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離開克里姆林宮時,別濟科夫爲了穩妥起見,將開車的司機攆走,親自駕車送我和克羅奇科夫去醫院。
說來挺好笑的,我們這車裡的三人,原本克羅奇科夫是我們的死對頭,可此刻他卻成爲了我的朋友。而別濟科夫還因爲上次我倆差點被槍斃的事情,一直對克羅奇科夫耿耿於懷。這一點,從他不時通過後視鏡對坐在後排的克羅奇科夫怒目橫視的舉動中,就可以猜測出來。而克羅奇科夫對於別濟科夫的這種挑釁舉動,卻只是報以淡淡一笑。
我沒有關注兩人暗中的較量,而是自顧自地思索起來,今天的這個授勳儀式,的確讓我收穫不小,除認識了烏斯季諾夫這樣的大人物外,還徹底化解了和克羅奇科夫之間的恩怨。
在莫斯科保衛戰期間,我是因爲受到了朱可夫和羅科索夫斯基的賞識,再加上立了一點小小的功勞,所以纔有了平步青雲的機會。不過太過顯眼和爬升太快的軍官,根基根本就不穩,遠遠比不上那些在軍隊裡幹了十幾二十年,一步一個腳印升上來的軍官來得成熟穩重,缺乏了歷練的經歷,一旦遇到挫折,恐怕表現就會很糟糕。
被降職後,先是被派往列寧格勒,接着又去了斯大林格勒,雖然好幾次險象環生差點丟掉自己的性命,``但卻在有了豐富戰鬥經驗的同時,積累了大量的人脈,甚至還有了一支可以由自己完全作主的部隊,不用像萬金油似的。哪裡需要就抹哪裡。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已停在了一所醫院的院子了。克羅奇科夫用嘲諷的語氣問開車的別濟科夫:“上校同志。到地方了。您是下車陪我們一起進去呢,還是留在車裡等?”
別濟科夫聽克羅奇科夫這麼說,回過頭面帶怒容地瞪了他一眼,隨後咬着後槽牙說:“當然是一起進去了,我怎麼知道您會不會再搞什麼鬼。”
克羅奇科夫聽後,側頭對我說了一句:“奧夏寧娜,我們下車吧。”說完,推開他那一側的車門。跳下車去。
我沒有立即跟着克羅奇科夫下車,而是禮貌地對別濟科夫說:“上校同志,您先找個位置停好,然後我們再一起進去吧。”說完,我才推開車門下了車。
站在門診大廳門口的克羅奇科夫等我走到他的身邊,瞧了一眼朝旁邊開去的小轎車,隨後低聲地問:“奧夏寧娜,別濟科夫上校和我們一起進去嗎?”
我點了點頭,禮貌地對他說:“是的,克羅奇科夫同志。上校現在去停車,待會兒和我們一起進去。”
我們倆站在門口等了沒多久。停好車的別濟科夫便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他走到我們的面前,衝我一擺頭,大聲地說:“走吧,麗達,我們進去找醫生。”
看到別濟科夫說完這話,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門診大樓,克羅奇科夫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對我說道:“這個別濟科夫啊,還在生我的氣。奧夏寧娜,走吧,我們去找醫生。”
在蘇聯的醫院看病,是不需要掛號,只需要到醫生所在的門診室外面等待即可。我們三人來到五官科的醫生門診室外,看外面走廊上站的人還真不少,起碼是三十來號人。我心裡默算了一下,醫生就算五分鐘看一位病人,輪到我的時候,起碼也是兩個小時以後了。
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我輕輕地拉了拉克羅奇科夫的衣袖,低聲地對他說:“克羅奇科夫同志,今天人太多了,我們是不是可以改天再來?”
克羅奇科夫扭頭望着我,奇怪地說:“明天?爲什麼要要等到明天再來?”
