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容擡腳往裡走,徐四老爺扭頭看到自己一臉肅穆的小女兒,忙笑着招了招手:“容兒,快過來,爹爹正在跟你姐姐說後日替你母親做道場的事情呢!”
徐其容躊躇了一下,走了過去,卻是一側身,跟徐四老爺隔了三四步站着。徐四老爺臉上的笑一僵,但是想到小女兒昨日纔回到家,不好發作,於是又緩和了表情,對徐其容道:“今日天氣很好,爹爹帶我們容姐兒出去踏青,買個大風箏好不好?”
徐其錦也笑:“可惜我病着。妹妹在外面見了什麼好玩的,可要回來講給姐姐聽啊!”
徐其容抿了抿嘴脣:“我不去,”見徐其錦和徐四老爺神色詫異,徐其容捏了捏拳頭,道,“既然後日是母親的道場,我這兩天就待在家裡,給母親多抄幾篇經文。”
徐四老爺嘆了口氣,伸長手摸了摸徐其容的頭頂,眼圈有些紅:“好容兒,你母親……你母親一定很開心。”
徐其容看在眼裡,心想,徐四老爺這模樣,倒像是對沈氏有情的樣子!可是,要真的是有情的話,怎麼會在沈氏去世不足一年就把繼室擡進了徐家!想到這個,徐其容有些忿恨。
她不記得前世父親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自己疏遠、不信任自己的,但可以肯定是在繼室入門之後。
繼室程氏進門兩年後有了身孕,大家都說是個男胎,偏生程氏吃了一塊梅花糕之後孩子沒了。程氏一口咬定那梅花糕是徐其容親手做的。那時徐四老爺已經跟徐其容冷戰許久,連徐其容從不進廚房都不知道,居然真的信了程氏的話,要把她送到莊子裡面去。
那次鬧得挺大,驚動了佛堂裡面那位。平泰公主進佛堂之後第一次走出了佛堂,把徐其容帶走,親自教導。這一教導就教導了四年。徐其容十三歲那年,平泰公主說她到了議親的年紀,這才把她送了出來。
想到這裡,徐其容脫口而出:“爹爹,你什麼時候再娶一個母親回來?”
徐四老爺一愣:“誰跟你說這個的?”
徐其錦嚇了一跳,忙悄悄地掐徐其容的掌心。
徐其容抿着脣不說話。徐四老爺心想,這麼小個孩子怎麼知道這種事情,恐怕是下人嚼舌根!或者是東跨院的嫂嫂嬸嬸們說了什麼讓徐其容聽到了也不一定!
當下心裡燒起一把怒火,他說怎麼容姐兒一回來就不跟他親近了呢!有哪個孩子知道自己爹要給自己找個後孃會開心?當下也不責怪徐其容的口無遮攔了,開口安撫兩姐妹:“爹爹並沒有想過要給你們找個繼母,就算是要找,也要等我們錦姐兒有了婆……長大了再說。”
徐四老爺雖然是男子,不如女子想得周全,卻也知道,自己兩個女兒年幼,沈氏的孃家又是普通的商戶,要是繼室孃家厲害,這家裡哪裡還有錦兒和容兒的容身之地?若是錦兒有了人家,兩姐妹相互幫襯,繼室看在錦兒婆家的面子上,估計也不敢亂來了。
如果徐四老爺拍着胸口保證不再娶,徐其容反而不信。徐其錦聽着這話,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徐其容瞅了瞅一臉真誠的徐四老爺,又瞅了瞅紅眼睛的徐其錦,胸口一陣陣悶疼。
徐四老爺見兩個女兒,一個被自己惹哭了,另一個成了呆頭鵝,有些招架不住,站起身便乾笑道:“爹爹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們倆姐妹好好玩,不許打架!”說完便抽身往外走。
徐其容哭笑不得,忽然聽到徐其錦劇烈的咳嗽,徐其容想了想,暫時不去理虞夏說的那個事情,高聲喊道:“爹爹,你且等一等。”
這還是徐其容重活一世第一次喊出“爹爹”兩個字。
徐四老爺自己沒有什麼感覺,轉身笑道:“怎麼,想要跟爹爹一起出去玩了?”
徐其容滿頭黑線:“爹爹,你看姐姐的病……”
徐四老爺擺擺手:“齊大夫馬上就來給錦兒問診了。就是風寒而已,喝了藥,蓋着被子好好發一番熱就好了。”
徐其錦也道:“原不是什麼大病。”
徐其容瞅了眼屋裡的丫鬟婆子,也不好明說自己的懷疑,只好道:“爹爹,你出去重新找個大夫來給姐姐看一看罷!”
徐四老爺詫異,又收回腳步,轉身問徐其容:“怎麼?齊大夫得罪你了?齊大夫是名醫,又是在我們府上走慣了的,幹嘛要找別人來給你姐姐看病?”
