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眼前這片不大的樹林,再轉一個彎,就是太平村了。少年張翼軫腳步加快,要趁天黑之前趕到家中,省得爹孃爲了等他晚飯而誤了時辰。正是盛夏季節,林中衆鳥歸林,禽獸回巢,一片繁忙和喧譁。自小見慣了野豬、山兔、山雞以及斑鳩、四喜、山雀等林中小獸和飛鳥,張翼軫只憑聲音和腳步聲就知道鳥類的名字和獸類的喜好。除非遇到老虎一類的大型猛獸,就算是一頭野豬,張翼軫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打不過,跑總是跑得掉的。在山上打獵不比在水中捕魚,只需要身手快水性好就能抓到魚。陸地上的野獸可比水中的魚類聰明多了,它們甚至逃跑時還會故意繞圈子來迷惑獵人。不過它們的伎倆在張翼軫面前從不奏效,原因很簡單,張翼軫能從它們的眼神和奔跑的姿勢看出它們的意圖來。
這少年天生就有與鳥類和獸類相通的異稟!
進得樹林,少年聽得滿耳的鳥鳴和獸叫,微微一笑,知道在它們忙碌而紛爭的生命中,又度過了一個有驚無險的日子,即將放下一天的疲乏,準備休息一個晚上,明日再去捕食或是被捕食。生命就是一個個不斷重複的日子,一成不變中有驚有險,有生有死。
有幾隻百靈從樹上飛下,圍繞着少年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假若翻譯成人言,無非是東家長西家長一類的家長裡短:灰喜鵲又生了幾顆蛋,躲避幾日追殺的黃山兔終於還是被大灰狼吃掉了,前日路過的白尾老虎今日再次路過,嚇得終日調皮的猴子老老實實地躲在樹上不敢下來,老虎卻看都不看猴子們一眼,大搖大擺地走了,王者風範一覽無餘,等等,自然張翼軫並非真正聽懂了百靈的話,他從百靈眉飛色舞的叫聲中聽出了快樂和緊張。這百靈,是林中百鳥中最愛到處說事學舌的,天生生就一副伶牙俐齒,喜好傳播各種消息。
少年也不嫌百靈呱噪,一邊微笑聽得百靈訴說一天的奇聞逸事,一邊不停地點頭,似乎完全聽得懂百靈說些什麼。少年的迎合讓百靈們歡欣鼓舞,更是起勁地呱噪個不停。少年也不煩,權當聽一曲百鳥朝鳳解解一路的疲乏和煩悶。腳下不停,不多時,就走到了樹林深處。
半個月亮爬了上來,照得林中一片皎潔。一條小溪從林間穿過,清冷的月光灑在飛濺的流水上,碎成無數片銀光歡呼跳躍。溪水聲和百靈的歌唱合在一起,再加上林中各種各樣的雜聲,樹林如往常一樣在雜亂和喧囂中透露出和諧和安逸。
張翼軫沿着小溪順流而下,太平村前有一條河叫太平河,小溪的盡頭就是這條十分寬闊的太平河。不過還有兩三里路程,山村晚上吃飯晚,少年心中便不再着急,回頭向百靈鳥揮揮手,就讓它們早些回巢休息。
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氣息升起,少年回頭看時,原先圍繞着他嘰喳不停的百靈鳥一個個上下翻飛不停,惶恐不安之餘卻叫不出聲來,眼睛圓睜死死地盯着前方。
莫非有雕?鳥兒不怕老虎不怕毒蛇,只怕鷹鵰一類的猛禽。同時少年也感覺到周身的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一絲殺機。追隨父親打獵多年,少年已經習慣了警覺身前身後的一草一木。
少年順着百靈的目光望去,不遠處,一雕一蛇正纏鬥在一起。這雕生得異常高大,雙翅展開足有三米,嘴似刀,爪如勾,目如電,周身羽毛光潔,月光一照竟熠熠生輝。最奇的是,它的一對巨翅竟然全是金色的,通體金黃,渾如黃金打造一般。
