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雅霍然驚醒,迎上商秋不掩擔憂的關切目光,陡然有種恍然還在夢中的恍惚錯覺。
“樊雅?”商秋又喚了聲。
樊雅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才覺得脊背生涼,寒津津的冷汗被窗口吹進來的風一激,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你的臉色很難看。”商秋皺眉,“要不,我直接送你去醫院?”
樊雅擡眼,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家公寓下面,望着不遠處的明亮燈火,因爲噩夢而慌亂的心稍微定了定,她勉強笑了下,“就是做了個噩夢,沒什麼的。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這段時間跟着我來來回回的,都耽擱了你自己的事。”
商秋確實是有事要處理,而且還是急事,猶豫了下,擡眼看看樊雅的臉色,皺了皺眉,“要不要我今兒陪你?我反正也沒什麼事。”
樊雅回頭朝她一笑,“不用,”見商秋一副還有話要說的樣子,她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別擔心。”
商秋看着她的臉色,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敗在她的吟吟微笑下。
“那你有什麼事就聯繫我。”
“嗯。”
樊雅回到家裡,一室安靜,感應燈早就自動亮起,柔和的光線顯得溫暖,但配上空蕩蕩的房間,再溫暖的燈光也變的清冷。
這家裡,什麼時候才能全員到齊?
突然想起剛纔車裡的噩夢,夢境裡撕心裂肺的疼痛剎那重來,心臟不由自主的急跳起來。
突然手機響起。
她低頭一看,看見屏幕上跳躍的名字,剛纔還惶然的心突然安了安,一邊暗笑自己胡思亂想,一邊按下接聽鍵,輕笑道,“我剛纔做了一個夢,嚇了我一跳。”
那邊人聲音帶笑,“夢見我見異思遷左擁右抱了?”
“聽說太監是個挺有前途的職業,要不要試一試?”
“嘖,好狠。”
柔柔的光暈在夜色中輕輕起舞,窗外蟲鳴清淺彷彿上好的交響曲,與情人之間的甜言蜜語交織在一起,甜蜜的幾乎令人沉醉。
“咦。”樊雅突然輕呼了聲。
“怎麼了?”
“肚子剛纔好像動了下?”樊雅想想,“嗯,應該是腸鳴。”
“不不不,應該是女兒在叫我。”
“胡扯,才兩個多月,根本不會動好不好。”她啼笑皆非。
“我的女兒,一定是天才。”理所當然的語氣,“動的比一般人早,有什麼稀奇?”
“兒子。”樊雅堅持,“我想要個兒子,小雋身體弱,得有個弟弟替他扛責任。”
“女人,你這是在*裸的偏心。”那邊嘆氣,“你也太小瞧了咱們兒子的承受力,他絕對更喜歡有個可人疼的妹妹。”
樊雅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潯今天醒了。”
即使樊心做再多錯事,當初容潯再怎麼糊塗,終歸,錯的是大人,孩子是無辜的。而且又是那麼一個她上輩子真的當做親生女兒對待的小女孩,她實在是提不起任何芥蒂的心思。
“我已經派人去查了。”那邊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樊雅一愣,“什麼?”
那邊咚咚兩聲輕響,似乎是敲門的聲音,那邊聲音頓了頓,“我這有急事要處理。”
樊雅心裡沒來由的一陣不捨,也知道不能耽誤那邊正事,司梵從來憊懶,如果不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也不可能主動說有急事。但……或許是夢境的關係,又或許是荷爾蒙分泌,她是真的很想再跟他說說話。
“電話……能不能不掛?我聽聽你的聲音。”
電話那邊微微一頓,沒有及時回答。
樊雅扯了扯脣,壓住心中落寞,“我有點困了,先這樣吧。”
話音未落,那頭真的掛斷了電話。
樊雅雖然也覺得他掛電話是理所當然,但這麼果斷乾脆……她微微磨牙,那個男人,什麼態度!
叮鈴。
家裡的固定電話突然響起。
這個時候,誰打電話?
樊雅心情不好,懶得起身,偏偏那打電話的人還十分有毅力,持續不斷的響的人腦袋發脹。
樊雅微微發惱,劈手奪過電話,“喂……”
“生氣了?”那邊聲音含笑,染上一點揶揄,“就這麼想我?”
樊雅臉上微微發熱,“去死。”
“我現在可捨不得死,我死了,萬一你給我戴綠帽子怎麼辦?”司梵輕笑,“手機有輻射,還是這個好點,嗯,我要處理事情,千萬別吵我。”
樊雅啼笑皆非,這口氣,感情她是三歲小孩?纔要發作,那邊悠悠嘆了口氣,“親愛的,我是正常的健康男人,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多後悔那一晚就讓你那麼……不過我聽說遠距離也是可以的,你看要不要……”
樊雅楞了楞,纔會意他說的是什麼,臉上登時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流氓!我要睡了。”
“一起吧。”那邊柔情款款,無線溫柔與期盼。
樊雅啪一聲掛了電話,對着電話又罵一聲,“流氓!”
……
司梵望着電話,脣角輕輕扯了扯,有了些溫柔的弧度,擡眼看向房間裡那個不告自入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的男人,脣角笑容微挑,溫柔裡多了點挑釁意味,眸光暗沉卻如古井,“怎麼,定下來了?”
“如你所願。”
……
寬敞會議室裡,年輕美麗的女人坐在代表領導位置的首位上,望着四周代表着各個家族的年輕一代勢力,尤其是在看見柳家第三代,柳霧的弟弟柳言時,脣角微不可及的揚起。
如今,七大家族裡,除了從來人脈單薄的桂家,其餘六家的新生代中堅力量已經全部到齊。
但,還不夠。
距離她的目標,還不夠。
甄佑擡眼看向一語不發的張雨柔,“人都到齊了,還不開始麼?”他是前不久剛因爲謀殺案而被革除診宿位置的甄凡的親弟弟,與其他家族一樣,家族成員大都分爲兩派,甄行選擇站在司梵那一方,而甄佑追隨他大哥的腳步,毫不猶豫的站在了張雨柔這一邊。
“還有一個人。”張雨柔微笑,“我相信他會來的。”
甄佑與靠近的柳言交換了一記視線,柳言遲疑了下,“柳霧性子固執,她不可能……”
砰!
