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當頭,一股涼風撲面而來,玄奘臉上包上了圍巾,眼也眯了起來。悟空挑着擔子,一蹦一跳的在前面領着路,不是回頭笑道:“我說小白龍,你也走得太慢了。”白馬十分人性化的翻了個白眼,打了個響鼻,不搭理一天到晚精力旺盛的悟空。玄奘笑道:“悟空,這天氣寒冷,小白龍也是怕爲師受了風寒,你就不要擠兌他了。”悟空笑了笑,跑了回來,拍了拍白馬道:“師傅,老孫就是跟他開個玩笑,你說他身上也無鞍轡,雖說他也是膘肥體壯,但若是跑起來,您也受不了啊!”玄奘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只是爲師身上的盤纏也不夠再置辦一套了,湊活吧。”這師徒二人正說着話,就見前方有一座土地廟,隱約能見香火繚繞,還有不少的香客進進出出。玄奘道:“悟空,前方有一座土地廟,咱們去向廟祝化頓齋飯吧。”“好嘞!”悟空點了點頭,也不跑了,跟在白馬身邊向那土地廟走去。
走了片刻,師徒二人來到了土地廟前,只覺眼前一花,就見一個老者施施然站在土地廟前,那些香客從他身邊穿梭而過,卻是根本觸碰不到他。玄奘爲之驚訝,低聲道:“悟空,此人是誰,好生古怪。”悟空笑道:“師傅莫慌,此人就是這裡的土地,弟子且上前去看看他意欲何爲。”說着話,悟空來到了土地身邊,笑問道:“你這老兒,想幹什麼?”土地笑了笑,道:“小神受了觀音菩薩法旨,在此等候聖僧和大聖,奉上鞍轡。”說話間取出了一套鞍轡,就見:雕鞍彩晃柬銀星,寶凳光飛金線明。襯屜幾層絨苫迭,牽疆三股紫絲繩。轡頭皮札團花粲,雲扇描金舞獸形。環嚼叩成磨鍊鐵,兩垂蘸水結毛纓。悟空也是有眼力,此刻見這一套鞍轡上面流光溢彩,知道不是凡物,笑道:“好東西!你跟我來。”說着,他領着土地來到了玄奘面前,笑道:“師傅,這土地是來師傅送鞍轡的!”玄奘翻身下馬,施禮道:“多謝尊神!”土地趕忙道:“當不得,當不得!聖僧一旁歇息,小神幫聖僧上鞍轡。”說着話,他上前給白馬披上了鞍轡,悟空在一旁拉住了想要上前幫忙的玄奘,笑道:“師傅不必如此,這小土地伺候你是應該的。”說話間,土地已經給白馬繫好了肚帶,翻身回來,道:“小神這裡還有一條馬鞭,一併奉於聖僧。”玄奘接過馬鞭,還未說話,那土地又送上了齋飯,道:“聖僧請用飯。”玄奘也是被他的熱情搞得有些手足無措,默默地吃了齋飯之後,辭別土地,師徒再次上路了。
這一路無話,行了兩月有餘,已是春暖花開時,正見滿山便是紅花綠草,每日裡賞玩不盡的風光。這一日,正行間,玄奘忽見前方山凹中,影影綽綽的似乎有亭臺樓閣聳立,喚悟空道:“徒兒,天色已晚,你看那山凹中似乎有人家,我們趕過去吧。”悟空自然沒有什麼意見,走在前面領路趕去。師徒來到近前,就見原來是一座寺廟。但見那層層殿閣,選迭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豔豔千條紅霧繞。兩路鬆篁,一林檜柏。兩路鬆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閒。寂寞無塵真寂寞,清虛有道果清虛。
玄奘此刻到了佛寺,也不讓悟空叫門,自己前去,廟中出來的知事僧與玄奘攀談,得知是東土取經的僧人,也是十分敬佩,笑道:“大師請進,小僧這就去請師祖。”說罷,安排了小和尚領着玄奘師徒慢慢前進,自己跑去了後堂知會。玄奘跟着小和尚向裡面走去,忽見正堂之上一塊金匾,上書“觀音禪院”四個大字,登時大喜,定要進去參拜,小和尚就領着他走了進去,悟空閒來無事,聽見那小和尚正擊鼓應和玄奘參拜,眼神就落在了一旁的大鐘之上,嘿嘿一笑,翻身上了鍾架,把個大鐘敲得鐺鐺直響,好不煩人!不多時就見闔寺僧衆都跑了過來,叫嚷着:“何人胡亂敲鐘!”悟空哈哈大笑,跳將出來,咄的一聲道:“是你孫外公撞了耍子的!”那些和尚一見了,唬得跌跌滾滾,都爬在地下道:“雷公爺爺!”悟空頑童心性,笑道:“雷公是我的重孫兒哩!起來起來,不要怕,我們是東土大秦來的老爺。”此刻玄奘出來,衆僧見了他,都才放心不怕。內有本寺管事請道:“老爺們到後方丈中奉茶。”遂而解繮牽馬,擡了行李,轉過正殿,徑入後房,序了坐次。那管事獻了茶,又安排齋供。天光尚早,玄奘稱謝,只見那後面有兩個小童,攙着一個老僧出來。看他怎生打扮:頭上戴一頂毗盧方帽,貓睛石的寶頂光輝;身上穿一領錦絨褊衫,翡翠毛的金邊晃亮。一對僧鞋攢八寶,一根拄杖嵌雲星。滿面皺痕,好似驪山老母;一雙昏眼,卻如東海龍君。口不關風因齒落,腰駝背屈爲筋攣。