而和它纏鬥的小蛇,長不過三尺,猶如一條青色的絲帶,全身純淨的不帶一絲雜質的青色。青蛇在山間林中並不少見,奇異之處在於青蛇從頭至尾亮光點點,就如周身圍繞着幾十只不停紛飛的螢火蟲一般無二。
青蛇與金雕相比,身形懸殊巨大,但金雕怒吼聲聲,左衝右突,忽上忽下不停進攻,聲勢驚人卻並無實質進展。青蛇靈活多變,東躲西藏,竟是一時不敗。
雕蛇爭鬥張翼軫自是見識過,尋常不管是五步蛇或是竹葉青,與大雕相比,通常不是三招之敵。大雕佔據空中,速度又快,往往只是一個俯衝就將獵物死死抓於爪下。大雕出爪又準又狠,一爪抓出七寸,任憑再兇狠再巨毒的毒蛇也只得乖乖被擒,再無絲毫反抗之力。
所以少年驚訝眼前的金雕幾次飛快出爪,眼看堪堪要觸及青蛇的身體之際,總被青蛇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過,拿捏之準,速度之快,讓曾經也獵殺不少毒蛇的少年暗暗驚奇:這蛇也恁的厲害了些,換作平常如果他打獵時遇到這條青蛇,估摸着幾次試探下來,他就會喪命於青蛇之口。
但張翼軫還是看出了端倪,青蛇攻少守多,完全處於下風。只是金雕看上去頗爲忌憚青蛇身上的光點,專找光點之間的縫隙下爪,只是這青蛇身上的光點實在太多,所以一時奈何不得。
不過少年眼明心亮,青蛇被金雕逼迫得不停躲閃,看似輕巧實則險象環生,而且青蛇每跳躍一次,身上的光點便暗淡幾份。金雕兇狠地攻擊了幾下,忽然放慢了進攻的力度,每次出爪不再呼呼生風,輕飄飄的似不着力,但速度不減。
青蛇卻不敢怠慢,這金雕出爪極快,儘管力度大減,但卻不得而知它哪一次出爪是實哪一次是虛。青蛇不敢拿自家性命賭上一賭,所以對於金雕不管是試探還是全力出爪,都是全力應對。金雕本來佔據了上風,如此一來,更是對付青蛇遊刃有餘。不多時,青蛇身上的光點便越來越暗,慢慢的,光點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密實。
張翼軫心下大驚,這扁毛畜生也通靈性,竟也懂得以逸待勞之法。恐怕不出片刻,這青蛇就會喪命在金雕的爪下。獵殺無數毒蛇的少年不知爲何,心中卻對青蛇生起一絲憐憫。或許是青蛇的幼小和奮力反抗感動了他,自幼備嘗生活艱辛的張翼軫,自是深知山林之中弱肉強食,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每日之間山林之中被捕食的生命數不勝數。少年也常隨父親在冬季缺糧時上山打獵,也多是獵取野豬、麋鹿一類的動物,對於山兔、山雞一類的幼小禽獸,儘量放過。
少年惻隱之心即起,當下也不遲疑,四下尋找趁手的傢伙,準備助青蛇一臂之力。一揚手,卻纔想起原來手中一直拿着靈空送他的棍子,不禁失笑:手中就有現成好用的武器,又直又長,比起地上歪扭的樹枝可要強上百倍,爲何不用?
少年向前邁開一步,感覺一滯,好象衝進了水中一樣,身形一晃,一股巨大的阻力撲而來。少年差點站立不住,忙用棍子支住,才站住身形。這一下,如同打破了一個平衡,身後一直驚惶失措卻無法逃竄的百靈鳥如遇大赦,呼拉一聲飛得乾乾淨淨。
百靈鳥飛走的聲音提醒了少年,他才意識到不知何時這山林間靜得嚇人,不要說衆鳥的呱噪衆獸的吼叫,就是夏蟲的呢喃也消失不見,一片鴉雀無聲,猶如一片死林。少年自出生以來便生長在這山林,如此異象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咦……怎的這般古怪?難道真的是這一雕一蛇的打鬥把山林間的動物們嚇成這樣?