房門被重重推開。
線條恍若刀鋒般凌厲野性的男人在衆人愕然驚恐的目光下大踏步走進房間,刷的聲大力抽開一個空位子,深刻如雕刻而成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環視一週明顯帶着驚懼的衆人,不耐煩的拍了拍桌子,“看我幹什麼,我臉上有花啊。”
鬼家現任鬼宿,文靳!
柳言不可置信的看着文靳,脫口而出,“你怎麼會來!”
在所有人心目中,文靳是理所當然的站在司梵那一邊的,根本是保皇派的鐵桿支持者,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裡,怎麼能不讓衆人驚訝!
文靳冷冷瞪一眼過去,眼神帶着冷兵器的鋒利,“你管的着麼?”不耐煩的掃了眼張雨柔,臉上明顯的不悅,“到底有什麼事?找我過來,就是看這幫子酸書生?”
在場年輕人臉色都變了變,只有張雨柔,神色依舊溫柔,笑容依舊甜美,柔聲道,“只是想讓大家心裡有個底,有文大哥您幫忙,我們心裡也有了主心骨,不是嗎?”
文靳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哼一聲。
張雨柔環視四周,柔聲道,“其實文大哥早就是我們這邊的人了,當初,還是他告訴我桂老爺子派人去接容家那個小孩子的事情,不然我們這邊哪能那麼快的反應過來?”
衆人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回事,同時看向文靳,表情驚歎之餘多少有些複雜。
在場的都稱得上張雨柔的親密合作夥伴,當然也都是知道張雨柔手上很關鍵的一張牌就是那個小孩子,文靳居然幫着張雨柔做出這麼大的事!
他不是跟首席交好的麼!
衆人表情多少有了幾分不屑,在場都是年輕人,也都是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雖然出現在這裡都是出於同一個目的,但於他們而言他們只是反對一個限制他們自由發展的體制而已,跟那個高高在上的首席也沒多少接觸,可文靳不同,他一面與首席交好,一面又背後插刀,這樣的事,在這些自認爲足夠優秀的年輕人眼底,多少有些下作。
文靳臉上微微一變,有些不好看,他吸了口氣,微微睞眼看向張雨柔,冷笑了聲,“行了,現在都已經把我綁在你的戰船上了,想要做什麼,直接說吧。”
將他所作所爲廣而告之,不就是爲了讓他站在這艘船永遠也下不去麼?
最毒婦人心,他現在是真的領會到了。
張雨柔微微一笑,彷彿根本沒聽出文靳的惡意,輕咳了聲,擡眼環視衆人,“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等張雨柔將她的計劃說清楚,在場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臉色微微發白。
柳言吞了吞口水,“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點?”
“不管事成還是事敗,我們都沒有任何損失,執行這個死亡計劃的,本來就不是我們,有別人。”張雨柔微笑,“我們要做的,不過就是因勢利導,提前做好所有準備而已。”
柳言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甄佑一捶桌子,年輕臉上全是狠辣與決然,“我同意!雖然冒險點,但勝算很大,我們不早就下了決定了麼!”
在場衆人怔了怔,隨即紛紛點頭,柳言白着臉看衆人,張了張口,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吶吶的將所有擔憂壓下去。
文靳神色不動,冷然看向張雨柔,諷刺一笑,“那我呢,我桂家就快被踢出驥集團了,我能做什麼?”
張雨柔輕輕一笑,“文大哥就是聰明,”聲音一頓,她輕輕的道,“我想你做……另外一把刀。”
不知是太累,還是天氣緣故,樊雅一覺醒來,已經將近十二點。
拉開厚重的窗簾,窗外天色陰沉,黑壓壓的烏雲像是直接罩在人的頭頂上,讓人不由自主的壓抑,心口更像是被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的讓人難受。
樊雅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想着自己最近真的是越來越草木皆兵了,很正常的天氣狀況也能讓她沉重起來。或許,她待會應該聯繫一下沈晏,昨天那個夢,她總是有些介懷。
砰!
房門突然被人重重推開。
樊雅心口一跳,霍然回頭。
商秋蒼白着臉站在門口,“樊雅,出事了!”
“我一收到消息就讓卓天逸去找沈晏了,但沈晏的性格你知道,我不知道卓天逸能不能阻止他,總之,你現在趕快想辦法聯繫容潯。”商秋飛快看了眼樊雅,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你裝了竊聽器,我真的沒想到沈晏會跟那些人合作,沈晏……沈晏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誰也沒想到,無意中安裝的竊聽器,居然能聽到這麼重要的消息!
更沒想到,沈晏居然會選擇這麼做!
他居然想殺了容潯!
甄行抓着電話走過來,臉色無比難看,“聯繫不上,我連柳霧都聯繫不上,好像通訊被屏蔽了一樣。”
商秋氣急敗壞,“聯繫不上也得想辦法聯繫啊,現在都十二點多了!”
“你以爲我不想聯繫!我只有比你急!”甄行鐵青着臉低吼!
“急急急,你手底下不是很多人麼!幹坐在這裡有什麼用!趕緊派人過去保護啊!”
