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韓秋嬏把話都說完了,溫榮纔將摁着茹娘肩膀的手鬆開。
溫榮先蹲身請示了太后,太后頜首同意了,溫榮悠悠轉身看向韓秋嬏。
只見韓秋嬏正在裝模作樣的唏噓嘆氣,時不時瞥趙二孃兩眼,還不忘執錦帕擦拭好不容易纔擠出來的一滴眼淚。
溫榮的目光徒然冷了幾分,韓秋嬏察覺到不善,決計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想卻被溫榮的氣勢嚇到,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韓秋嬏低下頭心裡犯起嘀咕,這溫榮平素都是避她鋒芒的,此刻不應該懼怕她、向她討饒麼?怎如此放肆起來。韓秋嬏穩穩心神,認爲溫榮充其量就是紙糊的老虎,裝腔作勢。她這次非得廢了溫茹娘,讓溫榮也嚐嚐痛苦的滋味。
如此想着韓秋嬏腰桿又挺了幾分,可仍舊不敢對上溫榮的目光。
韓秋嬏端正鋸坐,溫榮未得太后允許看座,只能端端地站着。這般面對韓秋嬏自有一番居高臨下的氣魄。
溫榮緊攥的拳頭早已鬆開,三指輕拈錦帕,眉眼間是泰然從容的氣質,似乎對韓秋嬏先才所言不屑一顧。
太后懶懶地靠在矮塌上,談吐裡貌似已經偏聽偏信了韓秋嬏等人的陳述,可實際心裡卻極讚賞溫榮的姿態。她和婉娘都未看錯溫榮,就算馬毬場一事真是溫茹娘惹的,溫榮也定能將它實實解決了。
這些小娘子間的爭執她作爲太后怎可能不知曉。尤其是張三娘,去年聖主賜婚晟郎和溫榮後,張三娘就不肯死心。時不時地跑到宮裡尋她和王貴妃獻殷勤,她對張三娘是煩不勝煩,同時也更瞭解張三娘了,認定張三娘不論品性才華,都配不上李晟。
溫榮目光掠過韓秋嬏,堪堪地落在趙二孃身上,流露出同情之色。心疼地說道,“溫府與趙府是姻親。我與趙二孃亦算舊識。驚聞趙二孃遭遇此禍事,我們舉家上下都十分心痛,阿孃特意將宮裡賞賜的雪蓮送去趙府,只盼望趙二孃能早些康復。妹妹茹娘亦極自責。認爲那時不論如何危險,她都應該攔住失控的張三娘,不叫張三孃的馬匹撞到趙家娘子。可事已發生無法挽回……”
“你胡說!”張三娘指着溫榮娘喝道,這一聲響不但打斷溫榮的話,更將太后、茹娘等人都唬了一跳,“當時我未失控,是茹娘拿月杖打我才驚到馬的。”
溫榮眉梢輕翹,並不覺得意外,她就是要故意激怒張三娘。那日她和韓秋嬏都不在馬毬場。而太后年紀雖大,但神智清明,故不會輕易相信她們任何一人說的話。重要的是張三娘和趙二孃已然結怨。溫榮不信她二人能合夥將事兒編的天衣無縫。
太后冷眼看着張三娘,絲毫不掩飾對張三孃的嫌棄和怒意,“張三娘,榮娘可是我孫媳婦,貴爲五王妃。就算我諒你是晚輩不治你大聲喧譁之罪,可你這般以下犯上。是不是該掌嘴啊。”
張三娘一驚,連連叩頭。“太后恕罪,奴是一時氣壞纔出言不遜的。當時若不是茹娘用月杖打奴的青駒,奴的馬也不可能失控,溫茹娘見勢不妙,調轉馬頭避開了,正因爲如此,馬纔會撞上趙二孃的。現在五王妃避重就輕,撇去溫茹孃的責任,一味言是奴的馬失控。奴擔心太后被矇蔽視聽,不能還奴一個清白,不能替趙二孃做主。”
太后聲音又冷了幾分,“張三娘你好大的膽子,你可是在暗諷我年老眼花,不能辨是非,只會聽信讒言了?”
“奴不敢奴不敢,太后定能明察秋毫,替奴洗冤屈的。”張三娘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幾乎貼在了地上,一動不敢動。
太后實在見不得這副畏畏縮縮的模樣,現在處劣勢的分明是溫家人,可張三娘卻沒有半分底氣。大聖朝的貴家郎君女娘,怎能有如此膽小怕事的。太后不耐地說道,“榮娘,你如何看的,不許包庇你妹妹。”
溫榮微點了下頭,神情嚴肅,蹙眉說道,“回稟太后,兒不敢有任何徇私的想法,只是兒有一事不解,還請二王妃或者張三娘與我詳細說說。”
溫榮目光一凜,“先才二王妃與張三娘皆說是茹娘先言語挑釁張三娘,後爭執不下,怒從心起,用月杖擊馬,導致馬匹受驚。緊接着茹娘故意避開,令馬撞向她身後的趙二孃,可是真的?”