我用手一指門診室外面長長的隊伍,無奈地說道:“您看,外面有這麼多人,等輪到我的時候,不知還要等多久了。”
聽明白我擔心的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克羅奇科夫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不以爲然地說道:“奧夏寧娜,你多慮了。如果你要看病的話,根本用不着等那麼久了。”
別濟科夫聽到他的話以後,回頭衝他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該死的傢伙,又想濫用他的職權了。”
對於別濟科夫的冷嘲熱諷,克羅奇科夫沒有計較。他快步地走到了隊伍的前面,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本暗紅色的證件,高高地舉過頭頂,大聲地衝着排隊的病人說:“公民們,我是內務部的,有位剛從前線回來的指揮員要看病,因爲她的時間很寶貴,所以請同志們少等一會兒,讓她先看病。”說完,也不等病人們做出任何的反應,他便衝我招招手,“奧夏寧娜,到這裡來。”
他這種利用職權走後門的舉動,讓我感到了尷尬,我紅着臉從長長的候診長隊旁經過,來到了克羅奇科夫的身邊。
克羅奇科夫隨手推開了門診室的房門,衝我一擺頭,說道:“奧夏寧娜,進去吧。”我點了點頭,硬着頭皮走進了門診室,接着克羅奇科夫也跟了進來。他進來後,轉身攔住想跟進來的別濟科夫,“行了,上校同志,門診室裡待不下太多的人,您還是留在外面等吧。”說完,便順手關上了房門。
門診室裡的醫生,正在指導護士爲一名耳朵負傷的患者處理傷勢,見到有不速之客闖進來,他回過頭來望着我們,不滿地說:“你們有什麼事情嗎?”
對於醫生的責備,克羅奇科夫沒有絲毫的惱怒,而是笑着對他說:“親愛的謝爾蓋,你不認識我了嗎?”
被稱爲謝爾蓋的醫生,眯縫着眼瞅了克羅奇科夫一會兒,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他立即張開雙臂迎了過來。同時開心地說:“克羅奇科夫原來是你啊。看着您還活着。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兩人擁抱了一下便分開了。謝爾蓋熱情地問道:“克羅奇科夫,你這個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跑到我這裡來了?”
克羅奇科夫伸手朝我一指,向對方介紹說:“是這樣的,謝爾蓋同志,我今天是陪這位剛從前線回來的指揮員一起來的。她的眼睛好像出了點什麼問題,我想讓你爲她好好地檢查一下。”可能是爲了引起對方的注意,他還特意強調說。“她剛參加完授勳儀式,在儀式上獲得了‘蘇聯英雄’的稱號。”
克羅奇科夫的介紹所起到的效果是立竿見影,謝爾蓋聽了,立即對我肅然起敬,他恭恭敬敬地問道:“指揮員同志,請問您的眼睛哪裡出了毛病,有什麼症狀嗎?”
聽我詳細地介紹完症狀以後,謝爾蓋不禁皺起了眉頭。看到他的這個表情,我的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預感:“醫生,我眼睛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糕啊?”
謝爾蓋沉默了一下。說道:“根據您所說的症狀來分析,有可能是視網膜脫落。不過爲了避免出現誤診。我要先爲您散瞳進行檢查。具體是什麼情況,等檢查以後就能搞清楚。”說完,他便吩咐那名剛爲患者處理好傷處的護士,過來爲我滴眼藥水,進行散瞳處理。
我躺在被布簾擋住的病牀上,等待護士爲我滴散瞳眼藥水的時候,聽到外面的克羅奇科夫在問醫生:“謝爾蓋,視網膜脫落,情況嚴重嗎?”
“見鬼,克羅奇科夫同志,你難道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謝爾蓋可能是聽到克羅奇科夫問出怎麼低級的問題,言語中有些不滿地說:“視網膜就像一架照相機裡的感光底片,專門負責感光成像。當我們看東西時,物體的影像通過屈光系統,落在視網膜上。一旦視網膜完全脫落的話,就會導致失明。”
我聽到自己有可能失明的時候,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如果不是護士此時正好在爲我滴眼藥水,我都想衝到外面去找謝爾蓋醫生問個究竟。
克羅奇科夫在沉默一陣後,又接着問道:“如果是視網膜脫落,有什麼辦法防止失明嗎?”
