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像在空氣中病毒一樣蔓延。炙熱的天燒烤着乾涸的城市冒出顆粒的濃煙,罩得城市反而黑暗起來。人羣裡相扶的情侶頂着熱氣甜言蜜語彷彿不知道對付誰心中的秘密。建築一幢一幢袒胸露乳毫不掩飾他們的強壯。喧鬧的噪音下冷坐在牆角拿着破碗的人無形地揭開這座城市的原型。有人踩在紅地毯泡在酒杯中孤寂也有人在寒冷的冬天裡搓着雙手對月。最煞風景的東西莫過於在貧民窟裡穿梭的保時捷了。借個輪子給某些人典當一生吧!
薊刈痕開始忘了去找亞芹的初衷,心裡如被碎石塊堵住了一般難受。傷痛早已成疾,血管裡的淤血怕是堵塞得致命,彷彿站在懸崖邊的輕生者,聽着背後叫聲一片卻還義無反顧地往前跨步。他終於失控地忘記了所有,包括亞芹。他的心早已回到白可親的身邊,那些塵埃落定的村莊裡鋪滿泛黃的落葉,自然的聲音帶來無邊無際的安靜。能回去他再也不帶有任何一絲絲的猶豫,誰在乎此時身在何處?可惜,他的世界盡是悲痛欲絕的感覺鋪天蓋地捲來。
班車急速地往大山裡開去。爬山涉水,翻山越嶺。風呼呼地撞進窗口來,薊刈痕更加傷心難過。想必大山的泥土和他早已陌生,竟欺負起他來。呼呼的風帶來的泥沙塞得他想掉淚。薊刈痕回到南闌。他不敢相信白可親真的就這麼走了。這只不過也是白可親一貫的謊話。
當橋合還有鄉鄰都告訴他白可親幾天前來過現在不知所蹤,薊刈痕心裡有些驚喜有些生氣。他以爲又被她耍了。腦袋裡又一陣一陣轟隆隆響,問號一個一個懸在半空中。他不停地反問着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爲什麼一次又一次給自己莫名的失望。但是鄉鄰告訴薊刈痕白可親確實把一個孩子臨時託付給莫阿姨時,他已經失去了思維。他找到莫阿姨。一個可愛的孩子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叔叔,叔叔……”。孩子呀呀語叫着他。大概已經兩歲多了。很可愛的小女孩。雖然誰也沒見過上帝的孩子,不過想必就像她一樣靈動可愛吧。薊刈痕抱起小女孩心裡說不出的欣喜。一陣過後是更多的糾纏和難過。
“你的孩子看起來真的好可愛,將來說不定比夜志玲名氣還大。不過我看她總是喜歡拿着彩筆到處畫,很喜歡畫畫的樣子,長大之後就做個畫家也好吧!”莫阿姨誇耀地亂嘴。
“謝謝。可我總聽說畫家太寂寞,不論怎麼畫就是畫不出上帝的模樣……我更聽說當明星的人遲早要做財富的奴隸。”
莫阿姨聽薊刈痕回答不知所謂,不可理喻,只好不作答,久久尷尬地一笑遞過紙條說:“這是白可親走時給我的,她讓我轉交給你。”
“哦,謝謝!”
又是留言!薊刈痕的心一下又落到了低谷。他不知道白可親留下的每張紙條背後又是告訴他怎樣的秘密。他好想把它扔進身旁的木桶裡去,可是該死的良心、莫名的責任和好奇讓他去打開它。上面寫着六個大字:“請善待這孩子。”
就這幾個字?薊刈痕打開了看時反而覺得有些失望。莫名心生一陣諷刺。也許她已經真的不在人世間了呢?也許她真無心說謊。薊刈痕腦袋裡一片混亂。小女孩一拉一角,這也是熟悉的感覺,容不得他再管白可親的事。他的任務就是莫名地領個孩子當自己的女兒。然而誰也不會忘記他本身也就是個孩子,本也是個遺棄的孩子。
“阿姨,小妍先住這兒一個晚上。我去辦點事回來帶走。”
“喲,原來叫‘小妍’啊?白可親怎麼不告訴我呢?害得我呀整天叫她‘小可愛’,還以爲她沒名字呢。”莫阿姨接過孩子抱到懷裡嘰嘰喳喳抱怨起來,心裡卻是十分喜愛劉妍。
門檻上的橫木下滾石長着蜜蜜的青苔,屋檐下飛慣的燕子巢已荒蕪跑着蟲子。家裡空蕩蕩的死寂。到處封上幾層灰塵,設着蜘蛛網,像被盜空的墳墓。沒有絲毫回家的感覺,薊刈痕像出征遠歸故里的心境,一片荒蕪。天還沒黑,黃昏的夕陽幾縷斜射倒出牆壁上空洞的影子。他坐在昔日的木椅上,回憶着記憶裡過去點點滴滴,愴然一切已面目全非。控制不住潸然落淚。
累了,長大了。他總算明白,做了那麼多也只不過想追求更平靜的生活,反而到頭來卻在回憶裡回味。禁不住到南闌的那片橄欖夜去看看。自從祝氏離開後,他就不再想回到那個地方,可這次是情不自禁。
黃昏的落日和昔日的場景一摸一樣。橄欖夜的橄欖有了更明顯的綠,看到幹黃的其他樹枝,和綠比彷彿不用深秋初冬的渲染都會更使人感覺一片淒涼。薊刈痕坐在他昔日的礁石上,並不是感受着曾經擁有的那份美好,而是心中無法表達的那些凌亂讓他失控中的自控表現。天氣和夕陽風景都很好。他的心裡感覺到的不是和諧輕鬆的氣氛。有一種特別的預感,又不知道是爲什麼那麼不安。他努力地攤開自己的腳,然後努力地去放開很多東西。覺得只是自己心裡想得太複雜而已。再次閉上眼睛,他還能感受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迴響,那是大自然的聲音,那是落葉的聲音,那是風的腳步聲。宛似在那麼一瞬間,他的腦袋裡又裝滿了一個女孩,甚至和她相關的所有畫面。一首曲子,一副面孔,一輪吸菸,一片橄欖……熟悉卻遙遠着。閉上眼吧,吹一曲熟悉的曲子。
隨着曲子迴腸,在山谷迴響。薊刈痕看到了。
她在看着他。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輕飄飄地掠開橄欖葉。她臉上的蒼白,宛似讓所有傷痛填平着深層的奧秘。
她笑靨迷人,雙瞳剪水。
她天真,擁有一雙憂鬱的眼眸。
她的笑,他的善良……。
然而,一首曲子的時間並不長。重複吹着呼吸總是很困難。張開眼時所有一切煙消雲散。沉默又是一陣接一陣。突然,薊刈痕想去看祝氏。一想到是祝氏一手把他撫養長大可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心裡感傷得不知所措。
夕陽漸漸隱去自己的尾,像垂死的好人。薊刈痕行屍走肉般地挪動腳步。他沒有走到祝氏的墳塋。他發現不遠於10多米處躺着一個人。他清晰地記得那是白可親最喜歡去的石腳,因爲那裡有很多鵝卵石,真的很漂亮。草叢裡,橄欖葉下,只要一翻就可以找到一些非常美麗的鵝卵石。且不說那些廢話,當時薊刈痕看到這樣的場景當然先不是跑上去就看那人到底是誰。天色即將落幕,這裡離村落也還有那麼一段距離。最近流傳這一帶神鬼經常出沒,說不定什麼樣的事情都會發生。他心裡並不感到恐懼,只是一陣疑惑誰會這個時候還睡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