韓秋嬏得意地點點頭,既然溫榮都說是故意的了,她自沒意見。
溫榮搖了搖頭嘆道,“茹娘右手執杖,揮杖打馬,要麼打到馬匹左身,要麼迎頭擊下,有馴馬經驗的人都知曉,從這兩個方向刺激馬匹,馬匹都不可能朝前直撞,俱是尋受傷害輕的方向奔去。除非茹娘在張三娘後方用月杖擊打馬臀,馬纔會往前衝,可這樣茹娘還怎故意避開?她根本不需要去避的,故兒實在不知茹娘究竟是在張三孃的前方還是後方。”
張三娘一怔,當時溫茹娘確實是在她前方,她也知曉並非是溫茹娘用月杖打的她。可二王妃是這麼交代的,還向她保證,一定能讓溫家吃不了兜着走,她也不會再被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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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娘惴惴地看向韓秋嬏,韓秋嬏朝她微微頜首,張三娘心裡才略微踏實了一些,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當時茹娘與奴爭執得厲害,奴被氣壞了,實在記不清溫茹到底如何揮的杖,待奴反應過來,馬匹已經朝前衝去,奴怎麼也拉不住。”
張三娘說完,四周一片靜默。溫榮垂首悄悄地瞥了張三娘一眼,張三娘雖壞,可卻缺了心眼,單張三娘一人,並不足爲懼。
過了一會,溫茹娘學阿姐的模樣,略直起身子,擡頭目光清亮,謙虛懺悔道,“太后,奴雖頑劣但知善惡,自小阿爺和阿姐就教導奴,‘見賢思齊’,‘莫以惡小而爲之’,平日哪怕被誤會或吃虧了也莫要計較,得饒人處且饒人。那日馬毬場上,奴非但不敢揮月杖傷人,就是爭執辱罵也是沒有的,但兒提馬避險時確實不知趙二孃就在身後。否則寧願自己墮馬受傷,也不願趙二孃受到半分傷害。”
太后聽後點了點頭,溫茹雖不若溫榮知書達理、溫柔曉事,卻也不差了,婉孃的嫡親孫女品性容貌皆無可挑剔,“茹娘,現在你與張三娘各執一詞,我也不好妄下論斷,否則旁人又要說我偏心眼。你說說,爲何張三娘會認定是你言語相譏,導致事態激化的。”
溫榮心裡一陣輕鬆,太后已經不想搭理二王妃她們,決定將事情化小,此處非公堂,一家娘子有錯與否,只看太后心眼偏向誰。
茹娘緊張地偷偷看溫榮,溫榮指尖悄悄指了指張三娘,又眨了眨眼睛。溫茹明白了阿姐的意思,鎮定地回道,“回稟太后,先才張三娘自己說了,當時的情形她已記不清,說不定就是記岔了。”
“你……”張三娘怔怔地看着溫茹那張和溫榮十分相似的臉,恨不能狠狠撓上一指甲,爲何不是溫家的娘子被毀容。張三娘氣喘的厲害,當時她亦是墜馬了,雖不嚴重,可也留了暗傷,這會兒被氣的差點暈厥過去。
太后頜首道,“茹娘說的有理,既然張三娘記都記不清,怎麼還能在此信口雌黃,胡亂污衊冤枉她人呢。”
張三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身形已是搖搖晃晃,韓秋嬏見狀離席走了出來,徑直跪在地上。溫榮眉頭一皺,不知韓秋嬏又要使甚幺蛾子,現在二王妃跪在地上,那她一個五王妃是不是也應該跪?
溫榮抿了抿脣,心裡冷笑,只朝太后蹲了蹲身,帶着清淺笑意的容顏萬分坦然,太后看的賞心悅目,二王妃此舉反而顯得拎不清事態。
韓秋嬏說道,“請太后恕兒唐突插嘴。就算溫茹娘未擊杖,可趙二孃受傷甚至傷顏都與溫茹脫不開干係。薛國公府的張三娘已經受到了極嚴重的處罰,可同樣犯錯的溫茹仍舊每日嬉笑玩樂,無半點同情乃至愧疚之心,也從未到趙府探望過趙娘子。外人都道溫家長房家教嚴格,可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味縱容,對此兒真真不敢苟同。二皇子與趙家郎君交好,兒與趙家娘子亦是情如姐妹,趙二孃出了這事,兒是幾日幾夜的睡不着覺,只嘆上天不公。還請太后看在二皇子和兒的面上,還趙二孃一個公道,不要叫無辜人受太多委屈了。”
溫榮暗歎韓秋嬏膽大,竟然敢出言用二皇子來壓制太后。想着想着溫榮是愈發覺得可笑。二皇子、趙府通敵牟利,可惜現在三皇子和晟郎只拿到趙府通敵的證據……爲了對付她,韓秋嬏趕趟似的在太后面前將二皇子和趙府扯上關係,以後怕是甩也甩不開了。
既然這事溫茹確實有錯,溫榮也想借太后壓壓溫茹的瘋性子,最重要的是她還打算讓二皇子和趙家的關係再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