聽到克羅奇科夫問出我所關心的問題,躺在病牀上的我側着耳朵,仔細地聽着外面的對話。只聽謝爾蓋說道:“當然是做手術了。做了手術以後,雖然不能使她的視力恢復到原有的水平,但可以避免左眼失明,和影響到右眼的視力。”
克羅奇科夫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這件事情關係太大,我要立即向上級報告。”
“等一等,克羅奇科夫。”謝爾蓋立即制止他說:“先不要向上級報告,女指揮員的病情,目前只是我根據以往經驗所做出的判斷,不一定準確。至於病情究竟如何,還要等散瞳檢查後才能確證。”
“什麼時候能進行檢查?”克羅奇科夫問道。
“最快要等三十分鐘。”謝爾蓋在回答完這句話以後,委婉地對克羅奇科夫說道:“反正時間還早,你看你是不是先到外面去等會兒,這段時間我可以再爲幾位患者看看病。”
“好吧,我先和女指揮員同志說一聲。”克羅奇科夫說完,便走到我躺的病牀旁,聊起布簾對我說:“奧夏寧娜,謝爾蓋醫生將在半個小時後,爲你做檢查。爲了不影響到他的工作,我先到外面去等。”
對於彬彬有禮的克羅奇科夫,我微笑着說:“好的,您去吧。”
克羅奇科夫點點頭,放下了簾子,和謝爾蓋打了個招呼,便開門走了出去。他剛出去沒多久,房門又響了一下,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從對方和醫生的對話裡,我聽出原來是一位患者。聽到有患者進來,護士和我打了個招呼,就出去接到患者去了。
我聽到前面有五六位患者進入了門診室,謝爾蓋在耐心地聽完患者的述說後,有的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有的則讓護士處理傷勢後,再開出藥房,讓患者去附近的藥店買藥。
就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謝爾蓋的聲音:“指揮員同志,請出來接受檢查吧。”
謝爾蓋話音剛落,護士便走過來拉開布簾,幫着我從病牀上下來,攙扶着我來到靠牆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並打開了我頭頂的一盞白熾燈。謝爾蓋站在我的面前,俯下身子,翻開我的眼皮,用帶着聚光鏡的放大鏡,仔細地觀察我的眼睛,並不時地吩咐我看向上下左右不同的方向。
看了許久,他站直了身體,長嘆一口氣,瞥了一眼我的肩章,隨後問道:“將軍同志,請問您最近頭部有沒有受過什麼重擊?”
“重擊?”我把這個詞語重複了一遍,在腦子裡把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想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遇到過什麼頭部遭受重擊的情況。正想搖頭否認時,猛地想到在那個鎮子外,我和瓦西里見面時,他不小心踩上了地雷,爆炸的氣浪將我掀飛,我在落地時,頭部曾經重重地撞在了石頭上。幸好戴了鋼盔,否則我有可能當時就光榮了。
想到這裡,我連忙把這事向謝爾蓋講了一遍,講完後,我忐忑不安地問:“醫生同志,我的眼睛不要緊吧。”
謝爾蓋表情嚴肅地回答說:“將軍同志,正是因爲受到了這樣的重擊,導致您的視網膜出現了剝離的前兆,由於您沒有及時地進行治療,所以現在纔會脫落。”
謝爾蓋的話,讓我更加心驚膽戰,我神情慌亂地問:“醫生,那麼我會失明嗎?”
聽到我的擔憂,謝爾蓋想了片刻,回答說:“如果及時進行手術的話,應該是不會的。”
“那什麼時候能手術啊?”我趕緊問道。
“雖然已確認是視網膜脫落,但還需要再觀察兩天,才能動手術。”謝爾蓋說完這兩句話後,回到了桌邊,拿起筆開始寫病例,邊寫邊說道:“將軍同志,住院部就在門診部的後面,待會兒您拿我給您寫病例,去找值班的醫生,他會爲您安排病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