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陽節正日,宮中開宴向朝中三品以上重臣與封疆大吏頒賞節賜,到巳時未刻,大明宮西南處的昆明池更將作端陽競渡,到時聖主等人皆將移駕花萼相輝樓以觀龍舟。
紀王府寅時便上下掌燈忙碌起來,李晟一早入宮參宴,溫榮則領管家、婢子,在院門處插上蒲劍,房樑懸掛了艾草,備雄黃酒以期驅邪避惡。
眼見時辰不早,綠佩在溫榮的寶藍攢珠暗蓮荷紋束胸長裙上佩了石榴花。
一切收拾妥當,溫榮等人正準備出府,李晟又命人將聖主在宴會上的賞賜送了回來。
溫榮將賞賜的物件清點了一番,一匣百索九子糉,菖蒲、艾葉、雄黃、鍾乳等藥材,五彩絲縷一束,因晟郎是當朝武官,故還得了一條黑銀腰帶。
溫榮顰眉看向送賞賜回府的僕僮,“可還有其他物什,如團扇等物?”
僕僮搖了搖頭,“回稟王妃,箱籠裡已是紀王殿下得的所有賞賜了。”
溫榮頜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上徽年間高祖帝曾在素扇上揮毫親題“鸞”“鳳”“蝶”“龍”等字,於端陽日頒賜給有功朝臣。
高祖清儉儒雅之舉傳至今日,故每年的端陽日,聖主皆會親筆題字贈朝臣,據溫榮所知,去年林中書令與三皇子等人皆有得到聖主的親筆題字團扇。
難不成聖主對五皇子不滿?
綠佩一邊收拾賞賜物件,一邊小聲嘀咕,“這賞賜好生小家子氣。”
溫榮忍不住好笑,“王府裡還缺你用度了?心思鑽錢眼裡,能得聖主賞賜可是莫大的榮譽。”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快走吧。”溫榮又吩咐碧荷帶上裝禮物的楠木匣子,乘馬車往大明宮去了。
大明宮西南處的昆明池是引灃河和潏河水修建而成,池邊用於觀競渡的綵樓、蓆棚綿延。今日朝臣勳貴和府內女眷都將至昆明池觀賽。
溫榮的馬車徑直行往花萼相輝樓,相輝樓遙可窺函谷之雲,近可識昆池邊的銀槐,可謂是觀景的最佳去處。而王淑妃等人早已在相輝樓的棠梨層大殿坐定。
內侍引溫榮入相輝樓觀賞競渡的大殿,溫榮遠遠看見坐在王淑妃身側,綰雙環望仙髻、着銀紅高腰襦裙的褚娘子。 wωw тTk Λn ¢O
褚娘子便是二皇子已懷孕的側妃,此時褚娘子正被王淑妃喚在身邊說話。
自從長孫皇后逝世,中宮皇后之位虛懸,這幾年後宮的掌權人一直是太后,前段時日太后感風寒,身子至今未痊癒,故如今中宮的事情多是王淑妃在打理。
王淑妃雖非二皇子生母,可作爲長輩。少不了交代有身孕的小輩養好身子,爲皇家開枝散葉。
韓秋嬏亦在大殿內,溫榮擡眼看到裝扮頗爲素淨的韓秋嬏很是訝異,前月宴席就有發覺韓秋嬏不似以往豐腴,今日再見。竟是清減了許多,面頰上雖施了厚厚的脂粉強充紅潤,可雙目空洞無神,神情裡是一副唯唯諾諾之像。
溫榮輕嘆一口氣,旋即撇開了目光,韓秋嬏在泰王府裡日子定然不好過,外憂或許不可畏。可心中難紓的鬱結,卻能生生壓垮一個原本心氣極盛的人。
“榮娘。”
聽見熟悉的聲音,溫榮回過頭,只見琳娘着頗爲寬鬆的暗紅寶相花廣袖羅紗長衫,滿面笑意地朝她走來,步子比以往慢了許多。溫榮餘光漫過琳娘踩的雲錦平履,心下一喜,不禁替琳娘高興。
溫榮眉眼含笑地走上前,小心扶過琳娘,壓低了聲音問道。“多久了,怎也不告訴了我。”
“盡胡說。”琳娘嗔怪了榮娘一句,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面上卻是難掩的羞赧之色。
溫榮捂嘴不依不饒低聲道,“還說是好姊妹,這等大事卻瞞着我,盛京裡貴家女娘多穿玉底翹頭履,雖顯貴漂亮,卻也有玉底滑的顧慮,平日你不是玉底鞋便是棠木屐,今日還想瞞我。”
