝點着,溫家不能來了,那些點綴也要收拾掉,何夫人不忍女兒睹之,就讓女兒來喬家。
衢州府和嚴州府是相鄰的,喬家新晉的大少奶奶洪氏和何大姑娘從小黏熟,一向親厚。
“溫家就這麼走了,你家就讓溫家這麼走了?”洪氏說話一向爽快。
何大姑娘無可奈何道:“溫公子的曾祖母過世,我家還有什麼話說。便是溫家想要過定,我父親也不接溫家的定禮。”
溫家這一支,是溫老太君的嫡系子孫,溫家要遵“齊衰”之禮,按守喪的禮制,溫家有九個月的孝,就是溫家不守滿九個月,難道要讓溫家現在一邊辦喜事,一邊辦白事,孝悌之心何在!
洪氏也是知道這個道理,只能嘆道:“那這婚事就不能成了?”
何大姑娘有微紅了臉,低聲道:“六禮已行,溫老爺和溫公子有留下話說,待出了孝期,再行婚約。”
六禮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納吉就是過定,過定是具備法律效應的,由官府出具婚書證明兩人正式締結了婚約,男女雙方不得再另行婚配。但士人重信,六禮已行,這個婚約就已經建立了,何大姑娘已經和溫神念合過了八字,何家豈能言而信。何大人是決定了,溫家出了孝期,再行婚約,也就是說,何大姑娘要等九個月,總得一年才能進溫家的門。
這就是士人的迂腐了,洪氏眉毛一擰道:“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舅舅被蛇咬了一口,就不怕再被咬一口嗎?”
何大姑娘被退過婚事,就是和男方六禮行了一半中止了。上一次也是合過了八字,男方祖父過世,空耗了何大姑娘兩年多花期,一下子就被耽擱到了十七歲。現在的溫家看着尚可,誰能保證。
一年之後?
時移世易!
已經有了一個前車之鑑,洪氏當心着呢,怕何家再一次翻車,遭人背信棄義。
何大姑娘也在害怕,溫公子現在看着是能託付終身的,可是上一位公子,也是看着能託付終身的,父親一時無官無職,對方就背棄了,溫公子那樣的才貌和家世,找個七品官的女兒還不容易,十八歲的男子如迎着朝露的鮮花,十八歲的女子已是昨日黃花。若被連着兩次退親,何大姑娘都不敢往後想自己該怎麼辦了。
何大姑娘垂頭,只有眼淚啪嗒一顆掉下來道:“我總是要等着溫公子的,若等不來,我的命如此罷了。”
“你的命怎樣?你的命好得很!”洪氏是心中壓着一團火在說話。
上一回沒有這麼寸,八字合過後,還沒有商量好過定的日期,男方的祖父就突然過世了,因此男方在何大姑娘的父親得罪了太孫遭到冷遇之後,說何大姑娘命不好,克家,一和她定親家裡就死了,娶了她還不得全家死光光。
這一回卡在檔口,過定之日男方開始辦喪事,過後再說一句,何大姑娘克家,何大姑娘真要成一顆煞星了,所以她才害怕的掉下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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