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季托夫冷冰冰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扭頭看了一眼季托夫,只見他緊繃着臉神情嚴肅,看來他不是在和我開玩笑,而是鄭重其事地徵求我的意見。
我轉過頭再看米海耶夫,他剛纔顯然也聽到了季托夫說的話,見我的目光投向了他,頓時緊張地後退了一步,接着問道:“師長同志,我好像聽見這位政委說,要槍……槍斃我,是嗎?”雖然他努力保持着鎮靜,但依舊能聽出他聲音因爲緊張而變了調。
我揹着手望着米海耶夫,表情冷漠地問道:“槍斃你?!工程師同志,請你說說,我要槍斃你的理由?”
沒想到我這麼一說,他不光沒有放鬆,反而顯得更加緊張。他猶豫了一下,接着吞吞吐吐地說:“因爲我……我被德國人俘……俘虜了,而且您也看……看到了,不是我……我自己逃……逃出來的,而是……而是德國人主動把我……我釋放了。”說完這句話,他身體向前微微傾斜,兩臂自然下垂,手指貼於褲縫,同時頭深深地低下去,不敢再擡頭看我們。
看着他擺出這種明顯是在集中營裡養成的認罪姿勢,我不禁爲他感到悲哀,嘆了口氣,安慰他說:“米海耶夫同志,我既不會槍斃你,也不會把你交給內務部的督戰隊。我到這裡來,除了執行偵察任務,另外就是尋找你的下落。既然現在找到你了,那麼我就會把你安全地帶回獨立師去。”
“是真的嗎?師長同志。您真的不會槍斃我,也不會把我送給內務部的督戰隊處置嗎?”米海耶夫擡頭看着我。試探地問道。
“是的,工程師同志。”對於他懷疑一切的態度,讓我變得有點不耐煩,我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我再最後重複一次,只要你們不是在戰場上因爲貪生怕死而臨陣脫逃,或者是叛變投敵的話,不管出了什麼事情。我都會保障你們的安全。”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往森林外走去,打算去看看蓋達爾的繪圖工作完成沒有。
剛走出沒多遠,就被季托夫從後面叫住了。他快步跑過來,口氣嚴厲地對我說:“奧夏寧娜中校,你等一下。”
我停下腳步,望着他問道:“政委同志。您有事嗎?”其實我這是明知故問,他此刻把我叫住,絕對不是爲了問我偵察任務進行得怎樣了,而是要和我談如何處置米海耶夫的事情。
他的聲音音量提高了幾度,聲色俱厲地說:“奧夏寧娜中校,你是怎麼搞的。爲什麼不對這名戰士進行處置。我提醒你,你這種溫情主義是很危險的。”
聽他這麼說,我的頭頓時就大了。不就是一名戰士被德國人抓住,又被放了出來麼,用得着這麼上綱上線嗎?本來向辯解幾句。但看到對方比我年長,出於對他尊重的原因。我沒有和他爭執,只是保持着沉默。
沒想到他還有些不依不饒,見我沉默不語,以爲是我覺得理虧,語氣變得更加嚴厲,說道:“奧夏寧娜同志,你是一師之長,你在做出每個決定前,都應該要考慮到自己的身份。”說到這裡,他朝後面的米海耶夫一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根據《國防人民委員會第270號命令》的規定:所有的紅軍官兵必須戰鬥到最後,但凡被敵人俘虜,無論事前是否做過抵抗,事後都將被作爲叛國者懲治,連同眷屬在內被送往勞改營。他既然被德國人俘虜了,不管有沒有向敵人泄露我們的情報,都應該受到嚴懲。就算不在這裡槍斃他,也該把他移交給內務部的督戰隊處置。假如你不對他進行處置的話,一旦被人告發的話,那就是犯了包庇罪,到時你也脫不了干係。”
聽到這裡,我頓時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雖然我知道他的出發點是爲了我好,但是我心裡還是感到特別不爽,要知道我也曾經被俘過,一旦內務部的人知道了這件事,我也難逃被送進懲戒營的厄運。況且就算這件事情能瞞過所有的人,可要是季托夫把米海耶夫的事情向上報告的話,我也會因爲受到牽連而受到懲處。我該怎麼辦呢?
就在我左右爲難的時候,及時出現的蓋達爾替我解了圍。他和那名戰士小跑着來到了我們的面前,擦了一把汗水後,向我們擡手敬禮,興奮地報告說:“報告師長、政委同志,我已經完成了偵察任務。”
“圖紙繪好了嗎?”我連忙問道,以轉移季托夫的注意力。
“全好了。”蓋爾達說着,將一幅繪製好的地圖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時,隨口問了句:“敵人的火力點都標上了嗎?”
