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刈痕邁出左腳。彷彿這不干他什麼事。
“刈痕!“女孩又叫住,薊刈痕只得再次停住腳步。
“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們非親非故!”薊刈痕打斷夜若和的聲音。
闇弱的鎢絲燈下悶着菸酒氣。夜若和傷心地哭泣,看起來簡直悲痛欲絕,只是對薊刈痕來說也許很莫名其妙。薊刈痕感覺到夜若和在哭,他轉身看着她時有點習以爲常,像是早就看夠了如此這般場景,心都很平靜。
“太遲了,太遲了。”女孩說着癱坐在靠窗的木椅上。“太遲了……。”
薊刈痕看着潸然落淚的夜若和小蔥拌豆腐摸不着頭腦,手腳更是開始有點舉足無措。
“刈痕,你知道嗎?已經太遲了。我,我肚裡已經懷了你的孩子。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了你知道嗎?”夜若和說着委屈得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所有的情感都在瞬間宣泄。空氣裡凝結着深秋帶來的冷凍氣息,每一縷都像冰掛一樣尖銳,像刀片一樣鋒利。窗外的招牌在霓虹下閃爍燈的反光下格外地明亮。薊刈痕被激流的車輪碾得粉碎。這一刀下去不止是不知所措了。
“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薊刈痕笑着問,又那麼一點十足像在問自己,何曾犯過錯。女孩停止啜泣,久久才說:“我總是嘔得厲害,我用了驗孕棒……我以爲不準,我到醫院醫生也確認懷了孩子。”女孩的聲音很輕很輕卻變得很沉重很沉重,像每句話都已經歷經滄桑,傳到薊刈痕的耳朵時萬分沉重。
“呵呵!你懷孕不懷孕跟我有什麼關係?”
女孩停了半刻才低着頭說:“不是的,不是的,怎麼沒有關係?我很喜歡你……我是你最忠實的粉絲,最愛你的粉絲。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我的幻想……我以爲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
“我是問你你懷孕跟我有什麼相關?”薊刈痕正顏厲色地問。
夜若和啜泣聲中夾帶驚悸,小聲地回答:“刈痕,是我對不起你。難道你忘了嗎?在東昇情侶包廂……是我迷暈的你。我,我懷的確實是你的孩子……我……。”夜若和從木椅上站起。臉色蒼白,頭髮蓬鬆。此時的她看起來已經不再年少的模樣,但言行卻表現出幾分稚嫩無知。
“呵呵,你編的故事怎麼那麼逼真?你一定爲它想很久了吧?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女孩也編了相似的故事,結果讓我失去了所有……。”薊刈痕嘲笑般的語氣像刀劍一樣狠狠地插在夜若和的心臟上。
“刈痕,我……”。夜若和想說什麼但被薊刈痕打斷了。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這樣的故事嗎?你應該再想想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故事!”
女孩沉默了好久。薊刈痕只感覺身子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歪身側斜。女孩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沒有房子,沒有任何看得見的實物。薊刈痕像站在異域空間,身邊是無止境的黑暗。已經無所謂信或是不信。這是冬天,冷,又是狂風呼呼地刮。整座城市的建築在喧囂的人羣擁擠中無比地安靜,像凝神地在注視着每個正在受煎熬的人。天突然下起奇怪的雪,不夠大,不夠冷,但彷彿雪花不會停下。
第二天,亞芹沒有來,薊刈痕沒有去上課,大雪紛紛揚揚,天氣特別冷。一夜之後淺灣冰冷的風鋪面,凝結着整個城市包在絨絨外衣裡的行人。在貧民區里人們都包裹在厚厚的破被子裡,像捲縮的浪人。凌晨一點多有人看見一個女孩站在貧民區裡唯一一幢正在修建算是最高的建築頂上,雪花飄飄灑灑,紛紛攘攘。但冰冷的天氣令所有人習慣被子的熱氣,於是沒有人能夠看見夜若和飛翔的美,像雪中的彩虹,像雪白的天使。對夜若和來說這無疑纔是最好贖回錯誤的方式。整個貧民區奇蹟飄滿雪花,天亮之後才慢慢地停下。
天亮了,遮遮掩掩的太陽照得血跡很快乾去,積雪很快融化掉,直至融水也被曬乾。
血灘鋪滿整整一條大道,雜亂的身體人們依然能清晰地看清楚女孩的面容。一個白頭髮的老人跪在地上任憑警察怎麼拖拽都不起。旁邊是大幫圍觀看的人。有來有去。有同情有責罵。雖然她懷孕的事已經傳開,彷彿沒有人會怪薊刈痕,因爲沒有人知道她的死是爲了誰。不,有一個人知道。他就是薊刈痕。貧民區離薊刈痕住的地方很近,他很快就能知道消息。現在,他已經癱坐在木椅上像個死去的人。
太陽在天空中的位置慢慢地移動,最終它再也用不着躲躲藏藏,它徹底地躲到地球的另一邊去。霓虹閃閃的地方有一條國道,車流急湍得像大海奔騰那麼洶涌。有人看到一個薊刈痕站在往西去的路中央。也有人看見他被司機拉拽着摔在路邊。他沒有死成,上帝給他的懲罰遠遠不會那麼輕,可能上輩子他犯了同樣的罪過,上帝讓他輪迴忍受着這種折磨。那天晚上亞芹在他的房間裡整整等到天亮,可是沒有看見薊刈痕的影子。幾天後亞芹從他曾經的忠實粉絲那裡打聽到消息,說看見薊刈痕揹着揹包踏上火車向東去了。再此之後再也沒有誰能打聽到他的消息。
終於,南闌的橄欖夜經過了一個又一個季節,結了一次又一次的青果。薊刈痕這個名字漸漸地被鄉鄰忘記。在淺灣的同學也開始記不起這個天才,彷彿已經被遺忘了。於是已經再沒有人可以聯繫到他。他家荒廢的遺址逐漸長着不少花草夜木,也許只有那麼一個人對他還念念不忘,她就是亞芹。
亞芹高中畢業了,又大學畢業了。看着陌生的人,聽着陌生的歌,去過陌生的地方,可始終還是念着一個人。她再也沒有聽到和他相關的任何消息。誰也不知道薊刈痕到底是死是活。
二十四歲生日時亞芹去過南闌,橄欖夜裡到處開滿百合花。村莊美麗得像世外桃源,在這個世界活着的人無法用文字或者語言來表達它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