甄行憤怒低吼,“你以爲我不想派人過去嗎!首席身邊可信的人全部在這裡!大老遠的,你讓我怎麼派人!”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死寂。
商秋跟甄行同時閉嘴,同時看向從頭至尾一直沒有說話的樊雅,她還在聽着商秋傳輸過來的那段通話,臉上血色一點一點褪下去,但神色卻是出乎意料的冷靜,彷彿他們說的事情完全與她無關一般。
商秋鼻子不由自主的發酸,她深深吸了口氣,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樊雅,你別擔心,他是容潯啊,怎麼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
甄行咬了咬牙,扭過臉,繼續到一邊瘋狂撥打電話。
商秋瞪了眼甄行,繼續勸,“樊雅,說不定就是個誤會……”
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樊雅站了起來,身體微不可見的微微晃了晃,商秋急忙上前攙扶,卻被樊雅輕輕推開,“我沒關係。”她擡眼看向甄行,“你繼續聯繫,不管用什麼辦法,我要你一定要聯繫上那邊。”
甄行一肅,“我明白。”
樊雅脣角微微扯了扯,算是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依舊平靜且冷靜,“多謝。派幾個人待會跟着我,無論如何保護我的安全。”
甄行一愣,樊雅並不喜歡別人跟在後面,所以驥衛一般都是暗處隱藏保護,更不用說樊雅這麼簡單直白的命令。但服從是他第一要務,他沒有任何意見的迅速點頭,“我明白。”
樊雅微微點頭,回頭看向商秋,“商秋,或許有個人可以幫忙,但這個人,我想請你去聯繫。”
商秋微微皺眉,“我表哥?但我記得這次事情的起源就是因爲我表哥所在的家族,你覺得他靠得住麼?”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沈晏都能夠選擇這條路,她現在真的不是很相信她那個表哥會背叛家族站在他們這一邊。
文靳雖然義氣瀟灑,但他骨子裡也有根深蒂固的家族觀念與親情觀念,不然,當初他也不會放下手中的事情千里迢迢過來找她這個相處時間並不多的表妹了。
“就算他不能信,至少,他可以傳遞給別人我們已經知道了訊息。”樊雅冷靜而篤定的淡道。
商秋看了樊雅一眼,“好,我明白了。”
“麻煩你了。”樊雅笑了笑,起步走進房間,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套衣服,鵝黃色的暖色披肩配着白色的羊毛裙,長髮披肩,不施粉黛,整個人卻顯得十分秀雅,“我出去一趟。”
商秋眉頭一跳,“你去哪?”
“有些事,根源在我,我就必須要去解決。”樊雅目光落在窗外陰陰沉的天色上,眸子深幽如古井,帶着淡淡寒意。
沈晏,這就是你選擇的麼?
書房的門被從外面強硬撞開,砰一聲,打在牆上轟隆巨響。
關眠戒慎焦急的跟在樊雅身後,急聲道,“沈先生,這……”
門開着,隱約還能聽見樓下的廝殺打鬥聲。
“讓外面的人都住手。”
雖然是對着關眠說話,他的目光卻鎖在門口站定的樊雅身上,一襲羊毛裙溫暖白皙,鵝黃色的披肩垂在肩上,愈發顯得她容顏白皙秀美,不像是久經商場的女強人,倒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
她的神色也出乎意料的冷靜,彷彿她只是過來聊聊天,說說話。
當然,沒有說說話那麼簡單。
他們都心知肚明。
關眠張口想要說什麼,但看看沈晏的神色,咬了咬牙,猛地轉身,朝下面大吼,“都他孃的都給我住手!”
樊雅回了回頭,反手關上了門,不僅將關眠關在外面,將趕過來的卓天逸與驥衛也關在門外。
沈晏靜靜看着她的動作,漆黑眼眸深若古井,沒有任何波瀾。
樊雅在沙發上坐下,看着辦公桌後面的男人,依舊是休閒隨意的服飾,乾淨而灑脫,即使是在這間黑沉冰冷的房間裡,也抹殺不了他的儒雅氣息。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在那段通訊裡,簡單,直白,乾脆,冷酷,甚至沒有任何一點猶豫。
心臟突然微微絞痛起來,隨即被她壓下去,柔美冷靜的臉上波瀾不興,彷彿剛纔那一瞬難過根本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現在沒有難過的時間。
“我想知道,你怎麼才能收回命令。”
現在還不到一點,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沈晏定定看着樊雅,俊雅眸裡一瞬情緒閃過,忽而輕笑,“如果說,我想要的,是你呢?”
樊雅閉了閉眼,掩去眼底愴然,好一會她睜開眼,專注盯着沈晏,“只有這個?”
“只有這個。”他答的平淡。
“好。”
沈晏瞳孔微不可見的放大,手指微微一緊,饒是冷靜如他,也被樊雅這句好驚住了。
樊雅一貫驕傲,即使在商場磨折了許久磨掉身上的棱角,骨子裡的驕傲絕對不會容許她做出這樣的選擇,而且她也應該清楚,如果容潯知道是因爲她的犧牲而活下來,他也絕對不會高興!
樊雅冷冷笑了笑,輕輕的,渾然不在意似的扯掉身上的披肩,白色的貼身羊毛裙勾勒出她依舊窈窕的身形。
她伸手,慢慢的擰開釦子。
沈晏呼吸一窒,目光更深。
輕輕一顆,露出潔白脖頸,驕傲優雅,恍若天鵝。
再一顆,鎖骨恍如上好的玉如意,瑩潤潤澤,弧度一彎恍若世間最美好的景緻。
再一顆,隱約可見一抹淺淺深邃,神秘到極點,也誘人到極點。
樊雅神色冰冷,不見任何羞慚,坦然卻譏誚。
她的手往下移……
“夠了!”一聲暴喝,沈晏霍然站起,原本蒼白的臉色竟然微微發紅,他一手撐着桌子,頎長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受創過度的老人,剎那間,都恍惚讓人覺的沈晏老了幾歲。
“你爲了他,居然連這個都肯做……樊雅,你就這麼愛他,連尊嚴驕傲都不要了麼?”沈晏輕輕的道。
樊雅攏着衣服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沉默一瞬,她慢慢的說,“沈晏,我其實死過一回。”
沈晏霍然擡眼。
“或許那只是個夢。”樊雅微微閉了閉眼。
“那個夢裡,我把我的人生過的亂七八糟,容潯恨我,哥哥恨我,媽媽恨我,所有人都恨我,我失去了所有人……只有你,只有你站在我這邊,然後我死了,等我清醒,我才覺得我還能選擇不一樣的人生。我是個貪心自私的人,我明明知道,你纔是我最好的選擇,但我真的沒辦法選你……但我沒想到,我很努力的想要過好自己的日子,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找上門……我真的已經很累了……我真的沒辦法再經歷一次等待,那四年,已經用光了我所有力氣……我真的沒辦法想象,再一次失去的滋味。”
她頓了頓,嘲諷一笑,“說到底,我真的是個很自私的人,我沒辦法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自尊,驕傲,甚至容潯的憤怒,在那種痛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沈晏怔住,臉上表情複雜而難辨,看着樊雅的眼神,好像一個全然的陌生人。
“沈晏……我求你。”
樊雅望着沈晏,眼淚輕輕滑落。
“別讓我……連你都失去。”
沈晏身體一顫。
樊雅這句話,彷彿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的所有堅持與勇氣。
但是……
他慢慢握住拳頭,慢慢的問,“我現在確實可以阻止,但兒子,你不要了?”