徐其容皺了皺眉,開始胡扯:“外奶奶家的鶴表哥說了,同一個大夫的藥吃多了就沒效了,要換一個大夫才行。”
徐四老爺哭笑不得:“這是什麼歪理?”又想起徐其錦這風寒確實是越來越嚴重的樣子,於是道,“行,爹爹聽你的,再找一個大夫。等會兒你讓陳媽媽去二門那裡等。”
徐其容想了想,道:“不,我自己去等。”
徐四老爺詫異的看了徐其容一眼,然後笑道:“就是要這麼姐妹情深纔好。你願意等就等吧,記得戴上風帽,彆着涼了。”
等徐四老爺走了,徐其錦拉着徐其容的手,讓她坐到榻上來,高聲道:“我們姐妹有體己話說,你們都出去。”
虞夏看了徐其容一眼,徐其容點了點頭,她這纔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虞夏是個好的。”徐其錦小聲道,見徐其容詫異,徐其錦不由得笑道,“她只聽你的話,就是個好的。”
徐其容沒想到徐其錦說這麼一句,不知道該回什麼好。
於是問道:“姐姐要說什麼體己話?”
徐其錦看了眼緊閉着的窗戶,冷笑一聲,把雕花牀上的青紗帳放了下來,小聲問徐其容:“你爲什麼要換了齊大夫?”
徐其容一愣。
徐其錦一臉的懊惱:“齊大夫開的藥方我看過了,不過是讓我好得慢點罷了,要是換個大夫,指不定有人不高興,又出幺蛾子了。”
徐其容被徐其錦的話驚呆了,沒想到徐其錦比她想象中聰明得多,想了半天,問出一句:“姐姐,你看得懂藥方?”
徐其錦點點頭:“娘教過我。容姐兒,今時不同往日,你以後做什麼事情都要三思而後行。”又想着徐其容年幼,乾脆道,“算了,你以後遇到什麼事情,先來找姐姐給你拿主意。還有,聽說你昨晚跟爹爹鬧彆扭了?以後可不能這樣,在徐家,我們能仰仗的只有爹爹了。”
徐其容盯着徐其錦說不出話來,她也才只有九歲啊!自己九歲那年,被誣陷害程氏滑胎,毫無還手之力。如果換了是徐其錦,說不定就不會吃那個虧了。
徐其錦見徐其容一副愣愣的樣子,有些好笑,安撫道:“別怕,還有姐姐呢!”
徐其容聽到這句“別怕”,鼻子有些酸,不知道是在對徐其錦說還是在對自己說:“有姐姐呢!”
她過來本來是想要側面向徐其錦套話的,現在卻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了。陳媽媽她是要查的,但是在有證據之前,她絕不把嫌疑放在徐其錦身上了。
徐其容帶着虞夏去二門那裡等大夫,沒一會兒,大夫就揹着藥箱來了。
大夫是個臉上有一顆大痦子的中年男子,虞夏怎麼看那大夫怎麼覺得眼熟,不由得問道:“請問您是銀錠橋那裡的昌平醫館的掌櫃嗎?”
來人手足無措的按着藥箱的一角,乾巴巴的笑道:“嘿嘿,是我,是我。”
虞夏臉色都變了,指着中年男子呵斥:“皮掌櫃你怎麼來了?誰叫你來的!”
徐其容詫異:“怎麼了?”
虞夏急了,跺腳道:“他哪裡是什麼大夫!他以前是昌平醫館負責抓藥的學徒,抓藥沒幾天,跟昌平醫館老掌櫃的閨女好上了,兩人成了親,後來老掌櫃去世了,東家見他能說會道,便提拔了他當掌櫃。統共學抓藥沒幾天,就趕來給人家治病了?!”
虞夏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急,皮掌櫃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卻也知道徐其容身份不一般,因此強忍了不高興,溫聲細語:“我已經跟徐四老爺說了,我們醫館的大夫有事,請假回家了。他偏不信,丟了塊銀子在櫃檯上,還說要是大夫真的不在,我來也是可以的。”
徐其容目瞪口呆:“我爹真這麼說?”那也太不靠譜了吧!
皮掌櫃見徐其容這樣,也不尷尬了,同情的看着徐其容,道:“我真的已經勸過徐四老爺了。”
徐其容嘴角一抽:“他怎麼跟你說的?”
皮掌櫃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四老爺也是個妙人,說貴府小姐只是普通的風寒,隨便什麼大夫看都行。說我學過抓藥,又當了這麼多年的掌櫃。要是實在不行,讓貴府小姐自己寫個方子,我拿去抓藥也是可以的。”
又道:“四老爺出了昌平醫館就過了銀錠橋,估計是要去望蓮亭,往那邊走,也沒有別的醫館了。”
徐其容嘴角抽了抽,所以說,徐四老爺把一個抓過幾天藥的掌櫃弄來給徐其錦看病,就是爲了省事兒?
這麼愛省事兒,爲什麼要去造反啊!那可比請大夫麻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