悟空一看這老僧,眼中金光一閃而過,這老僧身上有淡淡的妖氣,但是卻無甚修爲,悟空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這老僧久居山中,想來是與山精野怪相交,學了些養生之法,只是難免也沾染了些許妖氣。不說悟空,玄奘那邊躬身施禮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揖。”那老僧還了禮,又各敘坐。老僧道:“適間晚輩們說東土大秦來的老爺,我纔出來奉見。”玄奘謙遜道:“輕造寶山,不知好歹,恕罪恕罪!”老僧道:“不敢不敢!”又問道:“不知東土到此,有多少路程?”玄奘據實道:“出長安邊界,有五千餘里;過兩界山,收了一個小徒,一路來,經兩個月,又有五六千里,纔到了貴處。”老僧道:“也有萬里之遙了。我弟子虛度一生,山門也不曾出去,誠所謂坐井觀天,樗朽之輩。”玄奘見這老僧神志清楚,生得卻是極老,問道:“老院主高壽幾何?”老僧道:“癡長二百七十歲了。”玄奘雙掌合十道:“高壽,高壽了!”悟空在一旁嗤之以鼻,拿着一杯茶,笑道:“比俺老孫還是太小!”那老僧也不計較,只當這形容古怪之人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老僧與玄奘敘談佛法,發現玄奘果然是大能法師,對佛經的理解遠在自己之上,感嘆道:“不愧是前往靈山求經的高僧,老朽自愧不如。孩子們,快快把老朽藏得好茶奉上。”他身後一個小童回了後院,拿出一個羊脂玉的盤兒,有三個法藍鑲金的茶鍾;又一童,提一把白銅壺兒,斟了三杯香茶。真個是色欺榴蕊豔,味勝桂花香。玄奘一見,忍不住把玩道:“好物件,真是好物件!”老僧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高僧來自東土,想來也是有好寶貝的,不若拿出來讓老朽開開眼?”玄奘擺手道:“貧僧身無長物,只帶一顆向佛之心前往西方靈山。”卻不想一旁的悟空插嘴道:“師傅,你這話說得,你那包裹中的袈裟難道不是寶貝?”玄奘聞言,心知要壞,回頭瞪了悟空一眼,不等他說話,那老僧笑道:“既如此,我就和玄奘大師,比比袈裟。孩兒們,把袈裟取出來,請玄奘長老品鑑。”趁着僧人們都去取袈裟,玄奘低聲道:“你這潑猴,如何要這般?”悟空佯作不知,笑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錯?”玄奘道:“你不曾理會得,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僞之人。倘若一經入目,必動其心;既動其心,必生其計。汝是個畏禍的,索之而必應其求可也;不然,則殞身滅命,皆起於此,事不小矣。”悟空嘿嘿一笑,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孫身上!”
說話間,就見闔寺僧人擡出十二個檀香木的櫃子,放在天井中,開了鎖,兩邊設下衣架,四圍牽了繩子,將袈裟一件件抖開掛起,足有七八百件,果然是滿堂綺繡,四壁綾羅!悟空卻是冷冷一笑,來到了白馬身邊,拿出一個髒兮兮的包裹,在衆僧的戲謔眼神中解開來,就見霞光萬道,這還是裹了兩層油紙包!悟空冷笑着抖開了袈裟,就見千般巧妙明珠墜,萬樣稀奇佛寶攢。上下龍鬚鋪彩綺,兜羅四面錦沿邊。體掛魍魎從此滅,身披魑魅入黃泉。託化天仙親手製,不是真僧不敢穿。
這一下,闔寺僧人全都呆若木雞,眼都被晃花了。他們何曾見過這般精美的袈裟,光是上面的珠寶他們都認不全。那老僧走上前對三藏跪下,眼中垂淚道:“我弟子真是沒緣!”玄奘趕忙攙起道:“老院師有何話說?”老僧啜泣道:“老爺這件寶貝,方纔展開,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豈不是無緣!”玄奘笑道:“掌上燈來,讓你再看。”那老僧道:“爺爺的寶貝,已是光亮,再點了燈,一發晃眼,莫想看得仔細。”行者道:“你要怎的看纔好?”老僧道:“老爺若是寬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後房,細細的看一夜,明早送還老爺西去,不知尊意何如?”玄奘心裡一驚,埋怨悟空道:“都是你!都是你!”悟空笑道:“怕他怎的?等我包起來,教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盡是老孫管整。”玄奘哪裡攔得住,悟空把袈裟遞與老僧道:“憑你看去,只是明早照舊還我,不得損污些須。”老僧喜喜歡歡,着小童將袈裟拿進去,卻吩咐衆僧,將前面禪堂掃淨,取兩張藤牀,安設鋪蓋,請二位老爺安歇;一壁廂又教安排明早齋送行,遂而各散。師徒們關了禪堂,睡下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