樊雅身體一僵。
“樊雅,你現在,只能選一個。”
房間的空氣像是被抽掉,幾乎令人窒息。
“什麼意思?”
好一會,樊雅打破沉寂,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
沈晏緩緩坐下,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淡聲道,“樊雅,你只能選一個。”
“什麼意思!”樊雅忽而尖聲,“你給我說清楚,到底什麼意思!”
“樊雅,就算你拖延了再多時間,也根本改變不了事情的結局。”沈晏回答,回答的內容卻與樊雅的問題南轅北轍,根本沒有任何關聯。
樊雅臉色卻微微變了。
是的,她來到這裡,一方面是想能說服沈晏放棄仇恨,另一方面,也確實是想拖延時間。冷焰盟對他們這些外人來說牢不可破,但對於七爺風御而言,只是他們的家。就算沈晏不肯,以七爺在冷焰盟裡不可動搖的威懾力,完全有可能推翻沈晏的決定,但這一切,也需要時間,畢竟沈晏如今是冷焰盟實際的主宰,手上力量不容小覷,她只要能拖住沈晏,七爺他們那邊行事也方便些。
她定定看着眼前神色疲憊的沈晏,忽然覺得自己並不完全瞭解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說,她有意無意的,隔絕了她陌生的那一面,單純的將他當做以前那位文質彬彬的沈教授?
明明,她心裡很清楚,他不愚蠢甚至很睿智很聰明,但當他真的一眼看穿她的所有想法時,她還是覺得突兀而荒謬。
“阻止他們,樊雅。”沈晏輕聲道,“如果你還想着容雋活着回來的話。”
樊雅身體微微顫抖,第三次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現在沒有時間給你解釋。”沈晏自嘲一笑,“你跟我都明白,七爺在這裡的聲勢威信,他登高一呼,勝過我搖旗吶喊許多倍,恐怕,這時候,他已經開始威懾我的人了吧。”
“沈晏!”樊雅忍無可忍,低吼出聲,“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知道!”沈晏斬釘截鐵,“所以我在這裡等着你來!”
樊雅身體一僵,有些驚詫的看着眼前神色冷峻的沈晏,直到沈晏將撥好的電話塞到她的手裡,直到電話那頭傳來七爺依舊中氣十足的聲音,她才恍然驚醒。
沈晏定定看着她,目光從容而冷靜,一言不發。
電話那頭七爺語氣已經十分不耐煩,似乎下一秒就要掛電話。
該怎麼選?
要不要信?
如果她信了沈晏,她就是放棄了一個能救容潯的機會,很可能,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但如果不信,萬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樊雅心臟不由自主的狂跳,幾乎要跳出喉嚨,在七爺就準備摔電話時,樊雅閉了閉眼,“七爺,是我……”
掛斷電話,樊雅微微吸了口氣,壓抑住心頭竄生起的不安惶然,冷聲看向沈晏,“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晏揉了揉太陽穴,微微閉眼,輕聲道,“樊雅,我其實不想騙你。”
樊雅霍然擡眼!
她還沒來及開口,突然感覺到來自背後一股懾人危險,她猛地轉身,但她的動作快,來人的動作更快,一張細密絲網當頭罩下!
沈晏居然在書房裡還藏了人!他從頭到尾,都在防着她!
他甚至利用她的信任扼殺了容潯生的希望!
樊雅疾步後退,卻撞上一個稍顯冰涼也有些熟悉的懷抱,她用力掙脫,身後那人手勁居然大的驚人,根本不容許她逃脫。
沈晏慢慢走到她的身前,輕輕咳嗽了兩聲,漆黑眼眸裡掩不住的痛苦,“樊雅,你冷靜一點,我保證,再過一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冷靜?她信他的後果是隻能看着他殺了容潯!
“滾開!”
樊雅霍然提腳,幾乎用盡了她的全身力氣,狠狠的一腳踢上沈晏的小腹!
迅猛而巨大的力道讓沈晏整個人往後踉蹌急退,幸虧有手下人及時扶着,纔沒有摔倒在地,但那一腳顯然是太過猛烈,他口一張,一口鮮血噴出,落在漆黑的大理石地面上,幾乎隱沒不見。
“沈先生!”
幾聲疾呼同時響起,其中一聲來自身後,竟然十分熟悉。
樊雅不可置信的回頭,瞪着那張熟悉的臉!
“高雲開!”
高雲開在衝出來時已經做好被樊雅發現的準備了,但迎上樊雅血紅的雙眼,高雲開還是不由自主一陣心虛,咬了咬牙,將早就準備好的針劑強行注入樊雅胳膊!
樊雅身體一僵又一軟,旋即死死咬住脣瓣,脣瓣很快被她咬的鮮血淋淋,劇烈的疼痛抵抗住鎮定劑的效用,她猛的使力往前一撲,高雲開沒想到她這時候還有力氣,一時放鬆,居然被她給掙脫了出去,他慌忙要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樊雅,“樊雅……”
“站住!”一聲虛弱卻依舊氣勢十足的聲音打斷他的話,原本趴在地上的樊雅艱難的直起身,“你在過來,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高雲開定睛一看,腳步一頓,額上冷汗已經全部出來了。
樊雅居然趁亂抓起了剛纔那個針管,尖銳的針頭正抵着她自己頸部大動脈,明晃晃的針頭在燈光下閃爍着寒涼的光亮。
“樊雅,你別做傻事!你冷靜一點,快放下!”高雲開急的聲音都變了,“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
樊雅卻看也不看他,直接看向不遠處臉色蒼白如紙的沈晏,“打電話!你現在就打電話!阻止他們!”