只是場上形勢已經不容少年多想了,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嘶嘶”聲,只在少年一愣神間,場上形勢已然大變:青蛇終究氣力不支,身上的光點已經只有七八處,被金雕瞅得空的,一爪抓在尾巴之上。饒是青蛇情急之下急忙甩尾,纔沒落得個被金雕抓到半空的下場,但被金雕的利爪掃過,尾巴之上頓時顯出寸長的傷口,鮮血長流。
少年見狀,顧不上多想,踏步向前,口中叫道:“你這雕兒,這蛇這般幼小,總共沒有幾兩肉,吃它也不過癮,還是放它去吧。”
金雕似通人言,聽得少年說話,扭頭看了少年一眼,也不理他,張開雙爪直直朝青蛇的蛇頭抓去。少年大怒,道:“好你個扁毛畜生,我好言勸你不聽,你當我好欺負嗎?你道我是誰?我乃是太平村鼎鼎大名的神獵手張翼軫,空手殺過狼,一把柴刀殺過野豬,你小小的雕兒不是我的對手,今日我饒你不死,快快去吧……”
許是張翼軫說得囂張了一些,又或是金雕嫌他呱噪,竟然放開青蛇,右翅一伸,夾雜着呼呼風聲,如樹蓋一般朝張翼軫扇來。那金雕的翅膀是何等巨大,離張翼軫還有兩米之遙,少年就感覺風聲如雷,勁見如刀,吹在臉上如刀割般疼痛。
少年心中懊悔,萬般沒想到這金雕如此霸道,不但絲毫不講道理,而且還這般力大無比,光是這翅膀扇出的大風就差點將他刮飛,這要是打實在身上,不當場斃命的話恐怕也只有半條命了。
張翼軫上山打獵,也曾和父親一起殺死過一隻野豬,但何曾見過如此強悍的大雕。驚恐之餘,手中的棍子迎着金雕的翅膀揮出。張翼軫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但心想這金雕翅膀如房屋一般巨大,閉上眼睛也能打住。不過看樣子就是棍子打在金雕了頭上恐怕也只是替它撓癢罷了。
少年緊閉眼睛,心中叫道:慘了,慘了,這下死了!終日打獵,還是要被獵物打死,也算公平了。可惜我的爹孃養我這麼大,就這麼死了,媳婦沒有娶上,兒子沒有生,連個香火也沒有繼承,真真是大不孝!一時之間,少年不知道腦子裡胡思亂想些什麼。
閉上了眼睛的張翼軫,自然不會發覺金雕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和蔑視,而一旁的青蛇,竟似人一般垂下了頭,眼中流露出傷心和無奈。
耳邊卻聽到“呯”的一聲,然後是金雕疼痛難忍的“吱吱”聲。勁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張翼軫急忙睜開眼睛,只見金雕落在地上,右翅歪斜,悲鳴不已,顯然已受重傷。
張翼軫大喜,沒想到他一擊之力居然重傷金雕。看來是平常上山砍柴練得臂力超人,多幹些重活原來這有這般好處。一邊如此想着,少年一邊拖着棍子向前走了幾步。
金雕歪斜在地上,見張翼軫走近,驚恐不安搖晃着站立起來,眼睛直直盯着少年手中的棍子,似乎不相信一根小小的棍子就能將它打傷。張翼軫見狀,搖搖頭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你,你自行離開就是了。剛纔你聽了我的話就對了,早早跑了,何必受這一棍之苦。”他自幼與山林間動物相處久了,習慣和它們開**談,也不管金雕是否聽懂人言。
金雕聞言,神態高傲,高高昂着頭注視了張翼軫片刻,轉身便走。走了幾步,突然長嘯一聲,展翅飛到空中,倏忽間便消失不見。看得張翼軫連連咋舌:這金雕,飛得也忒快了一些,古人講快如閃電,誠不我欺。
按下金雕飛走不提,張翼軫低頭去看青蛇。但見青蛇萎靡不振地臥在地上,身上的光點已經全部不見。張翼軫走近一看,青蛇的尾巴上點點血漬未乾,還不斷有鮮血涌出,顯然受傷不輕。眼見青蛇奄奄一息,只怕也是活不成了。
張翼軫心中懊惱,原本想要救青蛇一命,一棍打跑了金雕,青蛇卻不見得能活過來,卻也晦氣。嘆了一口氣,少年就用棍子在溪水旁刨了一個小坑,用手拎起青蛇,就此打算將它埋掉。
不料手剛一接觸青蛇的身子,突生變故,青蛇身子一曲猛地彈起,張口就在張翼軫的左手虎口處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蛇一擊得手,也不停留,身子一彈,撲通一聲落入溪水中。
張翼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感覺血向上涌,頓時站立不穩坐在地上,暗叫苦也苦也,不想好心沒得好報,這青蛇看起來定有巨毒,這一口下去,哪裡還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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