“都標上了。”蓋達爾邊說邊用手指了指地圖上面那些標註着特殊符號的位置。
“標註得都準確嗎?”季托夫探過頭來,看着地圖又問了一句。
蓋達爾沒有說說話,只是笑着衝我們點點頭,表示都標註準確了。
“能讓我看看這張地圖嗎?”正當我和季托夫擠在一起看圖的時候,旁邊傳來了米海耶夫怯生生的聲音。
“你看地圖做什麼?”季托夫警惕地問道。
對於季托夫的質疑,米海耶夫解釋說:“政委同志,從森林這個位置觀察居民點的話,很多地方都觀察不到。我雖然在居民點裡待的時間很短,但是以我專業的水平來看,只要從建築物旁邊一過,就能馬上判斷出德軍的火力點和射擊孔佈置在什麼地方。”
對於米海耶夫的解釋,我感到很滿意,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要將手裡的手繪地圖遞過去。沒想到季托夫抓住了我的手,提醒我說:“奧夏寧娜中校。這可是軍事秘密啊,不能隨便交給他這樣有通敵嫌疑的人。”
我輕輕地掙脫季托夫的手。輕描淡寫地說道:“政委同志,我相信米海耶夫同志在看了這幅地圖後,能爲我們提供有用的情報。如果出了什麼差錯的話,由我來一力承當。”
我的話讓米海耶夫變得有些激動,他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我的地圖,擡手扶了扶眼鏡框,開始仔細地研究起來。
看了兩三分鐘的樣子,他突然擡起頭。對蓋達爾說道:“團長同志,您的地圖上還有很多地方不完整。比如說,在這裡,”說着,他從蓋達爾手裡接過了鉛筆,在圖上添了幾筆,“在這棟建築物的旁邊。有一間磚混結構的建築物,以前應該是個消防值班室,如今德軍把這裡改建成了一個火力點,裡面有一挺機槍,可以用火力封鎖我軍衝向建築物的道路。”
我看他在地圖上添加的建築與火力點,微微地點點頭。心說這個工程師被抓到居民點,看來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他能在近距離觀察敵人的防禦陣地,並將這些有用的情報提供給我們。有了德軍較爲全面的佈防圖,這樣在進攻時。我們就可以少付出一些代價。
只聽得米海耶夫又繼續說:“……還有這裡的十字路口,敵人修了幾個街壘工事。還有一輛裝甲車,無論我們的突擊部隊從哪個防線接近,都會被他們發現。……”
米海耶夫和蓋達爾在研究完善地圖的時候,我把季托夫拉到了一旁,低聲地說道:“政委同志,您也看到了。米海耶夫能爲我們提供不少有用的情報,這樣的話,我們的部隊在進攻居民點的時候,就可以少付出很大的犧牲。”
季托夫沒有說話,眼睛平視着前方,表情漠然,我無法猜測他內心在想什麼。等一會兒,見他沒有任何反應,我只好再次說道:“政委同志,如果我們在米海耶夫提供的情報下,取得了反擊戰的勝利,那麼他就是功臣,而不應該收到什麼不合理的懲罰。”
聽完我這番話,季托夫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那好吧,這件事情就按你說的辦。”說完,他擡腿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對我說道:“既然偵察任務已經完成了,那我們就留在森林裡休息,等天黑以後再離開。”
我點點頭,接着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政委同志,那今天這件事,您看是不是給那幾名戰士打個招呼?”
季托夫哼了一聲,有些不悅地說:“怎麼向戰士們交代,我心裡有數,用不着你來教我。”說完就氣呼呼地離開了。
等季托夫走遠後,蓋達爾走到我的面前,將經過米海耶夫修改的地圖交給我,同時說道:“師長同志,米海耶夫同志已經把地圖改好了,請您過目。”
我接過地圖一看,上面起碼增添了三分之一的內容,除了幾棟我們根本看不到的建築物外,他還增添了十幾處德軍隱蔽的火力點。從火力點配置的位置看,可以在戰鬥中,給突進居民點的我軍戰士予重大殺傷。
看完這張圖,我才明白爲什麼當初莫斯科保衛戰時,兩個騎兵師進攻太陽山城附近的幾個居民點,打了幾天都沒有打下來。就是因爲事先偵察得不仔細,指揮員以爲經過一定時間的炮火準備後,敵人在居民點裡的防禦就會被摧毀,那樣的話,我們的部隊就可以**。可實際上呢?我們的部隊在付出了重大的犧牲後,好不容易攻進了居民點,卻因爲無法在短期內肅清殘敵,結果被反擊的敵人裡應外合又趕了出來。
我把地圖還給了蓋達爾,擡手看了看錶,已經接近了中午,便吩咐蓋達爾:“大尉同志,快中午了,該吃午餐啦。把你身上的乾糧和水分點給米海耶夫同志吧,他也許都餓壞了,我們可不能讓我們的英雄餓肚子啊。”
米海耶夫拿着一手拿着麪包,一手拿着水壺,感激地對我說:“謝謝您,師長同志。您對我的恩情,我……”
沒等他說完,我就擡手打斷了他後面的話,淡淡地說道:“好了。別說這麼多。米海耶夫同志,你吃完東西喝完水。就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一夜沒睡,我想你也困了。”
米海耶夫很順從地點了點頭,和蓋達爾到旁邊吃東西去了。我向四周看了看,見有棵樹的四周比較乾淨,沒有什麼蘑菇、木耳之類的野生植物,只有一片草地,便走過去背靠着樹幹坐下。從公文包裡掏出麪包來吃。
吃完東西,我背靠着樹幹閉目養神。雖然一夜沒睡,但是我一點睡意都沒有,我的腦子裡在盤算着進攻這個居民點的一些細節。
正想得入神,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我猛的睜開了眼睛,同時警惕地抓起了放在旁邊草地上的衝鋒槍。一名戰士跑到我身邊的時候。停了一下,半蹲着身子,低聲地說道:“中校同志,不好了,有三個德國人進森林來了!”