“我做不到。”沈晏推開手下的攙扶,踉蹌着慢慢走到樊雅跟前,樊雅望着靠近的男人,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恐懼,不由自主的尖叫出聲,“站住,你給我站住!”
沈晏真的站住了,在距離她一米遠的地方站定,慢慢從口袋裡掏出一枚薄薄的刀片,刀片極薄,幾乎可以看到透過來的陽光,可見那刀片銳利到什麼地步。
他看着她,漆黑眼眸裡神色深沉,“今天,我必須要容潯死,哪怕你恨我。樊雅,你還有小雋,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你就算想用自己的命來要挾我,你也不想想你的孩子們麼?如果你真的這麼狠心,我……會陪你。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樊雅的手不可自主的顫抖起來。
沈晏實在是太瞭解她了。
她什麼都可以不要,但可以不要孩子?
小雋才四歲,肚子裡這個孩子,才兩個月,她死不要緊,難道也要葬送她生的希望?
還有沈晏……就算她再恨他到極點,難道還真的看着他跟着她一起死?他的眼神告訴她,他是真的會死的!
樊雅赤紅的眼裡突然有了淚。
“沈晏,爲什麼要逼我恨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是爲了你以後會更好。”沈晏安然回答,脣角微揚,笑容弧度甚至十分溫暖。
“沈晏!”樊雅悽聲尖叫,忍無可忍,“你要殺的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你居然還想要我過的更好?沈晏,你到底在想什麼!”
沈晏輕輕一笑,“因爲我愛你。”
話音未落,原本還好好站在一米開外的沈晏突然往前衝,樊雅駭然之下手不由自主的一抖,眼看着針尖即將挑破大動脈,一隻白皙見骨的手掌及時捂住她的脖頸,但衝力之下,尖銳的針尖芒刺一般直接挑穿掌心肌膚,一點鮮血迅速滲出,慢慢聚攏成的刺目一團,慢慢蔓延開來。
樊雅望着血,赤紅眼眸裡的淚更多了,心裡卻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暴虐的衝動,她想刺下去,刺穿他的手掌!讓他也知道什麼叫做痛!讓他也體會一下自己現在撕心裂肺的痛!
她驀的咬牙!
砰!
沒有外力操控的針管跌碎在地,薄透的玻璃在越來越模糊的淚光裡飛濺而起,竟然十分炫目。
恍惚中,她彷彿看見容潯,他在光影裡神采飛揚,耀眼到極點。
她伸手,想去碰觸他。
他也伸手,促狹微笑,“哎,你不乖。”
指尖觸碰剎那,眼前光影突然一滅。
樊雅徹底陷入黑暗。
強力鎮定劑的作用終於堪堪到來,精神力氣極度透支的樊雅身體晃了晃,軟軟往後一倒,跌入沈晏懷裡。
沈晏望着懷裡的樊雅,溫柔撫上她即使在昏睡中還緊緊皺着的眉頭,輕輕的,像是哄小孩似的低聲哄着她,“哎,等你醒了,一切都好了。”
樊雅昏睡,無知無覺。
高雲開怔怔看着眼前的兩個人,眼眶不由自主的微微發熱,憤然低吼,“你爲什麼不告訴她這一切就是個該死的冒險計劃!你看着她這樣,你很好受是不是!你們一個個都說愛她,就是拿這樣的方式來愛她的是不是!”
“走到現在這一步,我們已經沒辦法了。”
沈晏沉默一瞬,慢慢開口。
高雲開聲音一頓,聲音驚恐提高,“什麼意思?”
“如果今天容潯死,容雋可以活,但如果容潯不死,死的就是那個孩子。”沈晏聲音淡淡,彷彿自己說的只是最普通的話,“我派在張雨柔那邊的人已經確認關容雋的地方埋有大量火藥已經重型武器,這次,如果容潯出現在會議上,他們苦心佈置的一切很有可能毀於一旦,他們並不介意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給他最痛苦的一擊。”
他並不訝異張雨柔會提出這樣的方式,他也做好了冒險的準備,但他們沒想到,在這關頭,樊雅居然會知道了這件事,並且直接找到了他!
沈晏頓了頓,望着懷裡沉睡的女人,聲音裡全是苦澀,“這也是張雨柔牽制我的另外一個手段,她並不信我,所以她用小雋來牽制我,我如果反悔,那孩子,就是我反悔的代價。我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高雲開臉色驟然變得十分難看,望望沈晏,再望望樊雅,咬牙道,“就算這樣,你爲什麼不告訴她,樊雅不是不明理的人,她也一定能理解你們……”
“然後逼着她在容潯容雋之間選一個?”沈晏淡淡的道。
高雲開一窒。
確實,逼着一個女人在丈夫與孩子之間選擇,實在是一件太過殘忍的事情。
沈晏低頭,輕輕撫摸她冰涼的臉頰,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高雲開的疑惑,“所以,就讓我來吧,不管是對還是錯,總歸還是需要一個人承擔的。”
“可萬一……她會恨你的。”高雲開咬牙,“她醒了,會更恨她自己!”
“所以,如果事情不盡如人意,這件事,只有你跟我知道。”沈晏慢慢的道。
高雲開身體一震,不可置信的瞪着沈晏,“你打算不告訴她?萬一、我說萬一出什麼事,她真的會恨你一輩子。”
他簡直不敢想到那時候樊雅會有什麼反應!
“那就讓她恨好了。”沈晏輕輕笑了笑,“我無所謂。”擡頭看了眼依舊震驚的高雲開,“四點之後,如果我沒空,你跟着關眠去接小雋,如果……如果真的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樊雅,你幫我,只是爲了救回小雋。”
高雲開瞠目,沈晏這麼決定,無異於將所有功勞都推給他,自己背黑鍋?