“就數你鬼靈精的”,琳娘輕輕擰了溫榮一把,“這個月月事推遲了好幾日,我也不敢聲張,前幾日回國公府與阿孃說了,昨日阿孃請了程醫官過府爲我診脈,脈相是喜脈,可月份太小,醫官也不敢斷定。”
溫榮連忙點頭應道,“是這個理,待顯懷了再讓他人知曉也不遲,你如今安生養好了身子是正事,那程醫官可靠得住。”
月子小脈相不一定準,前世溫榮就曾見過有妃子不知持重,醫官把出喜脈後大肆宣揚,不曾想過了三月肚子非但不顯懷,反而來了葵水,原來之前是醫官誤診,妃子不過是血瘀不暢,有假孕之症罷了。
那妃子不久後就着了瘋魔,口口聲聲說她的孩子是叫人陷害了,雖亦有此可能,可終歸是她行事太過招搖,不幾日就被聖人打入了冷宮。
如此已算輕罰,重則是可治欺君之罪的。
雖然現下衆人的目光都聚在泰王府的喜事上,可褚娘子畢竟是側妃,皇家血脈向來重嫡輕庶,相比之琳娘是三王府正妃,三王妃有孕之事一旦傳開,不知會有多少人惦記,終歸不要太過聲張的好。
“那程醫官極擅千金科,國公府女眷皆是請他過府看診的,和家中長輩私交頗好,他明白箇中厲害,靠得住了。”琳娘頓了頓,又掩嘴笑道,“榮娘哪日有需要了,與我說便是,那程醫官嘴是極牢的。”
“我還是安生等着沾你的福氣罷,”溫榮瞥了琳娘一眼,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打鬧,“可是連淑妃殿下也要瞞着?”
“說到沾福氣,到時候我定將大郎的肚兜送與你,”謝琳娘頜首笑道,“三皇子與我商議後,皆打算待脈象穩定了,再請尚醫局的醫官看診。”
懷象顯了,他人便無法悄無聲息地動手腳,傷害皇家血脈所爲嚴重,想來二皇子等人不敢貿然犯險。
溫榮與謝琳娘一道上前向王淑妃道了安,王淑妃看了眼溫榮,眸光有幾分幽深,轉瞬又恢復了平日的和煦。
王淑妃高髻上簪了攢絲銜南珠金鳳步搖和八寶如意正釵,最別緻的是一根冰紋玉蘭花簪子,貴氣卻又不失親和。
王淑妃溫和地與琳娘、溫榮說了會子話,餘光若有若無地飄過謝琳孃的小腹。
很快有妃子過來向王淑妃請安,王淑妃這才讓溫榮和謝琳娘去一旁吃茶。
“榮娘,奕郎知曉揚州司馬案牽扯到溫中丞後,這幾日去尋了孫尚書和大理寺卿。”謝琳娘一坐定便談起溫世珩被押一事,面上很是關切,“大理寺卿有言此事與溫中丞無關,想來過幾日溫中丞便能放出來了。”
溫榮轉頭朝琳娘感激一笑,“有勞三皇子掛心了。”
晟郎回府有與她詳談此事,揚州司馬先是一口咬定阿爺就是幫他瞞報的京官,直到前幾日才忽然改口,坦言初始確有向溫中丞求助之想,可溫中丞其實並不知曉此事。
雖改了口,可揚州司馬無論如何也不肯招出與此事有染的朝臣。
阿爺在獄中吃了點苦頭,好在有驚無險,阿爺不曾承認,另一邊也反了口,若無意外,端陽節後阿爺就該出來了。
謝琳娘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
溫榮微微擡頭,“琳娘有事但說無妨。”
謝琳娘頜首道,“榮娘,德陽公主可有去過紀王府。”
溫榮搖了搖頭,“不曾來過,怎麼了?”
“前日德陽公主到了臨江王府,本以爲她是來與我說話的,不想徑直去了雲亭小築尋弈郎,”謝琳娘頓了頓,有幾分猶豫,“約莫是相談不暢,德陽公主與奕郎爭執了起來,當時在書房裡伺候的婢子被打發了出去,可他二人爭執的聲音極大。”
雲亭小築的婢子將聽得的動靜一五一十告訴了謝琳娘,德陽公主怒斥李奕是狼子野心,玩弄權謀,說李奕利用太子性子執拗的弱處,離間太子與朝臣之間的關係,處心積慮地謀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