“離我們這裡還有多遠?”我緊張地問道。
“他們已經進了森林,正朝我們這個方向走過來。我估計再過三五分鐘。他們就會走到這裡的。”戰士說完,其實又向前跑去,看樣子,他是要去向季托夫報告。
“師長同志,出了什麼事情?”看到戰士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離開,原本在離我不遠處休息的蓋達爾和米海耶夫也察覺可能出事了。所以兩人都跑過來打聽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趕緊衝他們擺擺手,吩咐他們:“有三個德國人進森林了,你們趕緊找地方隱蔽。”
好在森林裡到處都是低矮的灌木,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隱蔽的地點。我剛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後面趴下,季托夫就衝了過來,並迅速地撲倒在我的身旁,低聲而急促地說道:“現在離天黑還有將近十個小時,要是被敵人發現的話,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撤回防線。”
“政委同志,那該怎麼辦呢?”我緊張地問道。本來按照我的意思,反正這裡離居民點還有幾百米,就算開槍把進森林的德國人都幹掉,也不會讓居民點裡的德軍大部隊發現。現在他這麼說,讓我又有點不知所措了。
“注意隱蔽,小心別讓德國人發現。他們只來了三個人,應該不是發現我們了。要在這麼大的一片森林裡搜索幾個隱藏的人,怎麼也得派一個排的兵力纔夠。”
過了幾分鐘,三名德國人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只見他們都把步槍大背在背上,一隻手提着個竹籃子,一隻手裡拿着把鐵鍬。看到他們這樣的打扮,我暗鬆了一口氣,連忙歪着頭對旁邊的季托夫說道:“政委同志,您看到他們手上提的東西了嗎?看樣子,他們是來採蘑菇,可不是來找我們的。”
德國人在離我們還是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並分散開來,四處搜尋起蘑菇來。俄羅斯夏天的森林裡,只要下過雨,就會長出數不清的蘑菇,越往森林深處走,蘑菇的數量越多,品種越齊全。
我透過灌木叢看了看前面,發現這裡的草地上和樹腳下都是成片成片的蘑菇,沒準這幾個德國人會到這裡來採蘑菇。想到這裡,我有些擔心起來,用肩膀輕輕地碰了碰身邊的季托夫,壓低嗓音對他說:“政委同志,您看到我們前面那成片的蘑菇了嗎?沒準待會兒德國人會採到我們這片來,到時有可能會發現我們的。我們該怎麼辦啊?”
季托夫舉起手裡的手槍,說道:“先不要開槍,注意隱蔽。要是敵人非要來送死的話,那麼等他們走近的時候,我們就同時開槍,把他們全部幹掉。這裡離敵人的駐地超過了五百米,就算再密集的槍聲,他們也聽不到。”
我點點頭,只簡單地說了一句:“我同意!”
不過事實很快就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爲森林裡的蘑菇數量實在太多,德國人走到距離我們還有二十米遠的地方時,手裡的籃子都裝滿了。三人嘻嘻哈哈地說笑了幾句,把鐵鍬往肩膀上一扛,提着裝得滿滿的籃子,歡天喜地地往回走了。
看到敵人遠去的背影,我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該死的德國佬,希望你們待會兒被毒蘑菇全毒死。”
我就這麼隨便一說,沒想到季托夫還特意糾正我說:“奧夏寧娜中校,可能你的願望要落空了。剛纔來的路上,我特意觀察過,這裡的蘑菇都是能食用,沒有發現有毒的。”
聽到季托夫說這裡的蘑菇都是能食用的,我不禁靈機一動,連忙向季托夫建議說:“政委同志,反正現在離天黑還早,不如趁這個時候,讓戰士們去採點蘑菇,我們也帶回師部去讓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季托夫一聽,連聲說:“這主意不錯,這段時間大家天天吃麪包乾都吃膩了,我馬上安排人去採蘑菇,讓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我們在森林裡一直熬到天黑,才扛着幾袋新鮮的蘑菇,向着近衛師的防區走去。不過爲了安全起見,季托夫提着從戰士手裡要過來的衝鋒槍,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後面。他邊走邊不時地回過頭去,提防着後方可能出現敵人。
直到踏上近衛師的陣地,又見到了昨天送我們離開陣地的那名中尉時,我才長長地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謝天謝地,我們終於平安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