“不可以!樊雅也不會信的!”
“就算不信,她也不會有任何證據,時間久了,自然也就忘了。”沈晏淡淡一笑,俊雅臉上一瞬情緒,彷彿遺憾又像是落寞,隨即掩去。
高雲開瞪着沈晏,心裡陡然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沈晏……就像是在交代後事……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沈晏擡頭看了一臉不知所措的高雲開,笑了笑,“你不用這麼緊張,這只是最壞的設想,如果事情進展的順利,我會親自帶着小雋去找她的,是打還是罵,我隨便她。”
高雲開臉上表情沒有任何鬆懈,依舊凝重,雖然沈晏這麼說,但他心裡的不安根本一點沒有減少,反而越聚越多。
“沈先生,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高雲開遲疑了下低問,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事。
沈晏微微笑了笑,“怎麼會,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低頭,無限眷念的看了看懷裡的女人,彷彿一眼之間,想要看遍所有前塵未來,聲音也出乎意料的平靜,“一切都會好的。”
高雲開怔了怔。
沈晏微微直起腰,側頭看他一眼,“送她出去。”
高雲開脫口而出,“你不送?”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沈晏站起身,將位置讓給高雲開,高雲開楞了下,趕緊摟住樊雅,忍不住問,“什麼事?”
“收尾的事。”
沈晏淡淡一笑,看也不看樊雅,徑直走向書房左側的暗門。
極好的日光從窗口透進來,籠罩在沈晏身上,頎長卻瘦弱的背影銳直如鋼鐵,彷彿不可彎折,微微有股凜冽而森冷的煞氣。
高雲開看着他的背影,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時光荏苒,一晃已經是冬至。
從昨天夜裡開始就開始飄雪,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到白天時,已經堆成厚厚的一層,偏偏陽光又十分好,很適合孩子們打雪仗堆雪人。
院子裡不斷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蘇佐的聲音尤其高,趾高氣揚的活像是個大將軍,他力氣大,橫衝直撞的像是失了控的小火車,偏偏幾個孩子裡,他挨的雪球也最多。沒辦法,小潯是女孩子,不能打,容雋雖然身體恢復的很好,但當時被救出來時奄奄一息的虛弱樣子實在是太深刻,他也不敢下狠手,算起來,能扔的也只有何天勇。偏偏容雋十分照顧何天勇這個比他大的小弟,總是指揮着何天勇跟蘇佐比心機,偶爾還親自下場,他投的雪球不多,但命中率百分之百,幾次都往蘇佐的脖子裡飛。
“笨兒子啊。”站在陽臺上觀戰的蘇顏搖頭嘆息,“就不會往旁邊躲躲?”
“蘇佐讓着小雋呢。”一聲輕笑,顯出聲音主人難得的好心情。
蘇顏看她一眼,“小雋平常時候可沒有那麼好動,知道你肯定會出來看,卯足了勁想讓你開心呢。”頓了頓,她中肯的道,“那幾個孩子都是。”
樊雅微微側頭,因爲懷孕而明顯豐腴了些的臉上全是柔美的笑容,寧靜的道,“他們都是好孩子。”
蘇顏望着樊雅臉上的笑容,恍然又想起四年多年前默默等待的樊雅,鼻子不由微微發酸,忍不住側過臉。
老天爺真的很會開玩笑,事情轉折輪迴,不知不覺間,竟又狗血的走回了起點!
等待,又是等待!
上一次是四年,這一次又會是多久,四年,四十年,還是永遠?
樊雅望着一臉糾結憤怒偏偏又不好發泄出來的蘇顏,撫了撫自己比尋常孕婦更大些的肚子,無奈的扯了扯脣。
他們總擔心她會受不住,但經歷了那麼多,她還有什麼受不住的?
半年前,她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躺在她身邊的小雋,小雋是被高雲開帶回來的,據他說,他留在沈晏身邊,就是爲了查到小雋的下落。
緊接着,是容潯死亡的消息。
他在一點三十二分的時候發生車禍,車禍波及甚廣,造成七人死亡三人受傷四人失蹤,容潯就在其中。
幾乎是消息傳來的同時,沈晏的消息也由七爺那邊傳了過來,沈晏因爲擅自調動人手,再加上能力不佳,被震怒之下的七爺趕出冷焰盟,下落不明。
又過了一天,文靳偷偷摸摸的上門,告知容潯沒有死亡,只是暫時不能露面。
然後一個月後,驥集團新任首席上位。
再半個月,文靳帶着一個有些陌生的年輕人上門,樊雅想了半天才認出那年輕人就是當年別墅那夜的罪魁禍首司霽。
沒想到,驥集團的新任首席居然就是司霽。
據說,容潯‘死’後,七大家族族長有感於羣龍無首,也是湊巧,出門散心的前桂家家主桂翔偶遇一個司姓青年,覺得他相貌像極了老首席,一查之下才知道他居然是司家血脈,還是嫡系的那一脈,當初被趕出家族純粹是因爲他家祖先崇洋媚外。司家骨血本就稀少,再加上這個青年龍章鳳姿能力出衆,七大家族慎重討論了兩天一夜,決定迎司霽爲新任首席。
樊雅表示懷疑,如果司家先祖也像司霽這樣胡鬧不懂分寸,怎麼可能建立起偌大集團,而且從時間上邏輯上來說,實在是太湊巧了些。
文靳這次來的目的,還是爲了坦白另外一件事,容潯其實不是不能露面,其實是在那場車禍中失蹤,當初雖然做了萬全的準備,但誰也沒想到張雨柔自己也安排了一部分人手,當地地形十分複雜,他們搜尋了這麼久,也沒有找到容潯的下落。
文靳還老實坦白這是一場戲。
容潯把自己的命當成了餌,文靳就是埋在張雨柔那邊的那根線,這齣戲,從他回國處理所謂訂婚的那場鬧劇時就開始佈線,只是連他沒想到,陰差陽錯下居然真的給張雨柔帶走了小雋,也因此,他一方面算準了樊文希高傲的性格借樊心的事施恩樊家,一方面逼迫容老爺子交權,提高容雋身價來確保他不會被虧待,另一方面,大刀闊斧的對付七大家族,逼出所有異心分子,最後,派人尋找所謂司家繼承人。
除了容潯失蹤外,結果很完美。
容潯出事,張雨柔等人出手的證據確鑿,七大家族族長雖然年老昏聵,但好歹也知道什麼纔是對集團最好的,緊接着司霽迴歸,按照容潯之前就留給柳霧的決策,首先恢復了桂家的地位,然後就着手處理張雨柔等人的罪行,堅持嚴懲卻不牽連的原則,隨即提出改革方案,大力提拔七大家族中的年輕人,三把火一燒,既穩定籠絡的人心,又警告了七大家族,又把握住了七大家族未來的中堅力量,可以說,司霽這個首席,最起碼二十年不用擔心,哪怕他是個飯桶。
樊雅聽完之後只問了文靳一句,“這件事跟沈晏有什麼關係?”
文靳一頭霧水,表示自己那段時間忙着當臥底,很忙很忙,忙的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看着她,忍不住問,“你就一點不震驚容潯失蹤的消息?”
樊雅淡淡一笑,“我早知道……他出事了。”
如果他好端端的,怎麼可能一直藏着不露面?
容潯雖然是個混蛋人渣,但這點,還是不至於做不到的。
接下去,沒有什麼重要的消息再傳過來,不過是些瑣碎而零散的事情。
容灃正式被通緝,容恬回了容家,樊雅沒有追究她的責任,現實已經給了容恬最恰當的懲罰。奉何華的精神狀態依舊時好時壞,但不管是好還是壞,她都堅持不肯回容家,容閎只能在外面買了房子陪着她住下。據說卓芊曾經去見過容閎,結果顯然是令她失望的,因爲她再也沒有去過。
樊心也突然安分了下來,她也不得不安分,康天齊雖然死了,他的忠心手下卻不少,甚至有兩次突破了樊家的保護差點要了樊心的命,兩次生死一線成功讓樊心學會了乖順,時時刻刻的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高雲開與小喬正式結婚,或許是看了太多生離死別,高雲開終於知道逃避是件很無聊的事情。
事情就像沈晏當初說的那樣,一切都慢慢的好了起來。
除了她的生命裡,失去了兩個最重要的男人。
送走蘇顏,擡頭看時間,已經將近三點。
“媽咪,蘇姨真的準備走嗎?”容雋望着遠去的車,小臉上毫不掩飾不捨,不管是蘇顏,還是蘇佐,都是陪伴着他長大的人,都有着最切切實實的感情,如今真的要面臨離別,他多少有些捨不得。
樊雅擁住容雋,輕輕撫了撫他的小臉,“你蘇姨有她該找的東西,找不到,她不會開心的。”
這麼多年,蘇顏失去的記憶一直也沒有恢復,她自己本人也從來沒有表露過任何不適應,也或許是因爲容潯的關係,讓她突然下定了決心去尋找那段記憶,不管怎麼說,她祝福她。
“他們還會回來嗎?”容雋抿了抿脣。
“會的,不管結果怎麼樣,這裡也是他們的家。”樊雅微笑了下。
容雋擡頭看了樊雅一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想問什麼?”樊雅微笑看着兒子難得的吞吞吐吐,“沈叔叔還是他?”
容雋眼神閃爍了下,“媽咪,你真的覺得沈叔叔會是壞人麼?”
樊雅笑了笑,“你說呢?”
“我……我不知道。”容雋想了想,低聲說,“雖然所有人都說是沈叔叔做的,但我總覺得,他不像是壞人。”他飛快的看了眼樊雅,“媽咪,您覺得呢?”
樊雅微微沉默了一瞬,“我也覺得他不是壞人,但我不會原諒他。”
“爲什麼?”
樊雅笑了笑,有些艱難的蹲下身,拍了拍兒子依舊稚嫩的小臉,“犧牲奉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有時候,被施予,纔是最大的殘酷。”
容雋俊俏的眉頭緊緊攏了起來,好一會才道,“我不太懂。”
“以後會懂的。”樊雅微微笑了笑,神色平靜而從容,目光卻極爲悠遠,彷彿落在近處,又彷彿看向極遠的地方,彷彿含着深意。
容雋看着樊雅額神色,抿了抿脣,將真正想問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突然有些同情還在‘失蹤’中的容潯了。
媽咪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生氣……
等他回來,會很慘的吧……
千里之外,正在暗夜中穿梭中的某人,突然打了個寒顫。
午夜時分開始下雨,雷雨轟隆,明銳的閃電將夜幕燎的如同白晝一般!
樊雅自睡夢中突然清醒,就聽見雷雨聲中輕而猶豫的敲門聲,她有些艱難的起身,打開房門,正好看見樊以航一臉猶豫的站在門外。
樊雅一手撫着肚子,神色平靜,“她生了?”
“還沒有,不過已經送進產房了。”樊以航小心的看了眼樊雅,“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爲什麼不?”樊雅淡漠一笑,看的樊以航心口發寒,忍不住勸,“樊雅,樊心她做再多錯事,畢竟是你姐姐……”
“我上次救了她一命,已經夠了。”樊雅冷聲打斷樊以航的話,“是你帶我過去,還是我自己去?”
樊以航望着窗外電閃雷鳴,終究還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樊心本來是打定主意剖腹產的,剖腹產雖然會留下傷疤,但至少不會那麼痛,而且現代美容科技發達,傷疤根本不是問題。但問題是,樊雅不肯。
自從樊容兩家公開宣佈繼承人之後,樊雅在兩家的身份愈發超然,她做的決定,根本沒人反對,哪怕是她鼓吹了卓芊跟何碧如去樊雅跟前鬧,哪怕她再怎麼不甘願,也沒人肯給她剖腹生產。
雖然生過一個孩子,但這次,似乎比上次痛的尤其厲害,而且肚子裡的孩子還十分固執,她已經快要將全身力氣都耗光了,在這裡已經耗了十個小時,他也不肯露頭!
痛!
劇烈的撕裂的痛,彷彿沒有盡頭,痛的她幾乎要以爲自己下一刻就會痛死,可偏偏她根本死不掉,她只能繼續煎熬,熬到那人肯大發慈悲,給她一刀……可是,那人根本不會慈悲!
她一定是恨不得她死在這裡!
極度的痛苦之下她理智崩塌,口不擇言的大罵,“樊雅,你個賤人!你個只會依靠男人的賤人……我得不到幸福,你也得不到!他永遠不會回來了……哈哈,你永遠等不到他!”
刷的一聲,緊閉的手術室門突然打開!
樊心聲音戛然而止,臉上血色褪的乾淨,驚懼看着門口臉色冷靜的女人,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
這半年多來,樊雅像是換了個人,原本圓滑的手段變的冷酷狠辣,無論是商場上還是生活中,對待敵人從來都狠辣決絕,讓人無不聞之色變。就連她,都被強行剝奪了充裕的物質享受,被迫只能幹着些傭人才能乾的活才能勉強餬口,她不止一次想過打掉這個孩子,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樊雅強行攔下,被迫只能生下這個孩子。
樊雅漠然看了眼神色驚懼的樊心,在護士搬來的沙發上坐下,撫了撫自己隆起的肚子,“有罵人的力氣,還不如省着點生孩子。”
樊心瞪着樊雅,顫抖着嘴脣纔要說話,一股尖銳的痛意突然涌上,她不可自抑的尖叫出聲!
樊雅漠然看着病牀上蒼白着臉色不斷尖叫的樊心,看着她汗溼的頭髮與面頰,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她知道樊心不想要這個孩子,但她問過醫生,樊心的體質並不適合流產,而且,她需要這個孩子。所以,樊心必須生下來。而且她堅持讓樊心體驗一下生育的真正的痛苦,只有真正的痛苦,纔會讓樊心切切實實的知道這個孩子是她骨血這個事實,而不會像對待小潯一樣只當他是一個爭取利益的砝碼。
至於樊心叫這麼長時間生不出來,完全是怕痛不敢用力,她最近被被逼着做了各種孕婦能夠承擔的家務,身體素質早就鍛鍊的完全能承擔生產的痛苦了。
“啊!”
樊心突然一陣尖銳尖叫,彷彿要刺破人的耳膜!
幾乎是同時,響亮的一聲啼哭響起!
或許是樊雅的出現,帶給了樊心無窮的恐懼,恐懼又衍生出一股力氣,一個皺巴巴紅通通的男孩出現在護士的手裡。
男孩嗓音十分洪亮,不斷踢蹬着雙腳,很有活力。
樊心望着護士手裡的孩子,眼睛裡突然有了淚。
她一直都討厭甚至憎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的父親給她帶來的只有屈辱痛苦,這個孩子也降臨的不是時候,但她痛了十一個小時後,看着他皺巴巴的模樣,胸臆中竟然涌動着一股說不出的痠軟與憐惜。
這段時間,她只有一個人,沒有人跟她說話,只有這個孩子陪着她。她懷胎九個多月,他是她的骨血。
其實,他長的不是很醜。
她艱難伸手,想要抱一抱她的孩子。
但出乎她的意料,那個護士神色有些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卻沒有靠近。
一直沒有說話的樊雅突然道,“帶走吧。”
樊心愕然回頭,眼角餘光掃見護士真的似乎往外走,她駭然變色,下意識撐坐起來去抓那個護士,“孩子給我!你要把我的孩子帶哪裡去!”
情急之下,她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連帶着兩個小護士都按不住她,身體一滑,樊心整個人從牀上摔跌在地,散亂着頭髮黏在汗溼的臉上,裙襬間大片鮮血,顯得十分狼狽。饒是如此,她還是掙扎着往前爬,試圖去抓那個護士,卻被人擋住,她不死心,想去抓樊雅,又有兩個人擋在她面前。
隔着三個人,她終於絕望痛哭出聲,“孩子,孩子是我的!樊雅,我求求你!不要帶走我的孩子!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對,我混賬!樊雅,我求求你……”
母親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手術室裡迴盪,幾乎要刺進所有人的心裡,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要動容。
擋在樊心面前的人偷偷交換了一下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抱着孩子的護士猶豫了下,站住,看向樊雅。
只有樊雅,她臉上表情依舊漠然,像是在看一場電影,樊心的痛哭流涕撕心裂肺都跟她無關。
“帶走。”
她一下令,抱着孩子的護士不敢再耽擱,立刻轉身離開!
“孩子!我的孩子!”
樊心尖叫一聲,往後一仰,慘白着臉就要暈過去!
“別讓她暈!”
一個護士立刻掐住樊心的鼻間,尖銳的刺痛讓樊心悠悠醒轉過來,一擡眼就看見樊雅冷靜到酷寒的臉,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連質詢與憤怒都忘記了。
樊雅盯着她,一字一句,聲音冰冷,“告訴容灃,要想孩子平安,來找我。”
樊心一個激靈,下意識尖叫,“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那是你的事。”
樊雅冷淡一笑,轉身離開。
樊心呆呆坐在地上,半晌,都沒起身,蒼白的臉上全是茫然絕望。
樊雅走出手術室,腳下就微微踉蹌了下,幸虧甄行及時扶住,才免於摔倒。
容潯出事後,甄行跟一部分驥衛都留了下來,據甄行說,容潯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且這次沒有因爲家族中的子弟的事情牽累到家族,家族中都對容潯感恩戴德,所以甄行還是繼續留在樊雅身邊,直到容潯回來爲止。
“孩子呢?”
“已經被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消息放出去了?”
甄行猶豫了下,點點頭。
樊雅微微一笑,突然感覺肚子裡微微一動,孩子似乎是在表示不滿,狠狠踢了她一腳。
樊雅撫了撫肚子,無聲一笑。